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萧有钱
有这种想法的学生不止一个,不过他们并没有和秦以川直说,而是曲折迂回,想和任教授提一提。只是还没等他们找开口,任教授就像发现了什么,招呼学生凑近远离石像的一个墙角,轻轻在墙上敲了两下。
石墙中传开的仍旧是沉闷的钝响。学生面面相觑,不知道任教授叫他们来看这个毫无异常的石墙是为什么。
任教授见了学生的反应也很意外:“此处的墙回声明显与其他地方不同,这里面是中空的,很可能能够通行。”
学生们的迷茫之色更重了:“可是教授,我们听到的声音,这墙也是实质的,而且您看,设备检测给出的波形反馈,这里没有任何变化。”
任教授:“没有任何变化?这怎么可能?你们看看,这波形明显出现波动,这后面显然是空的。”
距离任教授最近的几个学生目光从仪器表盘缓缓转向任教授,任教授这个时候也意识到了问题:“你们看到的,这个表盘上的数据全部都没有变化吗?”
学生都摇摇头。
任教授的眉头紧紧皱起来。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仪表盘上的数据仍与刚刚无异,可看自己学生的表情,他们所见,皆是不同。
任教授只能本能地看向秦以川,但秦以川的注意力却并未在他这里,而是抬头看着头顶上方。有学生也顺着秦以川的目光看去,下一瞬却大惊失色:“那有东西!!”
一石激起千层浪,本就神经紧绷的众人立刻有短暂的失措,纷纷抬头,可上方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
有学生似乎对刚才惊叫的人略有不满:“林洋你一惊一乍的干什么?什么东西都没有啊。”
被称作林洋的学生却根本没有心情理会质问者糟糕的语气,表情反而更恐惧:“你们都看不见吗?一个巨大的蜘蛛一样的东西,长着人脸,倒挂在上面!”
任教授:“林洋,冷静一点,就算有东西也不用担心,有秦先生在,我们不会有危险的。”
林洋打断他:“可是老师,我没有看见秦先生。”
任教授:“秦先生就站在原地,他……”
任教授的话说到一半也不禁顿住,因为在他的视野之中,秦以川虽然仍旧站在原来的地方,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任何的动作。
一股奇怪的危机感涌上心头。任教授试探着叫了一声秦以川:“秦先生?”
没有任何回应。
秦以川仍旧一动不动地站着。
所有人都意识到不对,任教授让学生们全部聚在一起,紧紧握着挖掘用的尖铲,缓慢地向秦以川靠近。
刚才指责林洋的学生是所有人中看起来力气最大的,他咽了咽唾沫,拿紧自己的铲子,挡在任教授的身前:“教授,让我来。”
任教授想拒绝,但是学生已经咬紧牙关,将铲子缓缓伸出去,轻轻戳了一下秦以川。
铲子上传来的触感轻飘软绵,如触碰在棉花上,根本不是人身体的感觉,他心中一慌,手上的力道失了准头,竟用力向“秦以川”的肋骨处刺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一种反应,下意识就紧紧闭上眼睛,短短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他的脑袋里已经飞快闪过无数的诡异画面,生怕下一秒铲子撕破怪物伪装的人皮,用满嘴的獠牙将自己撕得粉碎……
“铿——”
铲子撞在墙上的闷响突然钻进耳朵。
他愣了一下,就听见林洋疑惑的声音:“郝追阳你怎么了?”
