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送君海棠
于妖猫白龙的心里，此刻其实也生出了与惠果大师相同的念头。
伸出的利爪，无论如何也无法挥动那最终取命的一击。
泪珠，更不知从何时自妖猫的眼眶中滑落。
妖猫盯住了眼前的惠果大师，一只锋锐无比的猫爪抬起又放下，放下，又再抬起。
他哭叫着对惠果大师说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
仿佛只要如此说话，便能让他心里最终下定决心，能够取走眼前这名，已然一副慷慨赴死模样的老僧的性命一般……
惠果大师闭上双目等了好一阵子，可最终却也未能等到来自妖猫的杀招。
他的嘴角，又再次带出了一抹笑意。
惠果大师将双眼睁开，也不坐起，就这样躺在一片废墟当中，盯瞧着坐在自己胸口处的妖猫，笑着再唤一声，“师弟。”
真心实意，满含深情。
这一声过后，妖猫终于收起了利爪，但在他的眼中仍有挣扎，却不知是在想着些什么。
惠果大师倒是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些，他只盯住了眼前的妖猫，将自己已在心里埋了足足三十年的心里话，详详细细的对他说了出来。
“我知你怨我当年随父亲设下那龟息之计，更恨我在贵妃遗体前舍你而去，让你以妖身行走于世，足足三十载时光。”
第418章 白鹤
第418章
惠果大师轻叹一声，他的眼中也隐隐有了泪花闪动。
“但你终究是我的师弟。”
“你我一起长大，一起学艺，又一起爱上贵妃。”
他看着眼前已然化作妖身的白龙，动情说道，“我……如何能真的将你舍弃不管？”
惠果大师此一番法子心底的言谈，终是让尚未完全坠入妖魔之道的白龙，稍稍回想起了自己的一些初心。
再等惠果大师一挥衣袖，将原本布设的最后一重幻术撤去。
属于白龙的人类尸身，也便由此出现在了贵妃遗骸的身旁。
二人俱都身着白衣，并肩而躺，宛若夫妻。
妖猫回头，见到此种景象，眼泪更是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只一个劲的从眼中滚落出来。
他忽的从惠果大师身上跳了下去，落去到了不远处的一处碎石块上站定，而后冲着惠果大师叹道，“但是……你……你又何必……”
目中泪光更甚，有些话，终究难以自口中说得明白。
惠果大师瞧着妖猫此时的状态，他缓缓从地面上坐起了身，在轻叹口气后，以极为认真的姿态，冲着妖猫说道，“师弟，我知你心中恨意难平。”
“今日在贵妃面前，将极乐之宴的场景重现，我心里已无遗憾。”
惠果大师双手合十，双目缓缓闭合，“你若只有杀了我才可从心里的执念中走出，那便，就此动手吧。”
谁知，在见到惠果大师此时的动作以后，妖猫白龙那边，竟是忽的又一次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盯住了惠果大师的面容，冷笑着道，“好一副慷慨赴死的慈悲面貌！”
随即，冲着惠果大师叱问道，“丹龙，我的身体，你是从哪里寻来的！”
自己的尸身，应该早就已经掉下悬崖，摔得粉身碎骨。
如今却被师兄丹龙完好无损的寻回摆放于此，妖猫的心里，却又如何能不感到震惊难解？
他死死的盯住了惠果大师的眼睛，只等着惠果大师对此作出答复。
惠果大师早已生出死志，对于这些事情，自也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
他冲着妖猫摇了摇头，缓声说道，“当年从崖顶离开后，我便一直在暗中盯着你们，你那时意外化入猫身，身体跌落山崖，坠入寒潭以后，我费尽辛苦将之找到，又特意去寻了一具由千年寒冰打造的冰棺，把它封存了起来……”
惠果大师的这一番话，算是彻底颠覆了妖猫白龙以往对自己这位师兄的诸多偏见。
“哈！”他踉踉跄跄的后退几步，而后惨然一笑，盯着惠果大师，苦声问道，“如此说来，我这些年于长安城中，每次杀人过后留下的一些首尾，也是由你替我收拾的了？”
惠果大师并未直接回答，只是将双目闭起，低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这是我的罪过，你造的杀业里，终究有我一半……”
妖猫面上的笑容由此变得更加涩然，他看着惠果大师，发出重重的一声叹息，“丹龙，你又是何苦呢？”
随即，将眼光转去到自己的人身遗骸上面，长叹道，“那具身体，我毕竟早就已经不用，而你我之间，也早已……”
惠果大师却忽的打断了妖猫白龙的感叹，他反问道，“贵妃的身体，不也早就已经不再用了？”
见妖猫白龙眼中由此露出思索之态，惠果大师又再继续说道，“况且你我兄弟，能替你分担罪业，也是我的心愿呐。”
“你……”
妖猫白龙正待说话，一边旁听了许久的白居易，却忽的上前几步，走到了两人近前。
他面色肃然，冲着妖猫白龙凝声说道，“白龙，贵妃已经死去三十年之久，这么些年来，你为了替贵妃复仇，杀了太多太多的无关之人，我之好友云樵何辜？当年马嵬驿事发时，他都尚未降临人世。”
“这么多的人因你而死，大唐的江山社稷，更因着你的诸多行径而变得风雨飘摇起来，你觉着，这是贵妃愿意看到的事情吗？”
白居易的这番公允直言，让妖猫白龙不由语塞。
“我……”
他正想要说些什么出来，却在忽然之间，自口中猛地喷出了一大口的鲜血。
最终，竟是直接瘫软在了地上。
惠果大师急忙起身，白居易也赶了几步，去到妖猫的近前。
猫的寿命不过只十几二十年而已，白龙所寄身的黑猫在作为玄宗御猫时，就已经过去了好些年，若非因着白龙以猫身修行出的妖力护持，恐怕早在数年前，他就已要因着寿尽而亡。
去年年中的时候，妖猫就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大限将近。
再等他弑杀了德宗天子，遭到大唐龙气的反噬以后，更是连仅剩无几的一点生机也被打散。
这才是妖猫白龙在德宗皇帝死后，为什么如此急切的要寻慕容白、寻惠果大师复仇的最主要原因。
但在今日，在经历过这样多的事情，又被惠果大师与白居易先后的言语所触动，终于放下了这么些年一直坚持的执妄以后，妖猫白龙，终于已再难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