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月啦
待始皇帝吃完以后,看了看赵泗已经清理干净的饭菜,以及李斯面前堆着的只动了两筷子的饭菜,嘴角微微抽动一下,指了指李斯的案几。
“饭菜不可口?”始皇帝轻声开口。
“臣心忧国事,以往有负圣恩,多有纰漏,无心用餐……”李斯开口,没有一句假话。
他确实在反思自己,反思自己曾经的一些行为是否准确,他正在开辟一条全新的道路,每一天都在审视前一天的自己,以此来查漏补缺,来为下一条全新的道路铺垫根基,至于不想吃饭也是真的。
只不过这种说话的艺术对始皇帝并不管用,始皇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尔后脸上露出了一些笑容。
“不要浪费!”
李斯终究还是没能糊弄过去,只能闷着头清空饭菜。
赵泗在一旁憋着乐,他早就已经熟悉了始皇帝在生活中一些小小的恶趣味。
始皇帝总是喜欢在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上面发挥一下自己的恶趣味,他似乎永远都能洞悉人心,赵泗早就不在始皇帝面前玩小聪明了。
眼见李斯吃瘪,小小的互动已经结束,赵泗美滋滋的提溜着饭盒送走。
吃苦嘛,一个人陪着始皇帝吃苦是吃苦,多了一个大秦左相李斯陪着以后赵泗心里舒服多了,甚至都不觉得减肥餐有多么难吃了。
赵泗背过身子,大踏步出门,却没有注意到,李斯低下正对着案几的面孔之上,也已经抑制不住的浮现出了几分笑容。
李斯……曾经和始皇帝也是君臣相得的一对,无数次的君前对奏,正值始皇帝意气风发。
他又如何不了解始皇帝小小的恶趣味呢?
饭菜,真的不好吃,可是李斯的心里那份潜藏的东西,却已经呼之欲出……
“赋税……徭役……”
低下头的始皇帝也陷入了沉思。
眼下的大秦国库真的很空虚……河套地区的建设要钱,驰道的铺设要钱,秦始皇陵要钱,阿房宫的修建要钱,百越地区的建设要钱,如果不是高昂的赋税撑着,大秦根本无力同时进行这么多措施。
同理,陇西那边和匈奴还要交手,三十万人手恐怕一时半会撤不回来。秦始皇陵的修建也需要大量人手,阿房宫的修建也不用说,百越的移民建设,城池修建,道路沟通也不可能停止。
这些工程总不能半途而废……
尤其是陇西和百越,加起来上百万人,大量的粮草资金投入,一旦停止,稍有反复,可能就会酿成大祸,前功尽弃。
大秦,实在是没有太多空间降低赋税和徭役。
开弓没有回头箭,总不能现在在陇西百越撤军,停止建设吧?
降赋税,停徭役,这是碰都不能碰的滑梯。
但凡有人敢在朝堂上说出口,顷刻之间就会被生吞活剥,陇西和百越是大秦目前唯二还在征服能够持续获得战功的地区,牵扯到了大秦三分之二的大小军功贵族。
李斯也只是为赵泗开脱,他也不敢在朝堂公然提出这两件事。
“那么……赋税从哪里降?徭役从哪里降?钱又从哪里来?”
留给始皇帝选择的余地并不是很多。
秦始皇陵……和阿房宫……
各地的道路沟通,总不能停了,各地渠道的修建,也不能停了……
对于目前的大秦而言,停下来又没有特别大的影响的,也只有他的陵寝和宫殿了……
那么对于始皇帝而言,赵泗提出降低赋税和徭役,又何尝不是一种冒犯?
这也是赵泗多次提出,始皇帝迄今为止没有表态的原因。
屋内二人心思各异,但是外面的赵泗却大踏步的走进来。
然后自然而然的坐在了案几之前,赵泗当然没想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困扰他的也是始皇帝一直都没有明确表态。
赋税徭役不降低,一切扒瞎,归根结底,还得看始皇帝有没有这个想法。
李斯倒是抬头看了一眼洋溢着活泼气息的赵泗,内心略有感慨。
“年轻真好啊……”
“就是太年轻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祖龙今年死!
