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庭数蚂蚁
如今咱们厂子里效益不好,听说公社里面,早就有人开始准备收拾咱们了。
说不定公社里面会派人下来突击检查,想拿住一些咱们的把柄,好借题发挥。看看你们都甚副求样?
挺起胸,好好走路,可不敢让他们看见咱们这副自由散漫的样子!”
“看求咧。”
刚才还对刘厂长恭恭敬敬的木材厂职工,此时完全没了敬畏之色:“刘厂长你咋还像以前那样?
总是不摸清楚具体情况,只顾着披头盖脑对着大家伙儿,就是一场训斥啊?”
刘厂长多少年来,都没有被自家厂里的职工这样顶撞过了?
如今骤然受此一激,一时半会儿之间,倒是把刘厂长给整不会了。
还没等他发火呢,
另一个职工指着工厂大门开口道:“刘厂长你看看,咱们的厂子大门,好像被别人锁死了。”
“甚?!”
刘厂长大惊:“哪个不长眼的破坏分子,敢在这里来作妖?”
等到刘厂长急急忙忙扒开人群,冲到木材厂大门口一看,顿时感到一阵阵的天旋地转!
只见木材厂的大门上,用很粗的铁链锁给锁的死死的。
在厂里当了10来年的领导的刘厂长,他如何不知道这把铁锁,绝对不是自家厂里配备的东西?
不用看厂门口墙上那张醒目的《告木材厂全体干部职工书》,刘厂长也明白厂大门被锁,究竟意味着什么……
“咕咚——”
头晕目眩的刘厂长,忽地眼前一黑,一下子就栽倒在地。
“厂长!厂长你怎么啦?”
周围悲愤莫名的木材厂职工,也顾不得心中的凄凉,赶紧七手八脚的扶起萎顿在地的刘厂长,嘴里急急嚷嚷着:“快,快快!送厂长去医务室!”
身强力壮的木材厂职工老王,刚刚把刘厂长背在肩上,忽地又问了一句:“咱们厂都没了,哪还有厂医务室?”
“啊?”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现在连厂子都没有了,哪还有厂医务室?
不要说医务室了,这下子什么职工食堂、职工洗澡堂,连同那些什么乒乓球台、篮球排球场……
如今,通通都没了!
以前的时候,木材厂的职工们还嫌弃厂里医务室缺医少药、厂医生手艺不行。
平常大家伙儿无非也就是去医务室,“顺”几颗宝塔糖、几包头痛粉,拿点医用纱布、胶带什么的回家。
一边拿这些东西,大家一边还撅嘴嫌弃:啥玩意儿啊,又值不了几个钱……
至于说这些东西拿回家之后,到底有没有用?
那是另说了,大家都是工厂的主人嘛……这种主人翁精神,大家还是有的。
往往拥有的时候,大家不懂得珍惜,但真正彻底失去了,才知道他的可贵。
这句话其中蕴含的道理今天木材厂的工人们可算是彻底的、而且还是很深刻的体会到了:
就像以前,
大家伙嫌弃食堂里的饭菜,清汤寡水的。嫌厂里的职工澡堂里面烧的水,不够热。
嫌弃木材厂里生产的产品,个大,不太方便往家里“顺”回去一些点……
但如今,这个平常在大家伙眼里,并没有什么值得珍惜的破单位。
结果,现在……突然就这么没了!!
所有的干部职工们心里面都空落落的,大家往回走的时候,脚下空虚的就像踩在棉花上面一样。
实在是不踏实啊!
老王背着刘厂长,满是落寞的缓缓往回走。
路上同事们问:“老王,咱们的工作就这么……没了?”
“没了。”
“那咱们以后可怎么办呢?”
“等候上级安排,咱就走一步算一步吧。要不然,我们还能怎么样呢?”
此时,
背负在老王后背上的刘厂长,已经缓缓回醒过来。
只听他有气无力的说道:“据我了解,听说公司里面新办了两个企业。
其中一家是什么家具厂?还有一个甚‘货运信息服务社’?
至于这个什么服务社,它到底是干什么的?我也嗐不哈。”
“据说,据说哈。”
刘厂长补充一句:“开办这两个企业,好像就是用来安置,咱们这些厂子被裁撤掉了的干部职工们的。”
“哟,那感情好!”
人群之中,
有人听说自己并没有丢掉工作,而是有可能被公社里重新安排进新厂里面去上班。
他们的心情顿时稍稍舒畅了一点点,“我还以为上级不管我们了哩!
现在看来啊,公社里面的干部,并没有忘掉咱们这些、为了公社企业勤勤恳恳付出过心血的职工们。”
也有人说:“那恭喜刘厂长您咧。”
刘厂长拍拍老王的肩膀,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
随后刘厂长问:“顾援朝你哈讨红包哩,我哪来的甚喜事?”
那个叫做顾援朝的职工强作欢颜回道:“厂长您是干部,行政工资级别高。
等你去这两家新单位上班的时候,那不照样也是一个管理干部?说不定,您还能高升呢!”
“高升个屁!”
刘厂长苦笑一声:“现在我也不藏着掖着,实话告诉你吧,早在两天前,我听到要裁撤掉咱们木材厂这个消息的时候,
当天晚上就买了点儿好东西,趁着天黑偷偷的去十里铺生产队,想打听一下确切的消息。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老王和顾援朝一听,心里不屑的讥笑一声:甚打听一下消息?
