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干卿底事
这一剑风华凛冽,长歌如啸,寒芒席卷起漫天银河倒流,铿然碎星乱月,震落北斗。
仿佛是一片雁翎划过了渭水秋风,远山凉月,也像是一场涳濛的焰火交映皇城宫阙,地撼天摇,总带着极致的瑰丽与杀机,让人目眩神迷。
在他出剑的刹那,就可以想象出剑锋最终沾惹上一蓬温热鲜血的景象,那血色必将奔腾如烈火,盛开成一场璀璨的烟花。
“我的天!”
谢灵运睁大眼看着这一幕,被这种异乎寻常的杀伐之美所震撼,甚至有点想当场吟一首诗赞美。
这,当真还是人间的剑法么?
李白的剑锋如秋鹤掠水一般,转瞬就到了面前,谢灵运如梦初醒一般,这才反应过来,直接举起了火枪,但已经太晚了——
就在长剑迎头斩下,即将刺中他的那一刻,旁边忽然响起了数声轰响。
与此同时,一只手迅速地从旁边伸过来,拉着谢灵运就地一滚,立时退到了后面安全的地方。
谢灵运抬眸一看,惊奇道:“惠连,你如何来了?”
他的族弟谢惠连今年不过十二三岁光景,但已经很有些样子了,气势超盛,对他一阵横眉竖目道:“公台先生在望远镜里看到你有危险,特意让大家过来!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有多危险!”
小谢双手叉腰,拿出了教训人的气势来,准备给这个不省心的堂兄一点颜色看看。
“好啦,我知道了”,谢灵运抬手摸了摸他的乌发,笑叹道,“多谢阿弟。”
谢惠连:“哼。”
算你走运,今天先放过你。
此刻,至少有四五个不同方向,各自都有人手持火器,瞄准了李白,李白迫不得已,只能收回剑锋,一阵疯狂走位后退躲避。
也幸亏刘穆之、李清照等人此前要么搞后勤,要么在后方搞文化,从没上过战场,现在都是第一次用火器,准头十分堪忧。
一通火药炸炸炸,看似气势斐然,实则完全就是人体描边大师,没有一个对准了目标人物身上,主走一个以势压人的恐吓路线。
这才给了李白和高适一段回旋的余地。
但二人也并未坚持太久,因为辛弃疾很快赶了过来,眉目冷冽,厉声道:“速速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
高适长叹一声,扔下了手中剑。
李白完全不听他的,准备自己杀出去,辛弃疾一看不禁眉头大皱,此何人哉,竟敢如此嚣张,当即冷笑一声,也拔出剑,直接跟他对攻了上去。
众人高声呼喊,给辛弃疾加油打气:
“幼安冲呀,杀死这个不知所谓的家伙!”
“给他点颜色看看,我们幼安天下无双,谁都打不过他!”
“哼,真是丝毫没有眼力见识,都不知道束手就擒?幼安搞快些,我们等会回船上烤肉吃。”
“各位,此情此景理我当赋诗一曲:圣灵昔回眷,微尚不及宣。何意冲飙激,烈火纵炎烟……”
“好诗好诗!”
“这个「冲」字用得特别好,将幼安出剑的势若闪电、动如飞鸿表现得淋漓尽致,配以前方的「何意」二字,转折颇为巧妙,更加凸显了幼安这一剑的惊艳,声势惊人,不落俗套。”
“靖节先生说他也想写两首配合一下!”
……
李白本来跟辛弃疾打得好好的,虽然稳稳地落入下风,但毕竟还能坚持,一时半会还没有败得特别惨烈的迹象。
谁想这时候忽而听到如此一句诗,不禁勃然大怒:“好不要脸,这明明是康乐公的诗,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简直是当世第一文抄公!
正在即兴作诗的谢灵运:喵喵喵?
一脸懵逼.jpg
他还以为李白说的就是他,康乐公的这个“公”,是谢灵运从祖父谢玄那里继承过来的封号,而不是“明公”这一类的尊称。
哪怕他现在只有弱冠之岁,他也一样是康乐公,而不是康乐青年。
“就是我的诗啊”,谢灵运茫然地说,“我感觉写得还挺好的。”
李白眉头一皱,冷冷道:“一派厥词,这是人家流传千古的名句,能不好么?”
