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色江南
眼瞅着这些流放的罪犯骚动起来,还在船上的士卒们也听到了动静,迅速下船列队,组成战阵。
说是组成战阵,其实就是先下来五千名士卒举起火器对着天上放空枪。
如今驻扎在美洲的大明军队,基本上已经把冷兵器放在第二批次了,作战,模式,基本上先是火枪上前,把火药弹丸放完,敌方实力大损,士气跌落的差不多了,再上冷兵器厮杀。
听着那响亮的枪声,不少人心中的恐惧这才又升了起来。
现在的情况是,这帮流放的犯人,进自然是不敢进的,可是退下去,那必然是冻饿而死,妥妥的死路一条……
一时间,双方就这么对峙起来。
“都特么吵吵什么!”忽然,一个粗犷不耐烦的声音从船上响起。
就见胡大海阴着脸,顺着艞板下来。
这位大都督此刻心里很不爽,说话更不客气。
“刚才在船上,本官听得很清楚,有人说你们死在这里,我们就是违抗皇命?放特娘的屁!”
胡大海猛地提高声音,一指脚下土地,高声道:“这是哪里?这里是离大明万里之遥的殷州!”
“别说死几个人,就是你们全死在这里,本官回去报一个土著作乱,将流放犯人屠杀殆尽,这事儿也就过去了,你们信不信?”
海外殷州的风很冷,但是胡大海的声音更冷。
一时间,刚才还吵吵嚷嚷的犯官眷属们,都沉默了下来,因为他们也都明白,胡大海没有说谎。
是的,他们的命,现在就是这么的不值钱,死了,和死一只猫,一只狗,没多大的区别。
见所有人都不闹腾了,胡大海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他对闹事的这帮人,不爽归不爽,但也不是真的想把这帮人弄死。
毕竟,他废了那么大的力气,把这帮人弄来美洲,就是为了带来先进的生产力,搞大开发的,不是为了把他们杀了,埋在这里肥地的。
忽然,又一个疲惫的声音传来:“胡大都督,然则此时此刻,天寒地冻,我等物资实在是不足,不足以够我们生存下去,不知道大都督可有救我等之方,若有,我等感激不尽!”
胡大海抬头望去,说话的居然是南孔的家主,孔明德。
当年攻下浙江的时候,孔明德也曾亲自去朱元璋的大营,上过贺表,当时的孔明德,富贵典雅之气,简直能让还是个丘八的胡大海自惭形秽。
但今天一见,胡大海差点儿没认出来,实在是这位南孔家主太凄惨了点儿,也是,家都被抄了,阖族流放到这蛮荒之地,孔明德就是心再大,这会儿也是有些魂不守舍。
想到这里,胡大海呵呵一笑:“这不是孔家主吗?”
孔明德一声苦笑:“此刻哪里还有什么家主不家主的,胡大都督,还请你给我等指一条明路吧。”
胡大海点了点头:“其实,刚才那个后生有一句话倒也没说错,那就是,皇上仁德才将尔等发配到这里,若是真个让你等死在这里,未免伤了皇上的仁德之心!”
“只是,我也不瞒你们,此番渡海而来,我们也只带了自家的粮草,那些粮草是万不能动的,再无多余的!”
听到这里,众人脸上不由得露出绝望之色。
不料胡大海却忽然话锋一转:“不过嘛,这殷州之地虽然乃是蛮荒,到也算是物产丰富,这一片有一条大河,鱼鳖虾蟹不可胜数……”
“森林群山亦不少,虽然偶有猛兽,但獐鹿雉兔更多,只要你等愿意渔猎倒也不至于饿死!”
“至于御寒嘛,我这船上尚有不少帐篷,虽然说不可能你们每家每户都能分到,但总算是于你们有些用处,再去林中伐些树木,燃火取暖,总归不会让让你们冻死!”
胡大海滔滔不绝的说着,有人眼中露出了希望的光芒,总算是能活下去了的。
也有人露出了不满之色,这胡大海说了与没说一样,还得自己渔猎,那自己与土著野人还有什么区别。
胡大海这么些年,什么没见过?
当即就知道那些脸上不满的人,心中在想什么,不由得神色一冷:“老胡我给了你们一条活路,但我知道,还是有人不满!”
