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副本从崖山海战开始 第114章

作者:干卿底事

  然而,他已经不再相信命运。

  从年少至亲惨死,焚去青衣,漂泊海上,自一人一舟开始募兵起。

  这一路行来,他遇见了那么多的风暴与摧折,万山浮动,天幕倒卷,也见证了那么多天意暗藏于其后的滔天恶意与冷眼嘲哳。

  昔日也曾恸哭过,消沉过,迷茫过,似是不明白——为何世情如刀,偏偏独伤我;既然天道无私,为何竟陷我于永劫。

  但他现在知道,有些人生来就注定命悬一线,注定要为了活下去,而向命运永恒宣战。

  暴雨如注,黑风吹动四面的海水,皆高高耸立如天柱,无数的巍峨大岳凭空而起。

  郑成功握着长剑,自天崩地裂中穿行而过,势不可挡,一路扶摇,冲破了一层又一层的巨浪阻叠。

  他很轻地低声说:“天意未曾眷顾我,所以,我也绝不祈求天意成全——今日,我要为自己一战。”

  宛如一缕冲破了莽莽黑夜、无边沧海的战魂。

  也像是孤海峤月、险浪蟠烟,是万般杀机凶恶淬炼成一脉,冲天烈火燃烬时,那一缕犹是一往无前,且永远不会回头的剑光。

  整支新宋军团的舰队都追随着郑成功的身影,目光紧紧凝望着他。

  仿佛获得了某种奇异的动力似的,就这样,一路与风暴厮杀拼搏,艰难地向前。

  陆秀夫看着这一幕,喃喃:“疯了,今日我们真是全都疯魔了……”

  他长发披散,雪衣凌乱,在风浪中,摇摇晃晃地艰难爬上了中央战舰的最高处。

  破碎的桅杆和木头碎屑扎入身上,一路拖拽出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小陆相公丝毫不管自己的伤势,拿起鼓槌,击响了最高处的行军鼓,一声声震荡在云霄之间。

  “轰隆隆——”

  与天地中鸣奏的雷霆声,此起彼伏,响成了一片,激越到仿佛洞穿了心魂,催人奋进。

  “将军百战魂归,海国一别千秋。

  古来将临决胜地,而今兴亡重又。

  几人嗷啸争雄事,几人乾坤轻袖手?

  尽东望,百川流。

  虎踞龙蟠生苍莽,飘蓬断瓦任淹留。

  曾见江山如画之锦绣,亦有流宫变徵之垂眸。

  黄沙星火摧银汉,赤血江头荡危舟。

  金壁铃铎昔皇陵,穗禾青覆新坟丘。

  满座豪英三山去,海上沧流千重楼。

  千重楼,望神州。

  谁不怀忧?空我白头!

  漫白头,携剑弹铗付吴钩。

  生同草木尘灰土,也欲乘风攀北斗。

  死酬知己浇碧血,万劫未负少年游。

  但有英魂在,不教此身休——”

  鼓声在无数的船头接连响起,浩浩荡荡,汇成了一片铺天盖地、足可以搏击风浪的洪流。

  远处,不知是何方,似有人高歌应和:“但有英魂在,不教此身休——”

  他们是一群有着深刻的国仇家恨,曾被迫背井离乡,飘零而去的人。

  许多人当年,更是曾在东海之上、在临安城外征战过。

  如今故地重游,心头有感慨,有愤怒,有猎猎不休的复仇火焰,有惊天撼地的故国哀思,唯独没有了畏惧。

  此身已许国,从前在崖山侥幸未死,已经多活了十年。

  今日便是葬身于此,又如何?

  “但有英魂在,不教此身休。”

  纵然死后跋涉黄泉三千里,只剩一点英魂不灭,也要重招旧部,誓灭蒙古!

  便在这苍凉而又悲壮的战歌声中,全军都在飞速前进,时间仿佛被拉伸到了无限长。

  难以说清究竟是如同亘古的岁月,还是短暂的一须臾之后,终于,眼前的晦暗黑沉骤然退散,露出了一片清澈的天空。

  舰队终于冲入了风眼。

  到了这里,一切都平静下来,安然得毫无声息。

  劫后余生的新宋人惊魂方定,这时,才觉得自己终于重活了过来,互相望了望,各自瘫倒在船边休息。

  “今天这一战,绝对是终身难忘”,兵部尚书、楚国公陈英拿着水瓶,一个劲地吨吨吨。

  方才就是他在狂风中配合陆秀夫,扯着嗓子唱歌,唱了一路,声音都哑了。

  一旁的女将陈璧娘,完全没听清上司在说什么,只感觉仿佛听到了一只沙沙的乌鸦在叫:“哈?”

