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最爱睡觉
众人应了一声,正要离开。
裴元扫视一眼,说道,“宋总旗留下。”
司空碎和程雷响、陈头铁都有些讶异。
宋春娘的来历,大家能得到的官方说法,是韩千户从江湖上收拢的,然后借助兵部的马捐,得了个总旗的官位,后来又被韩千户安排到裴元身边做事。
程雷响和陈头铁这两个之前就见过宋春娘的,心里大致明白这件事和裴元有些关系。
后来两人之间的一些交流,越发让他们觉得,裴千户和宋春娘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偏偏宋春娘这种在江湖上野蛮成长的人物,很擅长利用这一套,平时也没少借机拿腔作调。
好在众人心里都明白,裴千户做事情,一向是很有分寸的。
许多重大的秘密,疑似以色侍人的宋春娘,都未参与其中。
这次裴元面见那周千户时,让众人退下,应该是有些不便让人知道的密谋。
只不过,没想到宋春娘却有机会听这秘密。
众人心中不免多了些想法,对宋春娘在团队中的位置,也有了新的判断。
宋春娘知道,裴元这是非正式的宣告她已经进入了核心圈子,脸上的笑意完全收不住。
等将周千户迎进来之后,裴元和他简单寒暄了两句,那周千户就迫不及待的表明来意。
“裴兄弟,昨晚你说的事情,我和我们贺指挥使提了提,他也担心夜长梦多,对此大为赞同。”
裴元也不插话,等着周朝继续说下去。
周朝这次有求而来,自然得把话说明白。
“贺指挥使的意思是,我们筹集了一批粮食,打算用这个做诱饵,将霸州叛军引过来。”
“诱饵?”裴元着重点了这两个字,然后笑了笑。
周朝憨憨的笑了笑,继续道,“贺指挥使的意思是,只要是谋划,就难免有纰漏,要是能请人从中周旋,把事情做实了,才算是稳当结果。”
裴元听着,心中暗道,这贺指挥使倒是有见识的。
他们这边抛出的媚眼,得有人接住才行。
万一要是出了什么误会,被霸州叛军当成是陷阱,反倒会起了反作用。
见裴元不理这个话头,周朝试探着问道,“裴千户是锦衣卫中手眼通天的人物,能不能和那边接上线,看看怎么把这件事办好?”
裴元听说周朝来找自己,心中就已经对他的目的,有过几个猜测。
对此也在意料之中。
他正沉吟着,周朝以为裴元又想索贿,连忙伸手往袖里掏。
裴元见了,连忙将他的手按住,脸上正色道,“周大哥莫要如此,小弟只是在盘算有何人可用。”
昨天周朝送他的两件礼物,一件如裴元所料,是块不错的好玉,另一件让裴元就有些意外了,乃是几张盐引。
盐引的数额不大,倒也罢了,关键是有了这玩意儿就算有了白手套,以裴元锦衣卫千户的身份,就可以参与进倒卖“报废盐”的行当。
当然能不能走通关系,拿到“报废盐”的批条,那就各看各的本事了。
对方诚意不小,裴元也不能贪得无厌。
何况两淮盐场就在人家眼皮底下,淮安这块地方,又是能溶解大明天子的虎狼之地。
与其图那点好处,倒不如展示展示自己的能量,为双方以后的合作打下个良好的基础。
周朝不为所动,仍旧笑着在袖里掏,“交个朋友嘛。”
裴元笑了笑,不再推拒,只是话里说了句,“若是如此,便是不拿我当朋友了。”
周朝闻言,想了想,只得尴尬的笑笑,“那就依裴兄弟的意思。”
裴元向周朝问道,“贺指挥使是怎么交代周大哥的?”
