作者:沙拉古斯
这是两个老推官,张守宗六十二,胡全根六十三。
因为此前判过不少错案,这两个老推官一年到头也没有生意上门,属于判官道里彻底没希望的一类人。
当初龙秀廉开茶坊的时候,这两个人在茶坊里干杂役,按照赵百娇的描述,这两个老家伙有对龙秀廉尽忠的意愿,但龙秀廉却看没把他们当个人看。
后来徐志穹把秀轩茶坊端了,这两个老家伙也被抓到了朱骷髅茶坊。
迫于形势,他们也曾答应反抗龙秀廉,但绝非出自本意,因而也只是一直囚禁在茶坊,并没有参战。
这两个老推官虽然不算龙秀廉的帮凶,可也不受周围人待见,他们跑到长史府,能跟陆延友商量什么事情?
等听他们把事情说完,徐志穹知道陆延友为什么这么心急了。
毛刹冢宰岳军山,让他们过来带个话,他要向京城每名判官收取功勋五十颗,白银五十两,用来打点中土鬼帝焦烈威,把之前的事件平息下来。
当了这么多年判官,陆延友从来没听说过有向同道收钱、收功勋的事情。
可岳军山的态度非常明确,如果收不上来功勋和银子,这事情他就不管了。
张守宗叹口气道:“五十颗功勋,五十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我知道大家伙心里肯定委屈,可这是破财免灾的好事,试问多少银子和功勋能买回来一条性命?”
胡全根道:“要说委屈,我还觉得委屈呢,这事也不是我惹下的,我都不认识什么钟剑雪,我也没打过白无常,凭白交出五十颗功勋和五十两银子,我不心疼么?”
徐志穹一笑:“这么说,你是怪我了?”
胡全根低着头道:“谁敢怪您呀,您是马长史,马长史是什么人物?道门冢宰,说杀就杀,谁敢招惹您……”
“不敢招惹我,还特么跑这来给我添堵!”徐志穹蓦然起身,吓得两个老判官一哆嗦!
张守宗道:“马长史,这事可不能怪我们,这,这是岳冢宰的吩咐。”
“岳冢宰是什么东西?岳冢宰是哪国冢宰?你们是毛刹人么?抬头让我看看,你们是不是毛刹种?”
两个老判官不敢作声,徐志穹瞪眼道:“都是大宣的判官,伱们为什么要听一个毛刹冢宰的吩咐?那毛刹冢宰在什么地方?”
张守宗低声道:“这,这就不方便说了……”
“不方便!”徐志穹把张守宗拎了起来。
张守宗慌忙喊道:“我们也不知他住在何处,他就是来老胡的判事阁,跟我们交代了这件事,当时恰好我也在,他还说等我们回话。”
“他说让你们什么时候回话?”
“他说这几日间,还来老胡的判事阁来找我们。”
徐志穹笑道:“你让他来找我,不就是要功勋和银子么?我有的是,他知道我凡间的住处,让他去拿,能拿多少,他就拿多少!”
两个老判官哆哆嗦嗦走了,徐志穹对陆延友道:“陆长史,告诉咱们同道,谁家钱多都自己收着,谁家的功勋多都自己藏着,谁要是敢给毛刹冢宰一粒功勋、一两银子,我第二天就把他家给抄了!”
……
两日后,正午,岳军山穿上厚重的棉衣,戴着遮住全脸的面具,来到了胡全根的判事阁。
“事情办的如何?”
胡全根道:“冢宰大人,我俩和陆延友商议,已经快把事情说妥了,谁知道那马尚峰是个不讲理的,他骂了我们一顿,还说,说……”
岳军山厉声道:“他说什么!”
张守宗道:“他说这笔功勋和银子由他出,您知道他在凡间的住处,让您上他的住处去拿。”
岳军山深吸了一口气。
张守宗连忙道:“冢宰大人,这都是马尚峰的原话,我们对您可没有丝毫不敬!”
岳军山冷哼一声道:“告诉马尚峰,我是个至诚的君子,断不会去凡间找他,这道门的事情,还是在道门里处置。”
说完,岳军山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了罚恶司,去了阴司。
他没去阎罗殿,他沿着忘川河,一路向下游走去。
路边的往来行人越来越少,建筑也越来越少。
直至眼前只剩一片空旷之地,一座雄伟的宫殿出现在了浓雾之中。
此地乃中土鬼王大殿。
岳军山走到大殿门前,经鬼差通传过后,穿过漆黑狭长的廊道,来到了正殿。
端坐在正殿之上的鬼帝焦烈威,起身相迎。
岳军山语气凝重道;“马尚峰,该杀。”
焦烈威神情木然:“是该杀,岳冢宰打算什么时候杀他?”
岳军山道:“我受制于道门规矩,不好下手,此事由帝君出面,更为稳妥。”
焦烈威盯着岳军山看了片刻:“岳冢宰,你伤的不轻吧?”
岳军山摇摇头道:“些许皮外伤,不劳帝君挂怀。”
焦烈威来回踱了几步,轻轻叹了一声:“还是等岳冢宰夺下大宣判官道,再行处置马尚峰吧。”
岳军山转脸看着焦烈威:“钟剑雪就在马尚峰手上,若是不先除掉马尚峰,却难抓捕钟剑雪,帝君处境,恐极为不利。”
焦烈威点点头:“岳冢宰所言极是,若是能除掉马尚峰和钟剑雪,焦某再无心头之患,其余诸事,却也不必在意了。”
这话说得有些含混,但岳军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如果能除掉马尚峰和钟剑雪,焦烈威所有烦恼都解决了。
那我跟你还有合作的必要么?