  话一出口,她也被自己难听的说话声音惊到了。

  陈英哈哈大笑:“弟妹,咱俩谁也别嘲笑谁,你先歇一阵,我去看看。”

  “你也别乱动了,赶紧歇着吧”,陈璧娘劝他道。

  陈英爬了几次,都没爬起来,只能悻悻地跌坐回去。

  他发了一阵呆,忽而又振奋道:“我觉得今天的经历,是往后人生中,可以回味无数遍,等到老了,还可以讲给自己孩子听的故事!”

  陈璧娘想到了自己和张达的孩子,使劲点了点头:“是啊,可你还没有孩子吧?连夫人都没有!”

  陈英一噎,心想这人真不会说话,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边强自辩驳道:“我这叫「元贼未灭,何以家为」,境界很高的,你不懂!我是打算、打算等打下了蒙元,自己成了帝国元勋,封侯进爵了,再考虑这些事!这样,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有世袭爵位!”

  陈璧娘:“……”

  那你真的好棒棒哦!

  ……

  舰船的甲板上,众人死里逃生,几乎都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特别是谈一些对于未来的憧憬和细碎的生活小事,主打的就是一个放松。

  郑成功独自一人坐在船头,倚着阑干,阖眸休息了一会。

  没有人去打扰他,偶尔,远处几个零星的笑语飘过来,像轻飘飘的雨点落下,很快就被人制止了:“延平王一定很累,莫要影响他休息。”

  他思索着接下来的计划,眸底一片沉静,忽而道:“宁宇,这下我攻打临安应该会一帆风顺,李庭狗贼只怕做梦都想不到,我们大军已经来了。”

  李定国方才一直跟他连着视频,这时便嗯了一声,温声说:“森森做得很好。”

  郑成功按了按眉心:“这个李庭,当年在占城没把他打死,让他侥幸捡回了一命,今日定要他好看。”

  他已经有了整个全盘进攻的计划,江南地区水路畅通,舟船便利,天生就适宜他充分发挥所长。

  “我在想,不如冒险一点……我准备分一支偏师自扬州顺流入武昌,再切入四川腹地,主力大军从扬州出海,渡过黄海,绕行后方,攻克天津,直取大都。”

  “大都一旦拿下,整个元廷就会不战而自溃。”

  “张世杰那里的战报应该也快传来了,文山正在进攻大理……”

  三言两语之间,整个元朝国境,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李定国有点迟疑,他一向兵行稳健,三思而后动,觉得郑成功这样一路千里奔袭,纵入大都,似乎有些太过豪赌了。

  当年明朝开国,徐达攻入大都,是先克山西,下潼关,入华阴,以合围之势困死元大都。

  这样才是更保险的进攻方案。

  “大都必然防备森严,又是易守难攻的坚城固垒”,他思虑道,“况且那里狂野辽阔,最适合骑兵纵横驰骋,你的主力依旧是水师,弃舟登岸之后,后续恐难以为继。”

  “我正是这么设想的”,郑成功告诉他。

  徐达当年灭元,元惠宗等人连夜弃城而逃,一路仓皇回了漠北,后来的数十年间,大明都在忙着远征北元,百般费心劳神。

  郑成功不想给他们逃跑的机会,而是要将这批蒙元势力直接一网打尽。

  所以,他准备给大都的人营造出一种错觉,那就是,他们这部分全都是水师和步兵,实力很弱小,完全可以应付。

  李定国沉着脸问:“你准备将自己作为诱饵?”

