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最爱睡觉
裴元之前逛过几个集市了。
对这种集市的分布,也有些了解。
同样是大宗物品,也不是所有的物品都要在船上存放,所以码头附近必然会有些交易的场所,或者仓储的库房院落。
比如说北方运来的皮毛,就最好放在干燥的地方,还有一些药材也需要及时运到岸上存储。
只不过这些货物,和大豆这种流通性大,客户广泛的优质商品比起来,就有些不够看了。
要知道在明朝的时候,淮安税关的税收,一度占到全国商业税收的一半。
而淮安税关的主要税源,就是来源于大豆。
若是搞定了大豆的问题,那得让韩千户少操多少心。
裴元沿着靠河的街巷走着,默默的观察着那些疑似仓库的地方。
只不过他是生客,并没人上来招呼。
裴元试着上去询问,库房里存了什么货物,那些守卫顿时警惕起来,接着客客气气道,“这里已经有人租下来,您请吧。”
裴元也不恼,笑问道,“难道你们主人家不做生意的吗?”
那守卫答道,“做生意自然是在前街。哪有做生意不去找主人,先来翻库房的道理?”
裴元哑然无对,只能悻悻离开。
又绕了几条街。
裴元见很多仓储库房的看守并不严密,只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原因。
这种大宗物资偷的少了,值不了几个钱,还容易招来祸事。
偷得多了,动静就小不了,也方便那些守卫呼喊支援。
所以除了门口有人把守,里面倒还清净。
裴元回头,瞥了一眼宋春娘,顿时有了主意。
他向宋春娘招手,示意她过来,随后吩咐道,“你进去帮我看看,里面存的是什么货?”
“这不好吧?”
正县级干部宋春娘对这种偷鸡摸狗的行为,已经有些抗拒了。
“去不去吧?”
正五品的裴千户对正七品的宋春娘展开了威压。
宋春娘当年能混出淫贼“十里香”的名头,靠的就是一身偷香窃玉的轻身功夫。
被裴千户职场霸凌之后,只能乖乖的窜墙而入。
不一会儿出来,手里撒了一把茶叶,“都是茶。”
裴元默默把地方记下,又带宋春娘换了一处。
宋春娘依旧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去,这次什么都没拿,只回了一句,“棉布。”
“走吧。”
裴元见这处巷子幽静,打算多查几家。
谁想刚到了第三家,宋春娘出来的时候就洒出一把黄澄澄的东西,“豆子。”
裴元反应都慢了半拍,过了一会儿,才吃惊道,“大豆?!”
宋春娘歪头,“不然呢?”
裴元愣了愣,这里怎么会有大豆?
他勾勾手,带着宋春娘又去了临近的一家仓库。
先是听了听墙里的动静,随后示意宋春娘。
上!
宋春娘也不废话,很快就进去转了一圈,出来的时候,又扔过来一把豆子。
“还是大豆!”
裴元的心顿时激动起来,他忍不住询问道,“多吗?”
宋春娘打量了那院子,又比划了下,“一麻袋一麻袋的,各仓库堆得满满的。”
裴元心中的疑惑加重,喜悦也升起几分。
他连忙又让宋春娘把附近的几个疑似仓储的大院子翻了个遍。
十家竟有七家里面储存的是大豆。
裴元终于忍不住心中的震惊了,“怎么会是大豆?”
宋春娘也弄明白裴元疑惑的点在哪里了,她纳闷的问道,“为什么不能是大豆?”
裴元听宋春娘说的理所当然,又想起宋春娘快递小妹的本职身份,心道莫非这妮子知道究竟?
他当即询问道,“据我所知,大豆的交易十分流畅,又因为装卸麻烦,都是论船买卖,直接将货物原船运走,怎么这里会存了这么多?”
宋春娘醒悟了裴元话里的意思,忍不住笑了出来,“因为这里是汊河集啊。”
裴元看着宋春娘这个谜语人,等待她觉悟。
好在宋春娘是个识趣的人,很快解释道。
“北方运豆到淮安,不止是一条路。除了走北向的大运河,还可以从河南走淮河,然后通过洪泽湖,和大运河汇聚,再进入淮安。”
“不过这条水路经过盱眙涧溪,那里的恶棍无赖勾结了县中官民,围堵生事,人为的拦截了这条水道。”
“之后,那些人引诱水路通往淮安的货船,改走陆运,把货物先运到这里,然后通过汊河集,用货船经由宝应湖,再运往南方。”
裴元听到这里,不可思议道,“这样无法无天,拦堵水路,难道没人管管吗?那些商人难道没有告到朝廷去?”
宋春娘笑道,“第一次嘛,大多是强迫的,尝到甜头之后,他们就争先恐后的往这里来了。不然的话,为什么汊河集是淮安最大的集市?”
裴元不解,“水运转陆运,又转水运,不但繁琐而且还花费不少。他们这是图什么?”
宋春娘一语道破其中玄机,“因为如此一来,正好避过了淮安税关。商人们只要走过一趟,看明白了这里面的门道,哪个不是笑得合不拢嘴,谁还会去告官?”
宋春娘一提淮安税关,裴元就全明白了。
只是如此一来,越发觉得不可思议,他纳闷道,“这么明显的偷税漏税,那淮安税关就不管管吗?”
宋春娘见裴元问出这般没有常识的话,不由轻笑道,“怎么管?他们凭什么管?朝廷设置淮安税关,是让他们收取运河上的商税,又不是让他们收陆地上的税。”
裴元诧异道,“那些货物不是从淮河经由洪泽湖,进入淮安的吗?这难道不是本该计税的商品吗?”
