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干卿底事
他们没法给陆秀夫寄信,但陆秀夫却可以给他们寄信。
众人絮絮叨叨,扯出一段长篇大论,纷纷要求陆秀夫及时写信告知情况,文天祥更是表示,如果君实你每月寄不到一首诗,等回来你就死定了。
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陆秀夫是出来快乐隐居的,又不是来工作的,压根不想写那么勤快。
于是,他在半年之内随机挑选某一天,将半年的诗都写好,抄录在一张纸上一起寄出去,等会文山问起来,就说信使在路上迟到了。
在庐陵城中等信等得望眼欲穿的文天祥:???
他真感动,真的,陆君实明明可以直接拒绝他,居然还要寄来这样一堆东西敷衍。
这一日,陆秀夫拿着信封,准备前往城中寄信,抬眸看见张世杰上次送他的令牌雕刻甚美,就当作一枚装饰,像玉佩一样随手系在了腰间。
结果很不幸,这枚令牌立刻就被驻扎在新会城中的元军认了出来,当发现陆秀夫一人独居,并且似乎没什么背景之后,立刻就将他抓捕。
陆秀夫遭此无妄之灾,当真是满头问号。
好在他素来心思明净,随遇而安,倒也并未抱怨太多。此番,他还在狱中认识了一位狱友,据说是因为有前朝血脉、从事非法活动进来的。
“其实我根本没干任何坏事”,陈英大声抱怨道,“只是因为传闻中,我是离故明皇帝血脉最近的一人,他们慌了神,所以就把我抓过来!”
数十年间,元朝统治者因为出于对反元复明活动的恐惧,大肆屠戮故明宗室,凡是登上皇家族谱的一脉脉朱氏子孙,几乎尽数被斩尽杀绝。
陈英本来在张弘范军队中打工,纯粹为了混口饭吃。
他毕竟姓陈不姓朱,从前倒是因此逃过了一劫,结果近来不知怎的,好端端又被人揭发出来,只能趁着事情还没有闹大,赶紧连夜逃命。
很不幸,有好多双眼睛早已盯上了他,在这个年头,抓捕一位故明宗室可是大功一件,可以得到赏银百两。
本来之前的奖励已经削减,一度暂停,结果因为最近反元复明的浪潮再度高涨,再加上忽必烈抄家贵族们之后又有钱了,又将此事推行开来,甚至还给奖金翻了一番。
一时之间,全国姓朱的人都要抖上三抖,上街都得随身带着族谱自证。
陈英尚未登上小船,逃离这片海域,就被张弘范的下属抓捕了回去,投入狱中。
此刻,他心中郁闷不已,小声怒骂道:“不知道是我哪个表了又表的远房亲戚拥有大明王室血脉,我见都没见过,结果牵连到我这里,这不纯纯害人么。”
陆秀夫闻言,甚是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确实惨。”
陈英生于扬州,江南烟花之地,繁华不胜,对陆秀夫的名声是早有耳闻,颇具好感。
他多年走南闯北,谈吐幽默,加上又有意结交,数日的牢狱之灾内,便和陆秀夫建立了较为深厚的友谊,可以偶尔聊一些人生和理想了。
这日,张弘范前往崖山征战,也将二人一并押送到船上。
陈英到这时才明白陆秀夫究竟是因为什么被抓进来的,之前还以为他是要被抓去送到朝中当官,不禁万分惊愕道:“你跟张王关系很好?”
陆秀夫摇了摇头,神色沉静:“他们抓错人了,我跟那个张王只是一面之交,他不会为我如何的。”
陈英闻言,尽管自己也处于即将受死的险境之中,还是忍不住为他的安全担忧了起来:“那你该怎么办?”
陆秀夫一摊手,神色从容地说:“等文山或者庭芝拿钱来赎人吧,消息我已经放出去了,就看他们谁先到。”
从庐陵到这边快马加鞭,最快也需要十个日夜才能赶到。
假如庐陵文氏派来的人比这个还晚一半,他准备回头就跟文天祥绝交三个月,当作自己所交非人。
文天祥看见传讯一脸震惊,完全搞不懂明明才几月没见,自家好友怎么就去跟海盗扯上关系了。
他本来要自己来捞人的,结果这时候大将军伯颜已经杀到了江西境内,来者不善,他只能留在了家中坐镇,派了亲信前来。
李庭芝闻讯同样大受震撼,虽然他和文天祥彼此之间厌憎不已,非常看不顺眼,但他和陆秀夫却是年少相识,交情匪浅,这人他非救不可。
当即就让姜才送点钱过去打通官府,顺便交待一番,能不交钱就不交钱,最好直接抢人。
结果两方人马在半路遇见,自是免不了好一通争吵,险些当场火并起来,大大耽搁了救人进度。
陈英闻言,终于心下稍宽。
在这几日的相处中,如果说他一开始只是出于追星的想法,打算和一个闻名四海的人互相交际一下,现在却是真正觉得陆秀夫是一个值得倾心相对、温柔可靠的好朋友。
他就是这么最好最好的人。
此刻,张弘范说出了他最终的通牒条件:“我放走陆秀夫,你舰船后退十里,放我从容离去,改日再战。”
陈英一听,觉得张弘范怕不是得失心疯了,己方败相已露,张世杰大可以趁此将元军一举剿灭,怎么可能答应这种荒谬的条件。
别说是横行无忌的海上之王了,就算是任何一个具有军事基本常识的人,都绝不会同意啊。
谁知张世杰毫不犹豫地应下:“好,你放人,我退后。”
陈英:???