  “什么叫诱饵啊,多难听”,郑成功从容地摆摆手,“我明明是先锋,我会设法让骑兵按时与我会师的。”

  李定国瞬间气笑了:“太冒险了,我绝不同意。火力的优势无法代表一切,以步克骑并非总能做到。”

  郑成功眉心轻轻蹙起,忽而叹了口气:“可是,我也没有别的速战速决之法。”

  李定国听出不对劲,温和地凝视着他说:“你莫要心急,慢慢来便是,灭国之争,岂在旦暮。”

  郑成功沉默了许久:“我担心,若时间拖太久,你那里会出问题。”

  尽管对方什么都没说,但他可以设想出来,南明此刻的情况恐怕已经极端混乱危急。

  那边不仅听起来很吵闹,不时有炮火轰鸣的声音,而且李定国视频从来只开单向的,显然是不愿让他看见对面的景象。

  李定国声音沉沉:“这你不必担心,你就是在副本中再打十年,我也能坚持住。”

  他甚至开了个玩笑:“再说了,面对清兵的进攻,四处游击,转战千里,这本来就是我的强项,不是么?”

  郑成功微微弯起唇角,笑容中却似带了点苦涩。

  都是为环境所迫,世间哪有名将不愿去正面拼杀,反而要四处游走呢?

  何况是李晋王这种年少成名的战神。

  许久,他眉眼微垂,海浪落下一抹霜白色的碎玉之痕,恰好从眉心流过:“若你真能坚持,那我就将这个冒险计划弃之不用,还是继续按原战略,四路灭元了……”

  李定国松了口气,他可算是放弃了:“当然。无论何时,行于何处,森森勿要主动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郑成功惊奇道:“这不可能吧,我刚才还去闯风暴眼了,我觉得很开心很刺激!”

  李定国微笑,用一种充满了威胁的语气说:“我劝你三思。”

  郑成功:“……”

  救命啊,怎么感觉仿佛有一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了!

  他随意地挥挥手,切断了通话:“行吧,我尽量,你是真的很烦。”

  陆秀夫走过来,和他一同商议进攻临安的事。

  攻打临安城比想象中更容易,守将女真人李庭,却远比意料中更悍勇。

  他几次身先士卒,持长枪冲锋,试图直接冲入阵中击杀郑成功这位主将。

  但很可惜,战术上的勇猛并不能弥补两方本身的巨大差距,就在李庭出城搦战的时候,一群义军直接就断了他的后路,来了个釜底抽薪。

  李庭宁死不降,最终在新宋军团的围攻下,力竭战死。

  临安城破,新宋没有在此地作太多停留,兵锋迅速扫荡入江浙行省,从两浙东路沿途推进,很快拿下了扬州这座重城。

  扬州是江南地区最高检察机构,江南行御史台的所在地,意义非凡,同时也是陈英等人的故土。

  扬州的陷落,不仅让新宋得到了元朝再整个江南地区统治的所有重要信息文件,也包括许多的隐秘和人际关联,让他们有了各个击破的机会。

  到了此处,新宋一改从前大开大阖的战斗作风,而是采取了攻心为主、强攻为辅的战略。

  一方面,不断利用各地官员、朝廷各系之间存在的矛盾,以及一部分从前就是宋人,或是有某些故交的威逼利诱,让他们主动投降。

  对于态度特别强硬的,自然是进行强攻。

  一场场攻城进度推行得十分可观,许多地方都有义军相应,来了一手极为漂亮的内外交攻。

  忽必烈西征前,为了防备新宋的进攻,特意在江淮、湖广、江西、四川等地设置枢密院,均以蒙古人担任,管理所辖地区的汉民。

  由于国内出现了剧烈的财政危机,这些蒙古人甚至得到特诏,可以直接向下辖百姓收税,情况之混乱可想而知。

  不堪忍受的百姓纷纷揭竿而起,打出新宋的旗帜,月余之间,连下四府。

  浩荡的各地起义大军汇集在一处,找上了新宋军团,共击四川。

  其中有一支特殊的军队,来自合川钓鱼城。

  他们地势极端险峻,位于三江交汇处,堡垒高寒,曾独自高举宋人的大旗抗元四十年。

  后来虽然不幸陷落,城池里的居民却还是那一批,当即就换上了新宋旗帜,借助地势之利,顺江而下,与郑成功的军队一道合攻四川。

  另一边,文天祥以新宋人一以贯之的策略,一手威胁加甜枣,很快解决了和新宋边境接壤的大理等几个南方城市,一路北上,最终在四川与他们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