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干卿底事
反正只要死后能和舅舅的名字写在同一处,怎么样都好。
卢谌想到这里,霎时一阵怒火灼烧过肺腑,没忍住将刘群提起,厉声斥道:“不是,你凭什么啊,舅舅有何对不起你的地方,竟让你视他如仇,乃至通敌叛国、除之后快?”
刘群哑口无言。
说到底,刘琨确实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地方,他对外甥尚且捧在掌心,百般关爱,何况是自己唯一的亲子。
是他本来就脑子笨,又蠢又坏,不然也不可能做出一封信害死亲爹的事情。
刘群之前见了史书里自己所做的事,知道未来肯定当不成太子,贪心之下,干脆来了个昏招去跟王敦合作,换取东晋高位——然而,这等阴诡心思,何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明言?
见他不答,卢谌冷笑一声,又道:“几载战火连绵,枕戈待旦,大家每一日都是在生死间辗转,那样的景象你不是没见过。你也知道,舅舅究竟为抗击胡虏、肃清河山付出了多少。”
“昔年风流子,披甲赴峥嵘——永嘉国灭之始,我便一直追随在他身后,见他刀光换朱笔,剑影改笙箫,跌跌撞撞从头募集起一支军队镇守幽州。他受了那么多的伤,多少次与死亡擦肩而过,我只恨……不能以身代之。”
“他带着多少的旧部飘零辗转,几近客死边关,埋骨不得归,才换来了今日——你却想把一切都毁掉,你凭什么,你究竟凭什么啊!”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陡转低沉,压抑不住地带上了一缕哽咽。
泪水从少年眸中滴落,他不明白为什么刘群可以这么坏,自己放在心尖上的这个世上最好的人,最好的理想和炽热燃烧的岁月,居然会被这样轻贱入尘泥,为一己之私就要尽数毁掉。
“刘群呢,就是贪心不足,什么都想要,却根本就什么都配不上”,温峤眉眼凌厉,无比厌恶地说。
他掏出手帕递给卢谌,看在今日有共同敌人一致对外的份上,决定暂时对卢子谅和善一点:“擦擦,哭得真难看。”
卢谌愤怒地瞪了他一眼,眸中犹带水光。
温峤之前顺藤摸瓜,按照刘群这条线去查了,果然抓捕了一干负责策应联络的人士,还在刘群房中抄出了好些来自王敦的书信,看了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我们家怎么会有你这种蠢货”,温峤将信纸往地上一掷,语气冷冷地说,“王处仲昔年在琅琊王氏地位不显,远不如王夷甫那支势力显赫,却在渡江之后的数年间,一举晋升为大将军,东晋头号实权人物,手握重兵,直逼建康。”
“这么一位枭雄,你觉得他许你高官厚禄,是看上了你什么,图你一无所长至今一事无成,还是图你品行败坏轻易改换门庭?”
“你怕是活得太舒服了,忘记自己的根在何处。王处仲若不是忌惮舅舅,何至于花大代价拉拢你?倘若真被你不幸成功,我等覆灭之日,也将是你身死之时。”
“——真是愚不可及。”
刘彻拿过两张信纸一看,不禁绝倒,王敦这套「等杀了你爹,就给你加官晋爵」话术骗小孩都远远不够啊,居然能骗到刘群。
好在其他小朋友看起来都很警觉的样子,只有一个大朋友……刘阿斗盯着信看了好半天。
刘彻:???
他瞬间就垮了脸,往阿斗脑门上使劲一拍,决定回头就去加强反诈培训。
太丢人了!
刘阿斗委屈极了,他只是见到王敦在信里提起相父的远方后人诸葛恢,所以多留意了几眼,怎么说也是跟相父沾边的人啊,结果就被误认为是上当受骗了。
阿斗心里苦,但阿斗不敢说。
过了好一会,卢谌平复了情绪,过来找刘彻:“世宗陛下,我担心舅舅……”
“你也太看轻你舅舅了”,刘彻觉得他可能是太过在乎,所以关心则乱,“等着吧,最迟明日越石一定会下处斩诏书。”
刘群犯下的罪,称一句罪恶滔天也不为过。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出卖军情了,卫青、霍去病、李来亨、姜维等人的战事部署,全都被他传递给了王敦。
好在卫霍二人之前远在凉州、益州征战,王敦鞭长莫及,小老虎身边又有郭嘉,主打一个随机应变,灵活变阵,姜维那边和成汉政权的李雄更是关系密切,信任有加,都没让王敦占到什么便宜。
加上刘群本人又很蠢,就连这次传递信息,都把平阳公主的麻将说成了阵法,指不定王敦等人还在绞尽脑汁,百思不得其解呢。
笑死,根本毫无效果。
但即便他们实际上没损失什么,刘群的背叛也是完全不可原谅的。
