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庭数蚂蚁
负责人抬头,愣愣的看着罗旋。
“怎么?吃的你肉疼了?”
满脸漆黑的罗旋,咧嘴笑,好似龇牙咧嘴的黑脸老包:“是不是不让放开来吃?”
小卖部负责人的脸颊,很明显的抽搐了几下,“爱吃吃!只要在矿上给你的欠账份额之内,你爱吃多少吃多少。”
等到罗旋在售货单上签好字、转身走远之后。
负责人唾了一口:“这个罗大棒!简直就是憨汉一个。一天下井卖命的钱,还不够填你那个窟窿!”
一群满是疲惫、犹如死而不生的矿工,相互搀扶着朝煤矿的食堂那边走。
在中途,
所有的矿工们,不管是老手还是新来的,大家都在不约而同的做着同样事情:吐痰,挖鼻孔,掏耳朵。
吐出来的老痰黏黏糊糊,犹如调匀了的水泥砂浆。
鼻孔里面挖出来的,全是一坨又一坨的黑色煤泥。
估计要是把这一批矿工们挖出来的、黑色的、不可描述的东西,统统都集中起来的话。
打几块蜂窝煤,恐怕是没啥问题。
所有人的耳朵里、鼻孔中、头发上,全是一层又一层的黑煤泥、黑煤灰。
简直是无穷无尽,怎么也清理不干净!
一路上,
全都是“呸”,“呵……tui”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途。
大家身上都脏,谁也别嫌弃谁。
煤矿上倒是有提供热水,供矿工们洗漱。
但到了这个时候,不少新来的矿工,都已经听了老矿工们的经验之谈,一个个的都舍不得掏钱打水来洗脸了。
“同志,来两盆热水!”
罗旋咋咋呼呼,“都记在我的账上!”
食堂锅炉房那个老头,他应该也是在矿上有关系的人,所以才能捞到这个能够给他赚棺材本钱的肥差。
老头听见罗旋喊,吧嗒着旱烟问:“你们一个个黑的、都像刚刚从火堆里捞出来的洋芋,烤的漆麻达黑的!谁分的清楚你谁是谁呀?说,多少号?”
罗旋从脖子上,抽出号码牌给他看,“67021829号。”
每一个矿工到了窦家畔煤矿之后,从此大家都没有了各自的姓名,只有一个刻着号码的木牌牌。
老头看了看号牌上的数字,转身回屋拿笔在本子上记下。
这才从架子上拿出两个糖瓷盆,给罗旋打了两盆热水。
洗完脸,罗旋缀在排队打饭的矿工队伍尾部,慢慢进入食堂。
今天下午食堂里面,又重复昨天的一幕:所有的矿工都跟随着通道的格拦,排队依次进入食堂打饭。
窗口还是那些窗口,饭菜也没什么大的变化。
只不过这一次,矿工们都学乖了:一个个全部老老实实的,挤在一号窗口排队。
现在大家只敢去打那种谷壳没有筛干净,甚至还有小石子的、专为矿工们提供的免费饭菜。
大家伙再也不敢去二号窗口,三号窗口那边打饭吃了。
刚刚下班的矿工们,很饿。
一个个的端着饭盆儿,就像久未进食的饿狼,大家都急不可耐的命往自己嘴里扒拉黄米饭。
“泥麻!这东西,是给人吃的?”
一位矿工嘴里脔着饭,舌头在他嘴里乱窜,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啊呸!泥麻,好多砂子啊。”
旁边的有一个矿工的牙,本来就不好。
此时只听见“咔呲”一声,那位矿工伸出两根手指头,从他的嘴里取出一颗掉落的牙齿:“这饭……实在是吃不成!把老子的牙都硌掉了。”
“麻麦皮!”
曾二哥也骂:“饭里面的砂子多,咱们吃慢点儿,也还能凑合。狗曰的!这个菜没油没盐的,咋下饭嘛!”
饭堂一号窗口的负责人,他显然对此情形早就见怪不怪了。
只听那人敲打着菜盆冷笑:“想好吃的?二号窗口,今天卖的是猪肉焖面。三号窗口大烩菜、白米饭、还有大白馒头。你们倒是去吃啊!”
“想要好下饭?老子这边也有油辣子、豆腐乳。”
那位负责人脸上、连同说话的语气之中满是鄙夷:“你们倒是过来买啊!一个个的……一分钱不带,还想吃炒菜?”
“你们看看人家那位小兄弟。”
一号窗口的负责人,伸手指指罗旋,“人家67021829号矿工,他就舍得打大烩菜吃!油汪汪的五花肉,酸菜、土豆加粉条香不香?你们自己舍不得花钱,怨的谁来?”
那人在冷嘲热讽的发飙,饭堂里吃饭的矿工们一声也不敢吭。
简腾强忍着喉咙上的疼痛,把嘴里的黄米饭给强行咽落下肚,“罗大棒兄弟,你这样吃的话,到月底你不但拿不到工钱,反而还倒欠煤矿上一笔。兄弟,忍忍吧,还是得节约点才行。”
曾二哥也替罗旋心疼钱:“罗大棒兄弟,咱们虽说是进了黑窑。可总得仔细一点,节约一点。要不然的话,咱这一辈子恐怕就走不出这煤矿了……”
罗旋问他们:“你觉得我们再怎么节约,再怎么努力干,真就能走出这个煤矿?”
两位老乡一惊:“啥子意思?罗旋,你能不能给我们详细说说?”