众人都惊讶无比地看向他,又缓缓将目光移向谢灵运。
辛弃疾下意识地放慢了挥剑的速度,只因,他想起了天宝年间,确实有一个谢灵运的著名狂热粉丝。
李清照一把捂住脸:“他不会就是……”
她本来还想带谢灵运去见对方来着!
辛弃疾面色微妙地沉默了半晌,又打量了一下李白的装束和气场:“大概是吧。”
这都叫什么事啊。
此刻,李白还在口若悬河,妙语连珠,对谢灵运进行了从外貌到灵魂的深入激烈抨击:
“我观你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怎么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将别人的佳作窃为己有!康乐公才高八斗,天人之俊,开一代诗文先河,兴天下文海波澜,岂是尔等沽名钓誉之徒所能高攀!”
“还有你们——”
他话锋忽然一转,直指一旁拍手为这首诗拍手叫好的众人:“好一群文盲,居然全都没读过他的诗!未识珠玉琳琅之美,反赞混珠鱼目之俊,可悲,可笑!天下竟有如此一大群无知愚昧之徒,而且全都集合在了一处,当真是咄咄怪事!”
“特别是你——”
李白一指陶渊明:“别的小朋友年纪轻轻,未谙世事,诗德败坏也就罢了,你都一把年纪了,居然不知道给他们做个表率?你看看身边无知稚子的天真双眼,难道不感到羞愧吗?”
一把年纪陶渊明:“……”
诗德败坏谢灵运:“……”
无知稚子谢惠连:“……”
这人没救了,拖出去埋了吧. jpg
李白的炮轰还没有结束。
他甚至都没有发现辛弃疾已经停下了进攻,后退几步,给他留足了发挥空间。
辛弃疾:等会大家生气动手的时候,我一定要溜远点,别被波及到了!
李白作为谢灵运的铁杆粉丝,在一百多首诗中都写到了谢灵运,天下人都仰慕李白,但李白只仰慕他的康乐公。
他甚至还追随着谢灵运的步伐去了很多地方,什么“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青猿啼”,什么“闲窥石镜清我心,谢公宿处苍苔没”,什么“脚着谢公屐,身登青云梯”。
可谓是一片冰心向明月,视如信仰,十分虔诚了。
因此,李白断然无法容忍眼前这些家伙对偶像的亵渎,简直想把这群人通通吊起来打一顿。
但这群人中有女子还有小孩,实在是不好动手——即便动手也打不过,辛弃疾实在太凶了!
所以,李白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怼人特长,桀骜不驯的气质拉满,务必要让这群人发自内心地反省,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你”,他指着刘穆之,“一身华服锦绣,看起来身居高位,气势不凡,没想到却是第一个鼓掌的,你对真正的文学一无所知,真是绣花枕头一包草!”
“你”,他又指向颜延之,“就是你刚才赏析那个「冲」字的吧,胡编乱造倒挺有一套的,可惜出发点就错了,将如此精妙的一句诗硬往毫不相干的主题上拗,审美何其低下!”
“还有你”,他最后一指李清照,“你的问题最大!”
“居然就这般堂而皇之,喊所有人回船上吃烤肉——做出了这般低劣之事,你们居然还有闲心吃烤肉!我观这群小孩子都隐隐以你为中心,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绣花草包刘穆之:“……”
审美低下颜延之:“……”
问题最大李清照:“……”
众人聚拢过来,神色不善地看着李白,纷纷挽起袖口,准备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李白依旧戏很足地感叹道:“果然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诗坛正道荡然无存,风气更是一日坏过一日。何曾像康乐公的南朝当时,陈郡谢氏群星熠熠,元亮延年风华江左,那真是一个令人无比神往的时代!”
众人:???
打人的手悬在半空,不知道该不该落下。
这究竟是在夸他们,还是在骂他们呢。
年纪最小的谢惠连听到这边,终是按捺不住,一头雾水地质问道:“你到底是谁,想表达什么意思?再不说清楚,我可打你了啊!”