裴元听完,弄明白这逻辑了。
除非淮安税关,敢说能收全天下的税,否则就只能乖乖的在淮安税关收税。哪怕货船明晃晃的就在税关附近,把商品运到陆上,然后再倒船往南运,也不能收税。
因为那是天子没授权给它的收税范围。
只能说“六”啊。
裴元对一事有些不解,“朝廷也不是讲道理的吧,这些商人如此妄为,难道官府还要拘泥于律法不成?”
宋春娘沉默片刻,很有内涵的问道,“千户的意思是,哪怕他们不进入税关,也可以直接抢?”
裴元被这回旋镖打到了脸上,只能尴尬道,“确实要讲点规矩。”
宋春娘也见好就收。
“千户伱想想看,淮安税关收的钱,要么进了户部,要么进了内承运库,和淮安府是没有关系的。”
“可若是从洪泽湖南下的那一部分货船,改走陆路,经过汊河集南下,山阳县地方上就可以借此征税了。”
“除此之外,盱眙县的无地百姓,也能依靠搬运输送货物,得到糊口的机会。”
“税关以南,宝应县的货船,也可以不必过税关,就得到许多生意。”
“只要这些花费,低于税关的征收,那么商人们就会乐意配合地方上做这些事。”
“那么,谁会管?”
裴元思索了下。
也就是说,这个商业链条拉长了,利用原本缴纳税金的份额,直接盘活了从盱眙县到宝应县,沿途三县的经济。
而且听上去,参与分配利润的人更多,商业模式好像更健康了。
可是,原本要用税金去弥补的国库呢?
朝廷没有足够的军饷,也没有足够的钱财赈灾。
然后呢?
再苦一苦农民?
裴元长叹一声,无解。
不过好在,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无解。
起码裴元的烦恼,不就解决了?
裴元向宋春娘询问道,“那你知不知道,这些大豆会在这里存放多久?”
宋春娘道,“不好说。盱眙那边刚开始开发这条通路的时候,是让牙人包买,承诺若是找不到买家,就由他们全部吃下。”
宋春娘又解释了一句,“一般的包买,都是牙人和县中豪强合伙,凑钱把货物买下,然后向外发卖。”
“但是盱眙的牙人和豪强不同,他们是直接把货物接下,等到发卖之后,才会给货主钱财。”
裴元听了,本能的说道,“这里面就有门道可做了。”
宋春娘笑道,“对。像是那种挪新款抵旧账的事情,就不必说了。有时候遇到奸牙,更是会有卷款跑路的可能。偏偏很多客商都是外地的,遇到这种情况求告无门,只能自认倒霉。”
裴元不以为然道,“那不经那些牙人之手,不就行了?”
宋春娘走镖时听客人们抱怨不止一回了,对这里面的事情也门儿清,“他们只要掌握好货船向南发货的节奏,谁能有办法?那些拖得起时间的还好,无非是寄存货物等上一段时间。那些拖不起的,就只能把货物折兑给那些牙人。”
裴元无语,限流是吧。
接着又想到一个问题,“既然如此,那些商人为何还要来这里,直接走淮安税关不就好了,就算是交上一笔税钱,也能免掉这么多的糟心事。”
宋春娘耸耸肩,“那有什么办法,这些牙人们勾结豪强坑卖家,但是不坑买家啊。而且这里的货物确实便宜,他们把体系运转起来后,大量的买家都来了汊河集。”
“你想想,若是走淮安税关,就要和大运河山东方向来的货物竞争。如此一来,不但缴了税,而且还要面对更多的卖家,和更少的买家。这一里一外,还不如来汊河集碰碰运气。”
好吧,裴元真是服气了。
不愧是大明最繁荣的地方,把平台和渠道玩的明明白白的。
这样一来,倒也解答了裴元的疑惑了。
为了限流,允许向南运货的货船必然就少。
这样远来商人就不得不租用这里的仓库货栈,东家伙计也要留在这里吃喝拉撒,将一部分利润留在这里。
那些耐不得时间的,或是熬不住成本的,又会把货物押给本地的牙人或者豪强发卖。
先把客人留住,形成集市。
再掌握买方和卖方,构成了一个完整的贸易生态。
这同时也就意味着,汊河集中有着非常充裕的物资和资金积压在这里流动着,完全能让韩千户拿着那十万两银子进来鲸吞豪取。
至于那些地痞奸牙是否会趁机做什么手脚,呵呵。
裴元看看天色,索性趁着还有点时间,带着宋春娘四处转了几圈,把临近码头的几条街都探了一遍。
那些仓库里积存的物资,也都做了个统计。
趁着吃晚饭的时间,裴元挑了个酒楼,要了个房间,又让宋春娘去柜台取来纸笔。
先草草的把汊河集的地形画了,然后重点标注了那些仓库储存的物资。
裴元的这地图备注的十分详细,不但分门别类,还特意标注了数量,以及按当前市价估算的大致价值。
韩千户有这地图,就能对这边的情况一目了然。
裴元将地图卷起收好,心情大畅之下,胃口也很好。
宋春娘也不是什么客气的人,运筷如风的和裴元争抢着。
没多会儿工夫,两人就风卷残云的吃饱喝足。
出来酒楼后,宋春娘提议道,“这种地方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就算住在客栈,也说不上安全。我家的镖局拜的三元宫的山,认识点门路,要不要去那边借宿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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