现在整个公社里,在厂里上班的干部职工们,谁不知道十里铺公社的工业办主任罗旋。
他是住在十里铺生产队啊!
刘厂长带着东西去拜访他,不就是想在暗中运作一下、好谋的个好一点的职位吗?
但顾援朝肯定傻到,去戳穿刘厂长没明说的那层意思。
于是他顺着话就往下问:“哎呦,我说厂长诶,你就别卖关子了,你也知道咱们这些车间里的职工,都是些笨人。
厂长您就直说,结果怎么样了?让我们早点知道消息,心里也好有个准备不是?”
刘厂长苦笑一声:“我去十里铺生产队,没见到想见的人,却看到了人家立在院门口的一块牌子。”
老王问:“那牌子上面写着甚?”
刘厂长叹口气:“牌子上面写的内容倒不复杂。就是说,前来送烟送酒,鸡送鸭送肉的同志请慎重,不管你提来什么样的礼物,本人一概笑纳。
只不过这些东西,第二天就会成为十里铺生产队社员们的福利。
礼物可以收,事情绝对不办!
所以你们到底需不需要把手中的礼物放下,请慎重考虑,想你清楚:要不要当这种做好事不留名的热心群众?”
老王听了一愣!
随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哈哈哈,送了礼,却没法在礼薄上留名?
而且还开门见山的说,光收礼不办事?那谁还敢冒着肉包子打狗的风险,巴巴的赶着去干这种赔钱事?”
顾援朝好奇,“厂长,那最后您就回来了,没把礼送过去?”
“我哪干得出来那事?”
现在自己在厂长这个职位,看来多半是保不住了。
所以刘厂长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架子,而是变得非常的随和起来,“这个送礼呀,是有学问的。
送一点儿微薄之礼,人家罗旋主任未必记得住咱们这个素未谋面、没有任何交情的人。
可我要是不去送吧,说不定就会罗主任,给记在心里了。
前两天晚上,我把东西往院门口一放,只是和开门的那个、好像叫黄萱的插队知青,打了个招呼、自报了一下家门,然后我就赶紧骑着自行车溜了。”
老王开始捧哏:“那敢情好啊,人家既然收了你的礼,那说明就有一点戏了。”
“有屁的戏!”
刘厂长苦笑道:“我托人打听了一下:我头天晚上送过去的那两只公鸡、一条猴王烟。
结果公鸡是分给十里铺生产队里的、什么‘新社员’们拿去炖汤喝了。
而那两条猴王香烟,连同以前不知道是谁送的烟,罗主任把它们凑在一块儿。全被分发给了生产队里那些老社员!”
老王和顾援朝一听,心里顿感不妙:既然送过去的礼,人家那个什么罗主任全都分给生产队的社员,让他们拿去消灭了。
那么这次刘厂长送过去的礼,那就起不了任何一点点作用。
更不会让那个罗主任,欠下刘厂长任何一点点的人情了。
既然人家不欠自个儿这个刘厂长的人情,那以后罗主任做起事来,自然就不必给刘厂长留情面……
狠!
收个礼,还堂而皇之的说可以收!
可收礼归收礼,就是不替送礼的人办事。
罗主任这种做事风格,就让人有点难搞了。
他这不是妥妥的摆明了阵仗说:不会拒绝人情世故,但却绝对也不会因此而被束手束脚?
“哎,油盐不进、软硬不吃,难搞。”
刘厂长自我解嘲:“要是那些明确拒绝收礼的,倒还好办一些。
有些人他是原则性强,人家真的是不收礼。还有一些人呢,或许是嫌弃咱们送的礼太轻。”
“如果是这样的话,咱们心里还有一个底、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使劲。”
刘厂苦笑一声:“我真还没见过这种公然说,不拒绝谁给他送礼、但即便收了礼也绝对不帮着办事的人……这真的是把我搞得茫茫然、不知道该咋弄了。”
木材厂门口,
不管是干部还是职工们,心里百感交集,所有人都是忐忑不安,七上八下的。
这样的情况,在翻砂厂和铁器农具厂门口同时发生着。
而在十里铺公社主任办公室里,公社副主任老梁又开始跳脚了:“胡求整哈求弄!
我好歹也是十里铺公社,分管工业生产的副主任。
他罗旋算啥?他是没一个连正经编制都没有的、【代】工业办主任而已!
那家伙怎么敢跟我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这么直接派人去把别人的厂子,给关停了?
这是什么作派,是山寨土匪吗?蛮横霸道,他罗旋还讲不讲一点工作的方式方法,还顾不顾及到广大干部职工们的感受了?”
老马吧嗒一口烟,嘴里淡淡问:“那你说坐在罗旋那个位置上,你该怎么办?”
老梁冷哼:“他至少也得让这3个厂子里的干部职工们透点风、露点底,也好让他们有个思想准备吧?”
老马嘿嘿,“得了吧!公社里刚刚开会、开始着手研究关于这3家工厂存留的问题,下面的企业就得到了风声。
要是罗旋派出公社里的干事们,分头去这3家工厂里做大家的思想工作,老梁你信不信,哪怕花上1年时间,都别想有啥成效?”
“如果说罗旋关停工厂、重新安排那些干部职工上班,这项工作的推进速度太缓慢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