李白冷笑不言。
李清照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这位大佬态度如此倨傲,压根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追星之路究竟会有多么坎坷啊。
如果说,谢灵运是李白的大偶像,那么谢惠连就是他的小偶像。
李白本人在《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中如此盖章定论:“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歌咏,独惭康乐”,颇为心向往之。
他甚至对陈郡谢氏整个家族都好感度max,写了一大堆的诗文夸夸夸。
镇西将军谢尚是“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太傅谢安是“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还写了好多的《东山吟》《忆东山》来思念对方。
还有李白的白月光小谢,谢脁,也就是“一生低首谢宣城”的那位谢宣城。
李白更是给他写了好多东西,什么“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什么“解道澄江静如练,令人长忆谢玄晖”,还有什么“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
反正就是啥美好的词汇都往谢脁身上套,偏心到了极致,怕是谢脁本人都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风华绝代。
李清照这么一想,觉得李白运气确实不错。
在本位面,陈郡谢氏的谢安、谢尚等各位前辈都已经去世了,而李白最喜欢的谢脁这时候还没出生。
至少没有一波全部得罪光!
谢惠连又问了几句,得不到回答,终于生气起来,忿忿一跺脚:“幼安,把他绑回去吧,我们慢慢审问他!”
他们已经出来得够久了,还是回到船上比较安全,辛弃疾客客气气地握着剑,请李白上船。
哈,你说那位一起来的高适?
场中有这个人吗,对不起,他们不认识!
高适眼睁睁看着众人拉着李白绝尘而去,而自己却停留在原地,吃了满嘴飞扬的灰尘:“……”
好特么气啊!
高适这时也看出来了,这群人几乎都是老弱病幼,压根不是什么叛军,但要他拉下脸来道歉,他也做不到,只能气冲冲地提剑跟在后面。
辛弃疾把李白请到甲板上坐好,谢惠连等人冷笑着围过来,神情冷峻,抱起手臂,准备给他来点酷刑!
“去吧,小北极熊!”
一只雪白的毛绒绒小熊忽而从船舱里跳出来,轻盈一跃,直接蹦到了李白身上,伸出爪子,开始了惨无人道的酷刑折磨。
没错,那就是挠——痒——痒——
李白一开始还能坚持,但小北极熊有着极其敏捷的尾巴,和一团灵活且无孔不入的毛毛,在他身上到处乱蹭乱跳,爪爪更是像棉花糖一样,不时地这里挠一下,那里挠一下。
李白很快彻底绷不住了,一边笑,一边发出了求饶的声音:“等等……哎……哈哈哈……不是,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是我们该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吧”,谢灵运眸中波光一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好像对我很熟悉。”
“我,谢灵运,年少袭爵康乐公,也就是你所说的谢康乐”,他抬手一指旁边的众人,挨个介绍道,“这是我族弟谢惠连,这是文宣王刘穆之,这是如今的文坛领袖颜延之,这是归去来兮不愿为官、但此次跟我们一起出来玩得超开心、可以写很厉害诗文的陶渊明。
“这是算无遗策、所有人都按他计划行事的公台先生,这是一千年后最最最厉害的才女李易安,这是文武兼资、才貌双全、文人中最能打、武将中最会写词的绝世天才辛幼安。”
李白:“……”
不得不说,听到这一番话,他差点以为自己已经到地下去了。
这里面除了李易安、辛幼安他不知道,其他哪个名字不是如雷贯耳,闻名已久。
他试探着问:“你们真是?”
众人纷纷点头:“我们真是!”
李白转头开始四处张望起来,谢灵运怪道:“你在看什么?”
李白叹息一声:“医师在何处,找来给你们看看脑子。”
这都是哪里来的妄想症患者,领头的脑子有毛病也就算了,居然还是一群病人聚到一块,就离谱。
众人:“……”
俗话说得好,特别的人之间有特别的交流方式,独一无二。
名将们见面,可以互相切磋一顿确认身份,比如当年岳飞见张世杰,为了证明身份百般言说,对方都满怀质疑,最后忍无可忍,一剑横在对方脖颈边,张世杰立刻就信了。
再比如此刻,谢灵运随手扯了一卷纸,挥毫泼墨,文不加点,顷刻成篇。
一首流丽清畅、光风霁月的诗歌立刻跃然纸上,他在最后刷刷写下落款,递给李白:“如此,够证明我的身份了吗?”
李白看着这一首诗歌,眼神慢慢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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