赵泗的朝气蓬勃正在感染着李斯和始皇帝,不管是李斯还是始皇帝和赵泗相处都会感到轻松愉悦。
当然,实际上这是璞玉光环的效果。
李斯可是赵泗实施迁贵令的一大臂助,尽管历史上李斯最后选择了背叛始皇帝的旨意,但是也实在是情有可原,而且在胡亥登基以后,李斯多次劝谏,维持秦法,在那个荒唐的时刻为大秦保留了最后一丝元气。
事实上,大秦的灭亡,也是至李斯被处死以后才真正意义上的开始不可挽回了。
赵泗并没有吝啬,最起码对于李斯没有吝啬璞玉光环,这种惠而不费的事情,赵泗向来不介意做。
“故齐旧地,崔、国、庆、吕、田,故楚境内,屈、景、昭、田、白、项……”
“啧……这齐国的田不知道和楚国的田有没有关系,估计是有的。项氏在楚国居然都排不上号,不过眼下项氏毫无疑问是保全实力最多的家族……迁贵令一旦开始,项家被迁移到关内,可就有热闹看咯……”赵泗一边做出各地贵族统计一边暗戳戳的想着。
西楚霸王项羽啊……那个史书上无论如何绕不过去的人物。
可惜……现在的项羽未曾发迹,甚至只是迁贵令广泛打击中微不足道的一份子……在项家,项羽的辈分都排不上号,更遑论项家相比较于天下贵族,也只能说是一流,而不能称为顶尖。
“秦末乱世……多少英雄豪杰……”
“谁又能想到,沛县流氓最后坐稳了天下?”
迁贵令啊……赵泗低头看着案几上的竹简。
事实上,迁贵令已经开始了。
一个政策的开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的?降低盐价,发放仙粮,改善大秦舆论形象,这些其实本就是开始。
刀落在头上的时候,反而是已经盖棺定论的时候。
就像一场战争的开始永远不是两军交接,从开始外交试探,到筹措粮草,动员兵力,这些都是开始,真正的两军交接,反而已经进入了尾声。
“何故叹息?”李斯听到赵泗细微的叹息开口问道。
“无甚……只是如今盐价下降,粮种发于地方,百姓对于大秦的看法必然会好转不少,六国旧贵按道理来说不应该这么安静。”赵泗笑着说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六国贵族不乏有聪明人能够看出大秦种种举措的异常。
就算看不出来,对于抹黑大秦形象他们也始终乐此不疲。
大秦做了两件值得称道的事情,六国旧贵不搞点小动作才有鬼了。
“哪里又安静过……”李斯脸上带着苦笑开口。
“阿房歌,长城谣……先前还有方士于蓬莱渡海,称亡秦者胡也……每年各种歌谣数不胜数,各种谣言也不知道有多少,哪能事事都传于咸阳……”李斯摇头笑了一下。
“不仅如此,陛下每次大巡天下,哪次路上不遇上个几十次上百次的刺杀?不过大多数连陛下车架都没见到,就被先遣士卒捕杀……”
六国贵族明面上不敢反秦,不敢起兵,可是小动作一直源源不断。
除了借着秦法牟利行私败坏法度甩锅给大秦以外,还有一系列骚操作。
譬如编排歌谣,什么阿房歌,长城谣,又或者弄点神神鬼鬼的东西,来暗示映射大秦。
至于针对始皇帝的刺杀更是从未停止。
前有荆轲刺秦留名千古,后有张良博浪沙刺杀一战成名,天底下的游侠和义士多了去了,都指望着刺杀始皇帝名动天下。
毕竟,反秦黑秦是贵族圈子里的政治正确。
落魄的士,和没有家业的游侠,想要融入这个圈子必须政治正确,倘若他们能够用命给始皇帝带来一定的小麻烦,大贵族也不吝啬捧其为自己的坐上宾客。
只要表露出想要刺杀始皇帝的想法,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接待,奉上真金白银的礼物,为你准备武器铠甲各种需要。
死之前荣华富贵一趟嘛,这是大部分落魄子的人生追求。
活着人前显贵,死时惊天动地。
总之只要是去刺杀始皇帝,就不会缺赞助,当然也不是没有人在得到赞助以后临阵退缩。
但是临阵退缩的后果很严重,贵族的赞助不是好拿的,临阵退缩要面临的不仅仅是贵族的人身报复,还有社会性死亡。
这个时代的士和游侠是迷茫的,他们家道中落,有一些学识,空有一腔雄心,能够看的到天空,却没有上升的空间,他们盲目的跟随在六国旧贵的身后,致力于混进去他们的圈子,听信六国旧贵的蛊惑,视秦为毁家灭国的仇人。