他万分震惊地看向陆秀夫,这就是你所说的一面之交?
【作者有话说】
小陆相公:我也很震惊(沉思)
第97章
张弘范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面上当即露出了一丝得意之色:“很好,你下令全军后退,介时我便依言放人。”
“信他个鬼”, 霍去病冷笑一声,当即扯住张世杰说,“这狗东西毫无信誉可言, 你等会照打不误, 我孤身提枪去闯一遭,定然将陆君实及时救下, 绝不会有生命危险。”
但张世杰拒绝了这个提议:“不必了。”
霍去病不悦道:“怎么, 你信不过我?别说张弘范这一点残兵败将,便是万军之中, 我也能将他这一人救回来。”
张世杰依旧摇头,眸光深邃,在陆秀夫颈间的长剑上定格片刻,转身下令众人准备撤离。
他的嗓音静寂如深冰,无波无澜:“这样太冒险了, 我不可能用他的性命来赌你会不会失手。”
霍去病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 终是无语摇头。
张王,好离奇一人, 平日杀伐果断纵横海上, 一遇见陆秀夫判断力自动清零。
你这么能耐倒是当面告诉人家啊,在背后跟他讲算什么事。
张世杰对他低语了几句,他忽而眼前一亮。
张弘范仍在大声嚷嚷,让他们加速后退, 冷不防张世杰忽而抬头, 目光惊电般地定格在他脸上, 声音沉沉地说:“我信不过你,你先将他送过来。”
“这不可能!”
张弘范断然拒绝,一边收紧了手中挟持陆秀夫的剑,沁出鲜血淋漓:“立刻后退,此事由不得你!”
那抹血色映入张世杰眼中,瞬间染成了暗火般的色泽。
他冷冷道:“听闻你保定张氏,上有你父汝南将军张柔,居中有你三个兄长,再下则有你垂髫之年的幼子张珪,举族老小共计三十七口。”
“你敢威胁我?”张弘范暴怒。
张世杰淡声说:“今日你若斩下这一剑,我余生必与你保定张氏不死不休,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罢,凡族谱上有名姓之人必为我剑下鬼。若违此誓,九幽俱灭,天人共戮之。”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极端平静,唯其平静,才更显得至为决绝,无可转圜。
其中的冷漠肃杀之意如同剑刃般见血封喉,让张弘范猛地打了个寒颤。
他想要冷笑,想要嗤之以鼻,想要十分不屑地说,你张世杰不过是倚仗山海之利才能负隅顽抗这么久,单凭这一点兵力敢登岸去保定作祟,还未入城就被他父亲歼灭了,可笑至极。
然而,一股凉意陡然从心口升起,令张弘范毛骨悚然,深为震恐,竟是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他意识到,张世杰不是在开玩笑,是真有动机、也有能力为他的家族带来一场近乎癫狂的灭顶之灾的。
张弘范心中杀意更盛,却是暂时选择了让步。
很快,舰船边缘吊下一只小舟,陆秀夫乘坐其中,飘飘悠悠地顺流向着对面阵营漂去。
放人的时候还出现了一个小插曲,那就是,陈英作为陆秀夫的狱友,关系又很不错,理应和陆秀夫一道被放走。
但张弘范并不想就这般便宜张世杰,便提出要让他提个条件来交换。
张世杰正眼都没瞧一下,漠然地说:“我管他去死。”
忽听陆秀夫扬声道:“他是我朋友,世杰,你能不能——”
话未过半,张世杰即刻转了话锋,信手掏出一物,掷到张弘范面前:“放人吧。”
张弘范定睛一看,发现是个广州钱庄的万两白银兑换收据,对比张世杰那一整座岛的金银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但对张弘范来说,却是一笔很不错的意外收入。
他爽快地答应了下来,飞起一jio,把陈英踢上了船。
陈英:“……”
他娘的,如果眼前这位张王和他的朋友陆君实真的是一面之交,他当场就把大明皇室族谱吃掉!