郝追阳睁开眼,他们仍旧聚在任教授说有波动的那个墙角,扫描仪器上果然出现空洞的波形,这堵墙的后面确实是有通道;林洋也没有一惊一乍地盯着头顶,秦以川就在任教授的身边,向他投来一个看不懂意味的眼神。
而自己的铲子戳上的地方,也根本不是站着一动不动的秦以川,而是身侧的墙。
一股比刚刚有增无减的恐惧悄悄从心底蔓延上来。他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只能安慰自己或许是太紧张、太疲惫了。毕竟自从上山之后他们就只能住在简陋的帐篷里,吃得不好睡得更不好,刚刚又亲眼见到有山海异兽被杀,受到冲击,出现一点幻觉也是正常的。
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任教授接着刚才的话题对秦以川道:“成像仪上显示出来的,这墙有通道,但是不大,只有一米出头的高度,其余位置仍旧都是被巨石隔开的。秦先生,还是要劳驾你。”
只有一个小洞口,这就用不着额外筑墙,所以秦以川简单将空洞的位置打碎,坚硬的碎土块被清理干净,露出来的是一个粗糙到近乎原始的石头阶梯,一直向下,不知通往何方。
有淡淡的水流的味道在隐约中泛上来,掺杂着一些泥土的腥气,直觉上让人觉得下方大概废弃了许久。
秦以川:“都带好工具,跟紧教授。所有人盯好了自己左右的,不要有一个遗漏。”
任教授:“可我们完全没有摸清楚底下的情况,万一空气质量不合格,或者藏着什么其他的危险怎么办?不如再稍作等待,起码等里面通通风。”
秦以川:“干等着是没有用的。教授忘了,我们现在所在的这层地宫本身就是没有通风口的,再等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况且,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见面的时候,我就和诸位说过,我不是来救你们下山的,而是另有事情要做。”
任教授看了一眼手边上的时间,念及地面上还有任菲等人在等,他们的确没有足够的时间在这里耽搁。只能相信秦以川的能力,他不是那种会对普通人弃置不顾的人。
石阶很长,且越下越陡。下方这层地宫大概是由上至下修建的,远古时期的工艺远不如封建社会的能工巧匠精致。上面好歹还用石头铺着,到下头石头不好运输,原材料又极有可能不够用,修建隔一两级放一个石头,再到后面就干脆都不放了,只用最原始的土层夯结实便是了。
也幸亏此处从无人来,且密封严谨,虽有时光腐蚀,好在并不算极其严重。
台阶最后落在一个河滩。
没错。最下面的地方不再是地宫,而是一个地下溶洞,形成的天然空间被加以改造,他们之前闻到的水流味道,就是流过溶洞的暗河。
暗河的水位已经非常低,才刚到成年男性的小腿深。岸边钉着四根锥子一样的柱子,柱子上连着巨大的链子,一直延伸到河的中央,那里摆着一个棺材。
姑且先叫它棺材。
因为比起棺木,它更像一个开凿出来的石槽,再覆盖上一块石板。石板与石槽的尺寸十分契合,粗看也很严丝合缝,有些微弱的缝隙,也用白泥仔细封住。
第528章 黄泉现身
石棺距离岸边甚远,考古队成员的目光没有第一时间落过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岸上的锥形柱子,以及柱子上的链子吸引住了。
因为这柱子和链子,都是金子做成的。
当然不是高纯度的黄金。
在远古时代的大荒之中,盛产一种被同样称为“金”的矿产,这种金是种有杂质的金属,色泽不如黄金那般亮,不过好在硬度足够。许多部落都特意培养能工巧匠利用这种金属铸造武器,只不过其中并不包括人。因为那个时候的人类无论是体格、智商还是动手能力,都处于鄙视链最低端,他们根本没有能力使用能够炼化这种金的火源。
任教授对这种金属也抱有相当浓厚的兴趣,但毕竟还知道轻重缓急,连忙招呼学生,只要将照片尽可能详细地拍下来,除此之外不要有任何其他多余的动作,以免招惹来不必要的变故,而他在观察秦以川的动作之时,也注意到了这些金属链条延伸过去的方向,看到河中间的那个简陋的石棺。
不知怎的,任教授在看见这个简陋石棺时,突然就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自己已经找到目的地了。
这种感觉一闪而逝,玄乎得令任教授都觉费解。虽说他们的确期盼越早找到这遗迹中有价值的东西越好,可现在,他无端觉得,目的地到得好像有点太轻易了。
虽然一路下来略有波折,但都是有惊无险,最大的危险一是下来之前杀了柏文的异兽犀渠,另一个就是那只犼。
但转念一想,此次行动若非有秦以川这么一个绝对的战斗力作为外挂,仅凭考古队这些人,就算搭上全部性命,也未必能够有人在犀渠和犼的两番攻击中逃脱。如果这样来看,他们能够这么轻易到达目的地,全然是占了秦以川的光。
可任教授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所以他虽然看见了河道中的石棺,可开口的第一个问题,却是问秦以川,他为何要到这座山来。
秦以川没有明确说得特别明白,只说东洲遇到的麻烦,根据他们的调查推测,根源很有可能在此,他找过来,就是确认一下推测的真伪。
他没有提到黄泉与天道的事情,任教授也知道实际情况肯定比这三言两语更加复杂得多,只是现在不是打听细节的时机,他也并没有好奇心,并未对这个话题继续追问,反而又问了一个毫无关联的问题:秦以川他在这个时间来到这座山,是必然的吗?
