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最爱睡觉
土地国有化的结果是,这些地方的百姓,要交给大明朝廷的钱,分成了“较少的税”和“很多的租金”两部分。
单纯是税赋,这部分金额可能不大,但是两者和在一起,数字就让百姓接受不了了。
那问题来了,同时期北方的老百姓日子就好过吗?
并不是。
只不过在土地兼并的社会大环境下,北方大多数百姓的租金是交给地主的。
因此,在同样的生活压力下,江南的老百姓日子过的不好了,就痛骂大明朝廷,仇恨大明朝廷太过贪婪。
而北方的老百姓日子过的不好了,就变成骂地主,仇恨地主太过贪婪。
北方的一个地主拉住十多户百姓的仇恨,不但拉的稳稳的,翻不出什么大浪,心情不好的时候,还能带着狗子去把百姓打一顿。
这日子过的,叉腰。
但是在江南就不一样了,那是几十上百万的仇恨,都在朝廷身上。
当几十万、上百万人一条心的仇视朝廷,那可就太可怕了……
当然,这里还有一个问题。
既然全天下老百姓过的差不多难熬,那为什么只有南方的官员特别爱民,不但到处制造舆论,还事事冲在最前方呢?以至于到最后大家一提起来,第一印象就是大明疯狂的在南方吸血,导致江南一代民不聊生。
这个问题也很简单。
因为……,南方的官多啊。
这个结论看着很诡异,但其实一点都不正常。
它的因果链是这样的。
南方的官多,导致免税特权笼罩的人群就多,再加上土地兼并和单纯为了避税的土地投献,最终让不交税的人越来越多,交税的人负担就越来越重。
比如说,家里有二十万亩土地的名臣徐阶之流。
随着两极分化越来越严重,就连那些吃的肠满肚肥的特权阶层都开始害怕了。
——老百姓这么苦,这踏马是要出事情啊!
他们既害怕出现压垮百姓的最后一根稻草,又不愿意自己的贪婪收敛的财富出现损失,于是就只能拼命的和朝廷对着干。
所以,这也就产生了南方的官员特别爱民的假象。
或许有人不解了,南方人当官多,那是读书人的本事,把经济结构的问题推到这上面,有些太牵强了吧。
而且这么多年都是一样的阅卷标准,有些时候,北方人得找找自己的原因,这么多年进士人数没增加,有没有认真复习?
这个问题到了洪武三十年时,一场轰动一时的南北榜案,彻底暴露了其中的黑幕。
当时朝廷会试录取了五十一名进士,结果全都是南方人。朱元璋十分震惊,让人彻查此事。
主考官是个坦荡的正人君子,北方人没有被录取,完全是水平不行,不但文理不佳,而且还有犯禁忌之语。深层次的原因,则可能是北方长期被胡化,整体文化水平不佳,云云。
这个结论彻底把朱元璋激怒了。
因为这不是朱元璋刚把天下从北元手中夺回来的时候了,这也不是大明朝廷第一次科举考试了。
在之前的五次科举考试中,大明朝廷总共录取了八百二十六名进士,其中北方的进士录取数为二百零九人,比例大约为百分之二十五。在这五次科举中,这个比例数字,也相对比较均匀。
当时北五省的总人口在一千九百多万,在整个天下人口中的占比为百分之二十七。
也就是说,北方虽然文教不盛,但是以百分之二十七的人口,连续五届考出了百分之二十五左右的进士,整体仍旧维持了全国平均水平左右。
然后到了洪武三十年,这个数字变成了零。
所以,北五省的人在洪武三十年是都死完了吗?
这侮辱的不是北五省,侮辱的是朱元璋的智商,而且是骑脸侮辱朱元璋的智商。
而且后面的事情就更神奇了。
南北榜案后一年老朱挂了,下一科的建文二年一甲前三名状元、榜眼、探花全是江西吉安府的人。
然后南北榜案后的下下科永乐二年,不但一甲前三名的状元、榜眼、探花,就连二甲的前四名,全部都是江西吉安府人。
所以,在一个文科考试中,考的真正是读书人的才华吗?