周朝道,“贺指挥使说,要是能和那边搭上线自然最好。咱们这边出一些粮食,让他们来南边晃一晃,若是事情能成,对双方都好。若是事情不成,能提前通通气,也免了误判。”
裴元心中有数了。
这是既怕霸州叛军看不见诱饵,又怕霸州叛军被诱饵所动,直接全军突击,打乱了这边的布置。
周朝又道,“其实若是霸州叛军真的全军南下,对有些人来说,也不是坏事。”
“但对我们淮安卫有没有好处,还在两可之间。”
“贺指挥使这次的目的,只有那些商税银子,因此更倾向于霸州叛军能够点到为止。”
裴元默默想着,所谓的“有些人”指的是谁,又问道,“贺指挥使打算拿出多少筹码作为诱饵。”
周朝早有相应的腹案,直接答道,“到时候我们会在宿迁城外屯粮三万石,沭阳城外屯粮两万石。这样两边响应,同时向朝廷上书,也能引起朝廷重视。”
裴元听了大为意外,“你们能拿出五万石粮食?”
五万石粮食可不是个小数目。
特别是要拿出来白送人。
以淮安卫这种雁过拔毛的性子,怎么舍得出这么大血?
周朝也不瞒着裴元,他稍微点了一句,“这粮食有人出,我们只是做个顺手人情。”
裴元见周朝不肯点破,半开玩笑的说了句,“有些人?”
周朝哈哈一笑,却不肯正面回答。
裴元这会儿心中计议已定,便应下了这个差事,“行吧,霸州叛军那边我也有点眉目,不过这件事,只是咱们兄弟说说,后续传出什么风声我可不认。”
周朝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这等事若是传出去了,以后谁还敢和我们淮安卫做朋友。”
周朝他们对此事的诉求很简单,就是设法让霸州叛军,知道宿迁和沭阳城外有着五万石粮食的事情。
到时候只要有霸州叛军的人,被这这五万石粮食吸引过来,就算他们达成目的了。
裴元又向周朝确认道,“那些粮食大约什么时候能到位?”
周朝答道,“裴千户现在就可以设法通知北边了,粮食三日之内,就能凑齐。到时候我们会给伱说,具体的存粮地点。”
裴元也不纠结,满口应下此事。
等送走了周朝,裴元却不忙着把司空碎他们叫进来,而是皱眉在座位上思索。
宋春娘从刚才就侍卫在旁,这会儿忍不住开口问道,“五万石粮食,怎么这么多?”
裴元闻言,随口应了句,“少了拿什么打动霸州叛军?”
宋春娘又纳闷的问道,“难道他们就不怕霸州叛军见到淮安富庶,真的动了心,直接南下杀过来?”
宋春娘偶尔也听裴元说过当前的局势,当即疑惑的问道,“千户说的是谷大用、陆完他们?”
裴元“哈”了一声,脸上说不上是什么表情,半晌才道,“我说的是有些人,有些淮安人。”
宋春娘吃了一惊。
“淮安人?”
接着匪夷所思的问道,“天下不都对乱军避之不及吗?怎么还有人盼着乱军过来?”
裴元知道宋春娘还是以往的江湖思维。
对这样已经列入嫡系的人马,裴千户还是很愿意开导她几下的。
于是便问道,“你为什么觉得,霸州叛军到淮安来,是一件坏事呢?”
宋春娘像看傻子一样看了裴元一眼,然后理所当然的说道,“这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吗?霸州叛军领军的虽然是刘六爷、刘七爷这样的好汉,但是手底下良莠不齐,也有不少江湖败类。”
“这些人跟着两位刘爷起事,无非就是恶意难除,想要到处烧杀抢掠,活个痛快而已。”
“除此之外,霸州叛军还有十多万的杂兵、辅兵、家眷之类,这就是十多万张嘴。”
“两位刘爷再怎么是磊落的汉子,也不能不管这些人的死活吧。”
“光是为了养活这十多万张嘴,每天就要吃多少粮食。不去肆虐乡里,不去掠夺百姓,靠什么过活?”
“我也不怕把话放在这里,那些霸州军真要南下来取粮,也绝不会这么老老实实的离开。”
裴元点点头。
这基本上是所有起义军的通病了,开始的时候,可能还是为理想信念而冲杀。
等到队伍庞大之后,有些事情就推着那些决策的人,不得不往前走了。
裴元又向宋春娘问道,“那你觉得淮安的这些穷人、普通人家还有富人,谁最希望霸州叛军过来?”