“我只想告诉你们……记住了!从圣旨下达的那一天起,你们就是罪人,能活到今天,你们就该感谢皇上的仁德!”
“这殷州虽然是蛮荒之地,亦是大有作为之地!当年我华夏先祖,于黄河两岸立国之时,又何尝不是以渔猎为生?”
“彼时,他们尚且只能一步步探索着活下去,此刻,你们却已经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你们的条件,比我华夏先民可是要强的多了的!”
“若是如此,你们还是活不下去,那便死在这里吧!”
胡大海这一番言语,可谓是振聋发聩,严向东与孔明德等人都受听得怔怔出神,其他人虽然不知道是否真的听下去了,但至少表面上还是向着胡大海拱手一礼,反正是不敢得罪胡大海。
胡大海见状,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旋即把手一挥,立刻有军士上传,将一些破旧的帐篷,甚至是生锈的长矛、大刀搬了下来,都丢给了这些犯官家属。
帐篷虽然破旧,但多少能御寒。
长矛、大刀虽然锈迹斑斑,对付野兽也是足够了的。
也有士卒向胡大海进言,把这些武器丢给了这些犯官家眷,万一要是他们作乱……
胡大海只是冷冷看了那士卒一眼:“一帮平日里锦衣玉食的老弱病残,若是能凭着几把上了锈的武器都能把你们打败……呵呵,那你们不如就地自刎好了!”
帐篷和低劣的武器都不多,很快就分完了。
帐篷基本上是做到了一户分一个。
至于武器,基本上只有好几个家庭才能分到一两根矛,或是刀。
但已经很不错了,总比没有的好。
一万余人,分完之后,就按家族,或是亲近关系,分开来了。
原因很简单,这种地方,这种情形,最危险的反而不是动物,而是人。
不熟悉的人在一起,天知道会不会半夜里割了你的喉咙,扒了你的衣服御寒,抢了你的口粮充饥。
很快,一万人,便四散而去,只有南孔一族还留在原地。
南孔全族三百余人,男女老少都有,这会儿正眼巴巴的看着孔明德这位家主。
孔明德望着分到的东西,不由得苦笑一声。
这次流放的所有犯官家眷中,就数南孔的人最多,故而在分帐篷的时候,还多分了两顶帐篷。
至于武器,则是分到了三口缺刃的长刀,两柄上锈的长矛,仅此而已。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然是颇为照顾南孔了。
忽然,一个激动的声音道:“可是南孔,明德先生吗?”
孔明德一愣,转身望去,就见一个年轻人,满脸激动的看着自己。
孔明德皱眉分辨了一会儿,才惊喜的道:“你是……你是严生?”
却原来,当年严向东求学之时,曾亲自往衢州登南孔大门,向孔明德请教孔学精义。
当时严向东对儒门之学那如饥似渴的态度,给孔明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还特意勉励了他几句,不想今日两人竟然又于此地相见,当真是造化弄人啊。
严向东咧着嘴道:“正是学生!只是……明德先生,你乃圣人苗裔,孔氏正宗,如何也到了这蛮荒之地来了?”
孔明德一声叹息:“我与那侯方乃是亲戚,这次组建东山学院亦有我的分,皇上仁德,饶了我一家性命,这才流放至此,倒是严生你,如何也到了此地?”
严向东亦是长叹:“学生自幼苦攻五经,本欲科场之上一展身手,岂料当今圣上竟是不用圣人之学……”
“我一身四书五经的功夫无处去使,听说侯、张、刘三位大人要建立东山学院,为天下犹自苦学圣人之道的学子张目,便来投奔他们,岂料……”
严向东说到这里就睡不下去了,还能说什么呢……
倒是孔明德拍了拍严向东的肩膀:“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此刻我们的境遇虽然险恶,但我们对圣人之学的信心,不可丧失!”
孔明德的鼓励,倒是让严向东振作不少,他努力的点点头:“明德先生所言甚是,学生定要在这蛮夷之地,将圣人之学光大!”
孔明德大喜:“好!你有如此志向,何愁孔门不兴!”
两人独自说的起劲,孔家的老管家终于忍不住了,愁眉苦脸的道:“老爷,这眼看着天就要黑了,族人该如何安排,还请老爷示下!”