并不是,考的是国家意识形态的解释权。
答题的人是谁不重要,阅卷的人是谁才是关键。
所以,南北榜案是冤案?
如果说南北榜案是冤案,真正要喊冤的应该是南直隶人、是湖广人、是四川人、是广东人、是广西人,是云南人、是贵州人。
因为北五省的人通过抗争,让自己份额从原本凭本事考的百分之二十五,提到了百分之四十。
而上述几省的南方人除了跟着背锅,一点好处没捞到,名额还被分走了一大块。
就这样,操纵官场无限膨胀的江南士族一边享受着繁殖壮大的快感,一边把治下百姓往死里逼,又一边疯狂的和朝廷对着干,生怕出现压垮这生态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裴元清清楚楚的对孙克定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这趟押运税银的敌人是,上到江南出身的每一个六部、九卿、内阁,其次江南出身的沿途府尹、知县,再就是江南百余年考出来的进士、举人。
而对朝廷来说,被特权吞噬的庞大田赋他们插不上手,仇恨拉满的江南百姓他们不敢招惹,他们就只能将目标小心的对准商税和矿税。
南方商业如此繁荣,商税几乎没有。
土地上的矿藏被随意挖掘,矿税也几乎没有。
从这两样入手,总能抽出些银子应对越来越庞大的开支吧。
结果,这一厢情愿的想法立刻遭到了迎头暴击,负责押运税银的税监直接被忽然冒出的梅花会杀了个干净。
而如今,扛起这锅的成了裴元。
第60章 处处皆敌
裴元听了大感震惊,“怎么?莫非提督苏杭织造太监也成了他们的人?”
孙克定摇头,“胡公公肯定和陛下是一条心。只不过既然要公开斗法了,苏州知府自然不会坐视这笔钱就这么出了苏州城。”
裴元不解的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苏州知府翟德安应该是陕西人。”
孙克定脸上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那又如何?不管他是哪里人,只要他是苏州的知府,自然就有人去胁迫他遵从苏州士人的想法。”
裴元也知道这些流官毫无根基,很容易被地方势力胁迫的事情。
别说在地方上了,裴元在北京的时候就听过不少江湖人以武乱禁,深入插手朝堂事务的事情。
那个巡城御史得罪了张鹤龄之后,不就被张鹤龄找江湖人去把他女儿睡了吗?
好在当时接了这生意的十里香没那本事,只是贴贴了事。
可是那巡城御史之后不也就服软了?
除了敢花钱通缉那淫贼十里香,以后见到张鹤龄不也是躲着走?
但这苏州知府可是正儿八经“灭门的府尹”。
裴元忍不住皱眉问道,“他可是苏州知府,堂堂的正四品官,难道还真有人狗胆包天,敢去招惹他?”
孙克定叹了一声,缓缓道,“有一天翟知府回衙的时候,有人拦轿告状。周围的护卫一瞬间被人制住,随后那拦轿告状的汉子,直入轿前,递上状纸。”
“翟知府强打精神,掀开轿帘,接了状纸。结果却被那汉子拖住左手,直接按在地上,斩去了左手小指。”
裴元勃然色变,“哪里的恶贼,怎么如此猖狂?”
接着盯着孙克定质问道,“这么大的案子,北京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孙克定答道,“那汉子斩去了翟知府的小指,随后直接在翟知府面前抹了脖子,鲜血喷溅了翟知府的官袍。”
“翟知府怒极恨极,立刻上报了南京刑部。谁料当天晚上,他便收到了一个尺余长的锦盒,里面盛满了小指。除此之外还有书信一封,说是翟知府若不满意,就让那些人去翟知府陕西家中自尽谢罪。”
“翟知府惊惧难安,又怕牵连了家小,只能忍气吞声,去南京刑部将案子撤了。据说……”
孙克定顿了顿,对裴元说道,“据说南京刑部退回那公文时,用的是和那贼人一样的锦盒。自此之后,翟知府每日除了风花雪月,就基本不过问公事了。”
裴元心中已经明白了,这苏州知府已经彻底被收拾的服软了。
裴元想起这次自己的任务,眼中闪过厉色。
他当着孙克定的面,展开双手看了看,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这么看来,说不定也会有人跑来给我个警告呢,只是不知道他们看中了哪根。”
孙克定迎着裴元的目光,倒也坦荡,“你不必怀疑我,我一个区区知县,人家还没放在眼里,再说,我也识趣。”
裴元刚才也是忽然意识到孙克定在南直呆了这两年,说不定也被拉下了水,刚才他这番话看似提醒,谁知道是不是变相的在威胁?