宋春娘觉得裴元这算什么狗屁问题,恐怕任何人都不希望霸州叛军过来吧?
有句话说的好,“宁为太平犬,不做乱离人。”
怎么可能有人盼望着乱军,把自己的家乡毁于一旦?
宋春娘有心不答,却见裴元正认真的盯着她。
想了想,那些穷人反正也没什么可失去的,应该是最希望霸州叛军过来的吧?那些富人家大业大,应该是最害怕乱军洗劫的。而那些普通人,应该是介于这两者之间。
见裴元一直等着自己的答案,宋春娘便如实的说了自己的判断。
“我觉得可能是那些穷人最希望霸州叛军过来。”
裴元摇头。
宋春娘对裴元的否定有些讶异,“莫非是普通人?”
裴元这次嘴角的嘲讽意味越发浓了,“普通人能够在三天内凑出五万石粮食,还要白送?”
宋春娘一下子明白了裴元暗示的答案。
她人直接听傻了,“千户莫不是说,最希望霸州叛军来的是那些有钱人?”
裴元鼻孔里哼了一声,虽然没有回答,显然是默认了。
这下宋春娘越发的懵逼了,“可、可这是为什么啊?”
裴元也不卖关子,直接解释道,“霸州叛军到来,就像是一场狂风暴雨一样,虽然看着凶猛,但是他们能够搜刮的只有一点浮财而已。”
“浮财是什么?金银绸缎、粮食布帛而已。”
“金银绸缎这些值钱贵重的,可以及时带走,粮食布帛这些虽然带不走,但哪怕毫无损失,存放个三五年,也会慢慢腐烂破旧,最终什么都不剩。”
“那么,真正的财富是什么呢?真正能源源不断带给他们金银绸缎、粮食布帛的又是什么呢?”裴元提示着宋春娘。
宋春娘立刻醒悟了过来,答道,“是土地!”
裴元又冷哼一声,脸上仍是那副摆烂且讥嘲的表情,“那你再想想。”
宋春娘若有所悟,心中的想法一时大为颠覆。
裴元直接对宋春娘道,“穷人根本不怕霸州叛军,也不在乎,因为他们已经没什么能失去的了。”
“而富人呢?他们能及时转移走大部分的贵重浮财。受到的冲击和损失,只是暂时和有限的。因为霸州叛军根本不能在淮安立足,他们来了之后,就一定会走。”
“这些早晚会走的贼人,带不走他们最重要的财产,那就是土地。”
“真正畏惧叛军的,只有淮安本地的普通人。他们有少量的田产,也有少量的家财。有些在努力的把生活过好,也有些,在贫苦的边缘挣扎。这些人对风险的抵抗能力是最差的。”
“一旦霸州叛军过境,大肆开始劫掠,大量没有抵抗能力的普通人,哪怕只失去那么少少浮财,也将会在战后,陷入大大的困境之中。”
“到那时候,‘有些人’就要出来从他们手里,劫掠那些霸州叛军带不走的东西了。”
“——土地。”
宋春娘瞬间明白了裴元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说,有些地方豪强,故意引诱霸州叛军南来,冲击当地的百姓。然后等到霸州叛军退走之后,就能趁着他们陷入窘迫,从他们手中低价买走土地?”
裴元翻了个白眼道,“不然呢?难道你让那些豪强富人在地窖里积攒会发黑变质的白银,还是积攒一年年会腐烂的谷物?”
“他们真正想要的是土地啊。”
“是堆满尸骨就会更加肥沃,长出谷物就能享受人生的土地啊!”
宋春娘闻言呆了呆,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过了好久,终于透出一口气来的宋春娘,有些复杂的看着裴元,“那千户打算怎么做?”
见裴元没回答,她试探着问道,“你打算和他们合伙做这件事?”
裴元脸上那副摆烂且讥嘲的表情不变,“不然呢?”
宋春娘虽然自问不是什么好人,这会儿的心情也有些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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