孔明德顿时一囧,无奈的道:“前方乃是一片老林子,我们今晚先去那里寻些枯枝落叶,生火过夜吧!”
说着,又转头看向严向东:“严生,我看你也是一人至此,不如我们结伴而行吧!”
严向东父母早亡,也没什么亲戚,故而此次流放,他就是一人至此。
刚才他上前搭讪,其实倒也未必是因为他乡遇故知的惊喜,更多的是想和人结伴而行,至少找个熟人结伴,要安全不少。
此刻见孔明德主动提出来,不由得心中暗松一口气,赶忙道:“多谢明德先生!”
此时太阳已经快要彻底落山了,孔氏族人借着夕阳的余光,紧赶慢赶,总算是入了林子。
接下来怎么办?
先搭帐篷……
这一大家子人,平时在家中不说是锦衣玉食,那也是饭来张口、以来伸手,搭帐篷那真是第一回。
一帮人磕磕绊绊,搭了半天也没搭成,最后还是严向东看不下去,主动帮忙才算是把帐篷搭了起来。
孔明德一脸羞赧:“向东啊,这次多亏了你跟着我们一起,要不然今晚南孔一族,只怕要冻死人啊!”
这位南孔的家主,感激之下,也不喊严生了,直接喊起了向东。
严向东则是连称不敢:“学生在家,因为养不起仆役,故而只能时常自己动手料理家务,让明德先生见笑了的!”
孔明德又是一番赞誉:“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向东颇有古圣贤之风啊!”
这是孔明德,拿孔子赞扬颜回安贫乐道的话,来赞扬严向东,一时间倒是让严向东有些不好意思。
帐篷搭好了,但是又面临着新的问题,即便是两个帐篷,但孔氏三百余人,根本塞不进去。
无奈和,便让女眷挤一个帐篷,老弱挤一个帐篷。
第269章 烧书取暖
孔明德更是邀请严向东:“向东,你和我家老人住一个帐篷吧。”
面对孔家主的好意,严向东连连摆手:“不不不,我年轻火力壮,晚上烤火过夜就成,不碍得!”
孔明德无奈做罢。
有了帐篷还不够,还得找些柴火,要不然今晚在外面守夜的青壮们可熬不过去。
于是乎,一帮青壮,又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的往林子深处走了一些,寻了不少枯枝败叶回来。
虽然这些枝叶潮气有些重了,但倒也不是点不着。
此刻,天已然黑了,火也深了起来。
众人生了两堆火,分开围着坐,倒也刚刚好。
刚才忙着还好,但是这会儿闲下来,反而心里空荡荡的。
即众人不由得开始为以后担忧起来。
今天这一夜算是过去了,但明日又该如何呢?
想到这里,众人又思念起往日在家里,各种舒适的生活。
饱食终日,鱼肉不缺,夏有凉扇,东有暖炉。
往日里觉得一样样的甚是平常,今日才知道,那是何等的享受啊。
想到这里,不少人不由得暗暗啜泣起来。
孔明德听见啜泣声,本是想呵斥众人止声,但转念又想,这些时日变故甚大,族人们能坚持到今天也算是殊为不易了的。
便让他们发泄一番吧。
想到这里,孔明德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从怀中掏出了一小块干粮,这干粮是船上的士卒们发的。
人人有份,省着点儿吃的话,倒也能撑上两三天,但两三天之后,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的。
忽然,孔明德似乎想起来什么,碰了碰坐在身旁的严向东:“向东,你可有干粮吗?若是无有的话,我分你些。”
严向东连忙亦从话中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块小饼:“有的有的!”
说着,便使劲咬了一口,只是这一口,便使了浑身的劲去咬,方才给咬了下来,至于往下咽……
实在是太干了,根本咽不下去啊。
严向东家里虽然条件不好,但也不曾吃过如此难以下咽的干粮。一时间愣是咽不下去。
“向东,喝些水吧!”孔明德的声音传来。
严向东正欲苦笑,这会儿哪里来的水啊。
但随即就瞪大了眼睛,就见孔明德顺手从地上抓起了一捧雪,便往嘴里塞。
孔明德同样吃不下去,无奈之下只能就着血水使劲往下咽。
严向东无语的看了一会儿,便只能有样学样的往嘴里塞雪水。
心中更是疯狂的对自己催眠着:“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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