谁掌管大宣判官道,对我来说,还有区别么?
岳军山长叹了一口气,他很擅长利用别人,可自己钻研了一生的法门,在焦烈威身上似乎不起作用。
他不肯直接对马尚峰出手,肯定知晓此人不好招惹,罢了,让一步吧。
“至少得让大宣的判官流点血,否则他们不知道害怕。”
焦烈威默然片刻道:“这倒是件正经事,岳冢宰且说出个名姓,焦某也好下手,和马尚峰过于亲近的人就不要说了,最好这人和马尚峰没什么牵连。”
焦烈威这是害怕马尚峰寻仇。
京城罚恶司里,和马尚峰没有牵连的人。
这样的人还真不好找。
岳军山陷入了苦思。
……
陆延友在罚恶司等了两日,没等到郎仲学。
到了第三日上午,他等到了一具尸首。
张守宗抱着胡全根的尸首,来到了长史府门前,失声痛哭道:“陆长史,岳冢宰要从大家手里收几个保命钱,你偏偏不听,这才几天,老胡这条性命就没了。”
胡全根死的很惨,身上刀伤、烧伤、烫伤、钝器伤,层层叠叠。
王嫣儿低语道:“这好像是冥道的万刑之技……”
张守宗哭道:“陆长史,你且看到了,冥道对咱们出手了!”
陆延友神情凝重,围观的判官议论纷纷。
没什么人会为胡全根难过,但所有人都为自己的性命担忧,下一个很可能会杀到他们头上。
徐志穹很快赶到了长史府,张守宗擦擦眼泪道:“马长史,你有本事,你不用岳冢宰出手相助,你且给我们指条活路!”
徐志穹看了看胡全根的尸体,又看了看张守宗,问道:“他死在了何处?”
张守宗道:“他死在了城东家中,尸首就在院子里晾着,若不是我们俩平日要好,时常走动,都没人替他收尸!”
“这么说他是死在了凡间?是你把他的尸首带到了罚恶司?”徐志穹又看了看瘦小张守宗。
张守宗道:“是我带来的,我得替我这老朋友讨个公道!”
徐志穹叹了口气,岳军山怎么非得找这么个帮手。
这厮连撒谎都不会!
徐志穹有六品修为时,搬着一箱金子,去中郎院,尚且吃力。
瘦小的张守宗,抱着胡全根的尸首,做个开门之匙来到罚恶司?
且看他的修为和体魄,这也不是他能做到的事情。
胡全根死在了冥道手上,这点确实不假。
是谁把他带到了罚恶司?
只怕这人多半是岳军山!
徐志穹从胡全根的衣服上扯下一片碎布,转身去了夏琥的中郎院。
进了一个没人的房间,徐志穹攥着碎布进了小黑屋。
对着孽镜台,他正调动意象之力,追溯胡全根的死因。
眼前还没有出现画面,徐志穹先听到了些许喘息声。
喘息声?
喘息声从何而来?
是我用意象之力追索到的线索?
徐志穹收回了意象之力,发现喘息声还在。
难道说还有别人能闯进星宿廊?
徐志穹一惊,赶紧从袖子里甩出了指路灯笼,借着微弱的灯光,寻找着喘息声的来源。
他的视线投向了通往里屋的那扇门。
喘息声是从里屋传来的,难道说……
师父醒了?
徐志穹提着灯笼来到门边,看到门上层层铁锁还在。
他调动意象之力,试图开锁。
可试了几次,铁锁毫无反应。
屋子里的喘息声越发急促,徐志穹万分焦急。
他忍不住推了一下房门,房门吱扭一声,开了。
铁锁挂在房门上,但门上的铁链被人动过,是虚挂的。
徐志穹大喜过望,赶紧进了里屋。
师父依旧睡在床上,尽管喘息声粗重了些,可神情还是那么安详。
他没醒,徐志穹甚是失望。
好歹见了师父一面,徐志穹拿来笔墨,坐在床边,叹口气道:“师父,你究竟要睡到什么时候?”
他正要画下一朵梅花,却见师父之前脸上的几朵梅花都不见了。
不好!
有人进来过!
有人动过师父!
又或者说……
这人根本不是师父!
额头上的青筋一阵狂跳,徐志穹刚要起身,却见师父睁开了双眼。
“你来了。”师父微笑的看着徐志穹。
“啊,来了!”徐志穹小心翼翼站起了身子,始终盯着师父的脸。
师父摸了摸脸颊道:“看我作甚?我脸上有花么?”
“没,没有……”徐志穹把笔墨放在了一旁的茶几上。
师父歪着头看了看徐志穹,问道:“今早我照了照镜子,发现脸上被人画了几朵花,你知道这事是谁做的么?”
“不,不知,”徐志穹眨眨眼睛道,“应该是龙秀廉做的,这个道门败类,已经被弟子铲除了。”
“是么?龙秀廉做的?”师父笑了,他从茶几上拿起了毛笔,深情的看着徐志穹,“我的好徒儿,你怎么这么机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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