而且孙克定要上的是谷大用的船,未必愿意和自己利益绑在一起。
好在孙克定也明白了裴元的意思,对他的话选择了直接面对,倒让裴元消去不少疑心。
裴元想了想,追问道,“那孙兄可知道招惹翟知府的是哪波江湖人?”
“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给个几百两银子就什么都敢干。只要他们离开了南直,自然可以躲起来自己快活,往哪里去寻?”
裴元也没指望能得到什么太有用的消息。
这孙克定看着推心置腹,告诉自己的也都是些皮毛。
裴元想了想说道,“这么说,翟知府肯定要帮着那些人为难我了?”
孙克定摇头道,“押送税银是朝廷的任务,出钱的又是提督苏杭织造的太监,他自然没有什么名义去阻拦。”
裴元皱了皱眉,“这么说,来的很有可能是对付他的那些人。”
裴元这次可不是像翟知府那样毫无防备,他不但有镇邪千户所的精锐随行,还可以沿途征召卫所兵和衙役当炮灰,想要明面上突袭他,没那么容易。
孙克定沉吟了一会儿,像是下了什么决定,终于透露了点干货,“假如是我,我就会在苏州匠户之中制造谣言,鼓动他们围堵押送税银的车队,然后再让江湖人物混迹其中,趁乱推倒银车,劫走税银。说不定贤弟这趟差事,还没开始,就直接结束了。”
“到时候面对数万手无寸铁的匠户,贤弟该如何处置?若是激起民变,上上下下又有哪个敢保你?”
裴元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下来。
裴元自然知道煽动群众,裹挟民意的厉害,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这趟差事居然也能遇到这样的招数。
“我只是替朝廷押送税银,这钱也不是从匠户手中征收的,如何会激起这么大的民愤?这样说不通的事情,苏州府拿什么向上面交代?”
孙克定阴沉冷笑一声,“也不难,贤弟可知道,这提督苏杭织造太监干的是什么活?”
裴元不假思索的答道,“在苏、杭两地织造刺绣丝织品,上交朝廷。”
这提督苏杭织造可是朝廷很重要的一个衙门。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丝织品不但是一种贵重货物,还可以作为财富,直接进行流通的。
提督苏杭织造太监干的活,就是在蚕桑发达的地区低价收购生丝,然后利用服役的匠户,大量制造丝织品。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说这是朝廷的印钞机也不为过。
孙克定压低声音道,“假如是我,我就会在匠户中散布谣言,说是朝廷从苏杭织造中尝到了甜头,打算扩大苏州的织场。那些匠户被征用轮作本就只有微薄的回报,一旦扩大苏州的织场,他们轮换服役的时间必然会大大增长。”
“那些匠户平时全靠着空闲时间给人做事才能维持生计,一旦得知朝廷要加大盘剥,必然会生出事端。”
“到时候,只要找几个挑头的登高一呼,呵呵……”
裴元的脸色阴沉的要滴水,没想到孙克定的寥寥数语,就让他意识到了此行的艰巨。
连取银出城都这般艰难,何况还要一路跋涉北上?
第61章 赌上大明的国运
裴元郁闷了一会儿,看到系统提示狂跳。
打开一看,原来是被动又被触发了。
这特么是让老子强行冷静?
捣乱的吧。
裴元看了那特殊状态一眼,心中一动。
默念了几遍“债多不愁”,忽然有了豁然开朗之感。
这尼玛,老子又不是首辅。
区区一个正六品锦衣卫百户在这忧国忧民,是吃多了撑的吧。
而且仅凭自己,怎么可能对抗的了那么多强大的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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