这个问题令秦以川都不由反应了片刻,才明白任教授的意思。
但明白了并不代表有答案。
因为他之前也从未想过,这个时候来到这座山,遇上这个私自行动的考古队,到底是偶然,还是必然。
有些问题不可深究。一旦深入去想,有时仅仅只是猜测,就能令人遍体生寒。
若从头开始梳理,他最先生出要找黄泉先下手为强的心思,就是从遗族那个年轻的长老嘴里,听说盘古的确曾经存在于世的时候。
但按照正常的安排,他本应该前往泰山等天道活跃之处,可因为在小镇上第一次正面黄泉分身,被他暗算注入些带着恶意的污染,他绝不可能让荀言因此受到黄泉的威胁,所以剑走偏锋,和荀言直接互换了目的地。
再然后,他前来酆都,并没有花费太多力气,就发现这座山中残存异常,上山封山,因为他明白,一旦真的和黄泉的第二层意识正面相对,足够摧毁这座山。
可他也没有想到,一上山就碰见了任教授的团队。而任教授的团队在东洲封城前不择手段地出城,驻扎在此,却是因为几十年前受俞青衫所托,在这个时候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一定要来。
两方这才相遇。
考古队遭遇犀渠攻击,秦以川不会不管。而事情涉及已经死去的俞青衫,秦以川更不可能不问。
是以种种偶然凑在一起,终究成了必然。
像一种,几十年前就好像有人引导的必然。
秦以川突然觉得,自己对俞青衫这个人,其实一直了解得并不够深。
他知道连秦以川都不知道的盘古族人往事,意味着,俞青衫接触到的关于天道黄泉的信息,时间跨度比秦以川还要多得多。
若一切猜测正确,他筹谋规划了近乎上亿年的光景,有极大的可能,真的找出了能够一举破局的关键。
秦以川让任教授带着学生在这里等,自己朝着河道之中走去。地下空间,河道藏棺,这种布局设置,让秦以川觉得十分熟悉。
在对上天道前期,他也曾被引到过类似的一个地方,只是那时候有荀言和殷红羽等人在,而现在,却是孤身一人带着一支毫无自保能力的考古队深入至此。
任教授让所有学生留在原地,不要轻举妄动,他却跟上秦以川。
秦以川的脚步很快,任教授要小跑两步才能追上。河道的水漫过脚面,越往前就越深,他们只走过一半,水已经到了膝盖。任教授毕竟上了年纪,不知道踩到了什么,脚下一滑险些摔倒,秦以川伸手扶他一把。
任教授没有冲他道谢,只是坚定地看着他。秦以川知道自己说服不了这位搞学问的老教授,也不多费唇舌,半扶半托地将人带过去。
石棺放在一处高台,而河道中的积水已经到了后腰。任教授刚打开相机的防水袋,还没来得及按下拍照的快门,秦以川已经一掌落在石棺的边缘,将石棺的盖子震开,掀飞了落在水中。
一阵带着腐朽味道的黑雾冲天而起,秦以川将任教授用力按在地上,抬手一挥在自己和任教授的身前落下一道屏障,这个将这股不明成分的黑雾隔开。
黑雾来势汹汹,但散得也快,十几秒之后眼见前方再无异常。任教授的反应能力比秦以川差上太多,刚刚被那么一推一按,猝不及防间不仅擦伤了手,连眼镜也被压碎了一个镜片,看起来十分狼狈。
任教授爬起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冲向那个被打开的石棺。
石棺之中并无尸体,只有两个骨片,残缺不全,风化明显,而且经过外力打磨,已经分辨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哪个部位的骨骼。
任教授这次大概是有了经验,第一时间用相机将这两个骨片仔仔细细拍下来,随后才拿出手套,试图将骨片取出来。
可任教授的手伸进去,却摸了个空。
他愣住了。秦以川倍感意外。
他可以肯定,这石棺就是个普通的石棺,并不存在什么障眼法或者多层空间,那骨片分明就是安安静静放在石棺底下,任教授不该碰不着。
任教授又试一次,他的手从骨片之中穿过,直接碰到粗糙的石棺棺底。
第529章 救下所有人是妄想
任教授:“这怎么可能?!”