他们只是时代遮影之下的倒霉蛋,天真的认为杀掉始皇帝就可以结束这一切,完成人生最崇高的理想。
然而大部分接受了赞助前来刺杀的不自量力的倒霉蛋连始皇帝的驾撵都看不到,他们有的尚在筹划阶段就被捕获了,有的则死在了沿途士卒的排查之下。
他们大部分人都没机会见到始皇帝,让始皇帝看他们一眼。
天底下针对始皇帝的刺杀数不胜数,可是天底下只有一个荆轲,也只有一个张良。
剩下的大部分倒霉蛋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就带着他们无知的理想进入了死亡。
“我就说嘛……六国旧贵怎么会这么安分,眼睁睁的看着大秦的名声好起来?”赵泗听完李斯的解释笑了笑。
六国旧贵倒是挺有意思,玩得东西转来转去就那么三招。
舆论抹黑,巫蛊之说,刺杀……
说白了就是指望着舆论抹黑,暗中行私,将民愤民怨转嫁到大秦头上,他们借机牟利的同时顺便观望局势,看看有没有机会趁势而起。
巫蛊之说更扯淡,无非就是今天出个预言你大秦吃枣药丸,你始皇帝命不久矣,或者就是扎小人跳大神,指望着天上掉下来一道雷把始皇帝给劈死。
刺杀……相比较于前面两种手段反而算得上大气磅礴了,毕竟前有专诸庆忌,后有荆轲刺秦名流千古,司马迁后世还开了一个刺客列传。
但是说到底六国顶级旧贵还是没能逃出去小家子气的范畴。
掀桌子嘛不敢,出头鸟嘛不当。
始皇帝大巡天下的时候个个都是乖宝宝,齐刷刷一排排做好,一个比一个像三好学生。
背地里也只敢通过下三滥的手段掏大秦的下三路。
“这就是大贵族的软弱性啊……”赵泗闻之感慨一声。
“大贵族的软弱性?”李斯捕捉到了华点。
“只敢愚弄黎庶,蛊惑游侠士子,大秦兵临城下的时候不见他们为国捐躯,反倒是一统天下以后他们个个叫的最欢,让他们起兵他们又不敢,划下来道他们又不接,只敢凭借名望,权势,钱财,来寄托于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而不行堂皇之举,不正是软弱无能的表现?”赵泗啐了一口唾沫。
“彩!”李斯闻言拍手喝彩。
赵泗这一句大贵族的软弱性,却是把这群六国旧贵说的淋漓尽致。
“以此观之,以往的路子,确实走错了……”李斯摇了摇头。
向这么一群软弱无能的鼠辈妥协,这何尝不是不自信的表现?
“不过,也全赖陛下威压天下,巡视四方。”李斯认真的拍了始皇帝一个马屁。
正在批阅公文的始皇帝,手中下笔越来越慢,虽然没有抬头,但是很显然在听。
“这么一说,我倒是好奇,这官盐降价,分发粮种,如此堂皇之举,六国旧贵又能弄出来什么花招。”赵泗笑了笑。
仔细想想,历史书上,始皇帝过会稽,项羽看着始皇帝的背影放言彼可取而代之的英雄气,现在看来,反倒不过尔尔。
始皇帝经过的时候匍匐在侧,始皇帝走了以后才敢开口。
近的时候不说,又偏偏不等走远。
非得等到不远不近的时候逞能,说小声了怕人听不到自己的豪言壮语,又不敢放声大喊。
“不过……这个时候的始皇帝,威压天下,这个时候的项羽,却还不是西楚霸王,现在的项羽,充其量只能算是项家的后起之秀,客观来说,哪怕是在项家,项羽的辈分和地位都算不上太高。”赵泗笑了笑。
虽然西楚霸王的形象在自己心中有些倾斜,但是人不可同日而语,那个时候的项羽,又未曾经过破釜沉舟的蜕变。
“绕来绕去还是那几样……”李斯笑了一下。
“若是反了反而简单,大秦反倒是有了堂堂皇皇行迁贵令的借口。”李斯摊手。
“他们可不会落人口实。”赵泗和李斯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而另一边……驺奉于观星台的高楼之上盘膝而坐。
“先生,这大白天的有什么看的。连个星辰都看不到?”
一旁的弟子躬身服侍在一侧,一脸不解的发问。
“帝星今夜动!”
驺奉抬头看了一眼风和日丽的艳阳,眉头满是凝重。
“这一天,我算了二十年!”
“只是不知道,是灾还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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