“你们先去打份好一点的饭菜,恢复一下你们的体力再说吧。”
罗旋开口道,“别那么省!节约下来的钱,其实最后都喂了黑心狼。”
简腾和曾二哥对视一眼。
终究还是听罗旋的话,起身重新去打了一份大烩菜、白米饭回来。
只不过在他们去口打饭的时候,还是不忘叮嘱厨房里的厨师,千万别给他们打所谓的“精品大烩菜”。
罗旋之所以,要让他们去换掉盆里的饭菜,其实是对他们两人,究竟信不信任自己的一种考验。
毕竟打这么一份饭菜下来,差不多得2块钱了。
而面对金钱的时候,最是能够考验一个人,对自己的信任度了。
眼见简腾和曾二哥通过了考验。
罗旋开口道:“我想问你们几个问题。第一,你觉得我们在这矿上拼命干活、万般节约的话。一年到头,能攒多少钱回家?”
“6,70块钱吧。”
曾二哥回道:“能攒这么多,估计也就顶天了。”
罗旋点点头:“3年,我们攒200块钱。可这3年干下来,你觉得我们的身体,会不会废掉?会不会得永远无法根治的尘肺病?”
“很有可能。”
曾二哥的神情,开始变得凝重起来,“为了200百块钱而把自己变成废人,从此以后成为家人的拖累……这,这事儿,干不成啊!”
罗旋继续低声说道:“而且还得是在这3年之内,咱们不遇到冒顶、塌方、瓦斯之类的事情,才能平平安安的拿到那200块钱。”
简腾一边大口大口的吞咽烩菜,眼泪一边大滴大滴的滑落进饭碗之中,“可……来的路上,我们已经花了接近20块钱的路费。
如果现在我们不干了,不说这个煤窑放不放人。
就说我们一来一去的路费,我都不知道回去之后,该怎么去面对我的爹娘、我都不知道拿什么去给弟弟交学费……”
“煤矿里不可能放人的。”
曾二哥叹口气,“别忘了,咱们身上各自还背负着矿上一大笔债务呢!而等到我们还清了旧债,新债又不知道滚到多少了!”
他这个担心是对的:对于那种在煤矿上干的时间长的矿工,窦家畔煤矿或许只和他算欠债的事情。
而对于这些新来的、还没能给煤矿创造出效益的新矿工。
窦家畔煤矿,肯定不会那么大度。
他们有的是办法,把新来的矿工身上的债往高了算:比如什么矿上垫付路费的利息。
或者是提高矿工,他们在煤矿里消费物品的单价。
甚至直接巧立名目,
直接为那种想离开的矿工,量身定做一些什么“管理费”、“中间人介绍费”、“卫生费”、“住宿取暖费”……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势单力薄的这些矿工们,除了乖乖的认宰,他们还能怎么办呢?
被窦家畔煤矿这么一搞。
矿工们想要还清债务、利利索索的离开这个鬼地方,简直是难如登天!
除非那种铁了心、不惜代价也要离开这里的矿工他家里有钱、而且还愿意拿钱来赎人。
如若不然的话,这些新来的矿工想要靠自己的努力还清欠债,然后离开这里?
那是不可能的……
知道自己已经走不了了,曾二哥、简腾两人,顿时变的心事重重起来。
“要不……我们干脆逃走?”
简腾小心翼翼的问,“那个顾向豫大哥,不是打算拉着我们一起逃吗?”
“先吃饭。”
罗旋没回答他的问题,“等到吃完饭,咱们回去睡一觉再说。”
三人默默的吃完饭。
此时“班组长”老仝,被矿上的人通知去办公室开会。
而其余的矿工们,则拖着疲惫的身躯,纷纷回宿舍休息去了。
睡在大通铺上,紧挨着罗旋的简腾,还准备说点什么。
却被罗旋一个眼色,给制止了。
没过多久,矿工的宿舍之中便想起了雷鸣一般的鼾声……
罗旋鼻孔里打着鼾,暗地里却在运气内息,紧张的调理着自己的奇经八脉、五脏六腑。
大约有半个小时之后。
此时的罗旋已经恢复了体力,同时将自己的身体机能,调整到了巅峰状态。
忽地听到房门声响。
却是去矿上办公室开会的老仝,已经散会回来了。
等到快累散架的老仝,也躺到大通铺上睡觉、打起了鼾之后。
顾向豫悄悄抬起头来,朝着两排大通铺上的众人,仔观察了一会儿。
他见矿工们有的在梦呓、有的人在梦中哭泣,还有的矿工在睡梦中瑟瑟发抖……
顾向豫悄悄地下了炕,偷偷摸摸的穿上衣服,然后悄悄的出门而去……
罗旋察觉到他已经走远。
这才伸手推一推睡的死沉的简腾、叫醒曾二哥。
三人穿着厚厚的棉袄,也出门闲逛起来。
而顾向豫此时,正坐在煤矿的一间办公室里,向负责煤矿安全工作的主任汇报:“李主任,我们那个班组目前来看,应该没啥问题。”
李主任梳着一个大背头,前额稍微有点秃顶,那光秃秃的头皮上泛着阵阵的油光。
“我不要应该、可能、好像!”
李主任丢给顾向豫一支烟,只可惜丢的有点歪,以至于顾向豫没接住、此时正趴在地上从椅子底下往外掏。
“老子要确信的东西!天天我管的事情这么多,谁他妈有闲心,天天盯着你们班组那几个新来的家伙?”
李主任悠悠道,“你们班组有三个是新来的,还要一个是老仝、一个你,另外一个是蔫炮吧?”
“是是是,李主任您记性真好。”
顾向豫捡起烟,满脸讨好的凑近李主任,“主任,结个火?俺好久没抽烟了,都快馋死我咧!”
李主任将手的烟屁股,随手摁进烟灰缸,“跟我说说那三个新来的家伙,有没有逃走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