任教授的情绪在这一瞬间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他用力向着骨片抓了好几下,可每一次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结果,骨片与他近在咫尺,可他无论如何都拿不到。
这种目标就在眼前,可自己偏偏无法触及的感受让一直温文尔雅的任教授露出些暴怒的神态,那双一直温煦有加的眼底投射出带着血丝的冷光,透过被摔破的镜片,像刀刃一样折射出来。
只是这种暴怒只存在了短短不到一秒,就立刻被强行收了回去,他再次以求助的神情看向秦以川:“秦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以川:“你拿不到它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它根本就不属于你。”
任教授:“这我当然知道,石棺中的东西是文物,文物怎么可能会属于我?”
秦以川微微勾起一丝冷笑:“是吗?”
任教授意识到秦以川态度上的变化,他戒备地向后退了半步,隔着地下暗河,看向仍旧等在岸边的考古队一众成员。
他们大概还没有发现这里的不对劲。
任教授又扭头向石棺中看了一眼,摘下已经破损的眼镜,揉了揉眼睛,又将这个坏掉的眼镜带回去,推了一下镜框。
一团似有如无的黑雾,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蔓延出来,悄无声息之中,就已经将两个人包裹其中。
任教授:“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秦以川也做出一个推镜框的动作:“从刚刚你摔碎眼镜开始。”
任教授没有明白:“什么意思?”
秦以川:“上次见面我就说过,你也好,天道也好,和你们打交道有一点比较好,那就是不用花费特别大的力气,就能够识破你们的伪装。你们的能力比人确实强上千倍百倍,可在脑子,或者说是在人类社会常识这一块,你们还差得太远。一个深度近视的老教授,在眼镜被摔破之后,他看东西的状态一定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可是你的一个镜片已经碎了,表现出来的反应却是毫无影响,这个破绽是巨大的。”
任教授将眼镜摘下来,有些可惜地看了一眼那个被摔碎的镜片。他将眼镜扔掉,但并没有卸下其他的伪装。
任教授:“感谢你提供了一个新的知识点,我会记住它的。只不过也无所谓,反正我早就做好了会被你看出来的准备。只要你踏进这个地方,我到底是我,还是什么教授,都没有什么关系。你上次在小镇的表现特别超乎我的意料,我想我还是应该试着和你谈谈合作的事情。”
秦以川:“很高兴听到你的用词是‘谈谈’,而不是要挟。这可能也是我第二个喜欢和你打交道的点,因为你没有那么深的城府,不像人类中的权谋家一样,会为一件事,准备很多个备选方案。你现在其实应该很不满,来这里的是我,而不是荀言。这让你在镇上提前做的准备都打了水漂。你没办法用我来威胁他了。”
任教授:“又被你说中了。人类心思百转千回,我学了这么多年,始终摸不到精髓。不过无妨,因为我一直相信,只要力量足够强,人类有再高深的权谋,也毫无用武之地。就比如现在,你肯定不是我的对手,如果不和我合作,我就会杀了你。这可能也算一种威胁?”
秦以川:“你杀不了我。”
任教授:“那你就杀了我——我是说,现在站在你眼前的我,东州大学考古学系的系主任,一个真真正正的人。”
秦以川:“你为什么觉得我杀一个教授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任教授:“杀一个教授不难,但如果你不想被全天下的人知道是你杀了我,你就必须也把岸上那些学生也杀了,不然他们都会变成目击者,让你在人类社会没有容身之地。”
秦以川的手里再次出现杀了犼的那支生了锈的箭,箭在他的手中微微转动,衬得他整张脸的表情,都多出几分漫不经心的冷厉。
秦以川:“那不如我就把他们全都杀了?”
任教授:“你做不到的。山神赢乘应万德之气而生,天生的使命就是庇护生灵,一旦滥杀无辜,规则自然会施以惩戒。”
秦以川缓缓抬起头,他的冷笑这一次终于不是微微,而是第一次表露得如此明显:“那不如……你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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