然而,小船上并没有放桨,漂到一半,经浩荡天风一吹拂,开始不受控制地在海涛中来回打转。
张世杰眉头微皱,不愿再等待,纵身跃入水中,向那个方向游去。
月光幽幽洒满了海面,银波如雾,冰轮回环,清辉飘渺如云起,四散复又聚合。
陆秀夫坐在满川的月光中,觉得这一天真够跌宕起伏的。
他这个人素来处变不惊,既然即将脱险,也就完全没将自己受的一点儿伤放在心上,见到张世杰来,甚至笑吟吟地冲他挥了挥手:“嘿,见到你真高兴。”
张世杰显然一点都不高兴,破水而出,手支在船边,凝视了他好一会,低声道:“……抱歉。”
“什么?”陆秀夫没有听清。
下一刻,只听闻耳边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他尚来不及反应,就被猛一下握住了手腕,拽入水中。
轰,一颗猝然炸响的流弹与他擦肩而过,海面上的小舟立刻被击成了齑粉。
陈英猝不及防,整个人直接被掀飞了出去,还好运气不错,这一波倒是并无大碍。
此刻,张世杰麾下的大部队已经升起风帆,顺流而下,荡向后方。
张弘范时刻监视着此处的景象,目光一瞬不瞬,眼看他们已经退到了炮火射程范围内的最远距离,登时毫不迟疑地厉喝一声,发令道:“开炮!”
陆秀夫落在水下,极目所见,唯有满天的烽火光怪陆离,火药拖着长长的尾迹摇曳过夜空,犹如一颗颗星子坠落,又被晃动不停的海面折射出一片明明灭灭。
就仿佛,眼前是一片月,头顶是万千璀璨星辰。
张世杰紧握着他的手,带他一路在冰冷的海水中穿行而过,找了一艘最近的船登陆,一扬手,轰,霎如星火的锋芒迅速升起,洞穿了天幕。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原本佯装撤离的舰船们在电光火石之间,立刻调头回转,快到不可思议,如利箭般冲开了炮火的阻拦,径自横冲直撞而来。
霍去病清朗的笑声被天风吹拂着,从远处传来:“狗贼,没想到我们早有准备吧!”
他神采飞扬地立在船头,张弓搭箭,径直瞄准了对方的几个火炮手,一击毙命,而后在两军相接的时候,第一个率先跳到了元军船上,直接将炮火轰击,改为了短兵相接的白刃战。
没办法,谁让他们火药生产线不足,在武器方面存在一定的劣势呢,只能以战术来补了。
事变仓促,元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早有准备的海盗们接连跃上来击中,横尸当场,坠入深海。
张弘范本人倒是弓马娴熟,见势不妙,立刻抽身后退,在亲兵的维护下拔剑杀出了一条通路,来到了船载炮台处。
他没法解决掉这些已经跳上船的海盗,便铆足了劲对着敌方船只一通狂扫,打算让他们葬身深海,断绝归路。
一颗流弹恰好击中了陆秀夫所在的那艘船,他尚未站定,便听见一阵轰然,炮火击中了这艘船的桅杆,碎片裹挟着巨木磅礴落下。
“哎——”
这一声惊呼的末尾还回荡在空气中,张世杰反应迅速,立刻伸手将他一拉,自己挡在了前面。
在漫天飞舞的火药与硝烟中,张世杰站得笔直,萧飒的披风在天风中高高扬起,翻卷如洪流,所站的那个位置,将陆秀夫整个人都挡得严严实实,一并阻住了所有炸溅飞来的碎屑与落石。
陆秀夫有点惊讶地看着他孤高的背影,忽而展颜一笑道:“谢谢世杰。”
此刻,一切声响都重归于寂静,张世杰回过身望了他一眼,神情掩于面具之后,辨不真切:“你不必谢。”
又低声道:“是我考虑不周,送上令牌,为你招致如此大的灾祸……”
“也没有啦”,陆秀夫见他好像情绪很低落的样子,忙安慰他道,“现在不是很好吗,只是产生了一点小小的波折,我们可以趁机把张弘范的兵力尽数歼灭于此,他再也翻不起什么大浪了。”
张世杰听到这句「我们」,眸光微亮了亮,但转瞬扫到他颈间的伤口,复又沉默不言,只是拿出了伤药静静给他涂抹。
“其实伤得也不是很重吧”,陆秀夫打破了静寂,声音温和地说,“虽然看起来可能有些严重,不过主要是之前的旧伤,没有大碍。”
张世杰一想起他从前的旧伤究竟是怎么发生的,顿时心中一颤,唇齿间紧咬着,沁出一缕凄烈的血痕。
陆秀夫包扎完毕,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而后抓起佩剑,颇有几分跃跃欲试地向着战场冲去:“现在到我回报张弘范的时候了!”
张世杰一惊,连忙追上去。
陆秀夫的剑法虽然算不上很高明,但毕竟从小时候三岁起,就在淮安会馆练过,多少是有点底子在的。
张世杰怕他出事,一路始终紧紧相随,手刃了不少元军,终于来到了战场最激烈的地方,和霍去病他们会合。
采用短兵相接的战术是一柄双刃剑。
虽然元军因为距离过近,用不了火炮,但本方同样也是如此,很难产生具有大规模杀伤性的效力,无法一鼓作气,直接将元军舰船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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