刘彻见卢谌还是欲言又止,索性随意挥了挥手:“越石心里清楚,新生的帝国经不起太大的动荡。况且刘群的命是命,之前战死的同袍、枉死的百姓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最终,他一定会选择斩刘群以示天下。”
这无关什么名士作风,还是政治家行为,纯粹就是每一个合格的帝王领袖都会做出的抉择而已。
卢谌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我就是担心这个啊,理智上能做出正确的抉择,但心里还是会很难过的吧。”
而且,刘琨的全家、还有他兄长的全家之前都死于乱兵,从此便真的只剩他一个人了。
尚未走到最高处加冕,就已孤绝不胜寒。
小朋友未免太过于多心了,刘彻拍拍他,不作一词,转身离去。
……
事实证明,卢谌的担心果然没错。
刘琨第二日一早传诏升堂,下了击杀令。
刘群没想到他爹这次居然真的会取他性命,还以为自己会被无限包容着,终于忍不住慌了,声泪俱下地哭诉起来:“父王,我错了,你救救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在场众人皆对他怒目而视。
刘琨身形清寂,神色平淡,孑然立在殿前,赤色衣衫若一片流动的晚霞绯云,迎风翻飞,勾勒出虚幻跃金的光影。
他始终没有回应刘群任何一个字,只是衣袖下的手指微微握紧。
刘群见得不到回话,整个人都开始崩溃,最终甚至破口大骂起来,要多恶毒有多恶毒。
直到被拖下去当众斩杀,伴随着一声惨叫,叫骂声终于消失不见。
郑成功挥袖拂去了风中弥漫的一缕淡淡血腥气,安慰他说:“有些孩子注定是冤孽,来到这世上就是一种错,你对他再好也没用,看开点吧。”
世上居然还有人跟他经历一样惨的,他顿时就平衡了啊。
刘琨接下来的表现还挺正常的,朝会议事,处理政务,规划战略,依旧是十分高效,有条不紊。
众人观察了一整日,未见有任何异常,悬着的心总算是稍微放下,各自散去。
哪料得,这一晚刚入深夜,众人刚睡下,便听见一声悠扬的箫声如泣如诉,在夜风中寂然响起,久久回荡,一缕缕音调直冲天灵盖。
正是刘琨夜中难寐,心事重重,遂披衣坐起,坐在寝殿阶前吹箫。
须知禁宫深处,三更鼓后,落针可闻,整座皇城都已经陷入了沉睡,谁敢在此时发出声响?
刘琨作为两晋时期最出众的音乐家,琴、箫、羌笛、琵琶、胡笳无所不精,尤其擅长吹奏悲音。
当年守卫晋阳城时,匈奴数万大军围城,他陷入了极端孤立无援的境地,并不慌张,只是静立在城头的风霜中,吹了一夜的胡笳,皆为思乡曲。
那是征人夜泣,青灯独坐,在黄沙明月、天地苍穹之间飘然回响,不绝如缕。
数万匈奴兵被勾起了思乡之情,在曲中纷纷含悲堕泪,恸哭不已,到天明时便退兵离去。
一曲胡笳守孤城之事,堪为千古绝唱,是何等的流华蕴藉,又是何等的风度无双。
可想而知,刘琨的悲曲究竟有多么大的杀伤力,多么扣人心弦,搅起情绪千丝万缕纠缠。
这一夜,刘琨想着死去的刘群,和许许多多埋骨在乱世中至亲故友,忽觉悲从中来。
他抬眸望着身前沉睡的宫阙,新雪过后,明月便显得格外清绝,将一座座沉睡的殿宇飞檐映得犹如通透的美玉。
“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一切都是消沉而寂静的,冷风穿过回廊,卷着树梢一片薄若蝉翼的月光飘落,萧然抚过衣襟。
他伶仃坐在那里,任长风灌满袍袖,苍白的手指握着玉箫静静吹奏,许多年浩渺岁月便也在指间沉淀了,抖落苍凉不尽的回音。
这一首玉箫曲,当真是吹裂金石,声遏行云,犹如海潮般翻涌,洒落了星星点点的流光雪絮。
如此一来,非但是平阳公主和刘阿斗的夜间麻将小分队进行不下去,便是其他人半夜惊醒,听见如此悲凉婉转的哀曲,都一下子被勾起了伤心事,怔怔出神。
然而再动听的箫声,也架不住夜夜准时响起,还专门挑人睡得正香的时候。
刘琨失眠,众人也被迫跟着他一个都别想睡,真真是苦不堪言。
倒也并非没有人尝试过劝说他,但刘琨白天看起来毫无异常,本职工作没有任何问题,人家贵为一国之主,又没影响政务,如今不过就是来一点小小的爱好,众人还真不能把他怎么样。
再说了,情绪总得有个宣泄点吧,刘彻也不想让未来的大汉天子压抑成木头人,只得就此作罢。
愁啊。
便是在众人的千盼万盼中,祖逖接到了他们的消息,一路星夜飞驰,日夜兼程以不可思议的飞速,很快从洛阳抵达了长安城,一来就受到了无比热烈的欢迎。
众人围着他七嘴八舌,对他寄予厚望,大将军啊,该说的信里都说清楚了,你来得真及时,快去管管刘越石吧。
饶是祖逖一惯冷静自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也被众人言语之间的“越石真的深受打击”、“天天这样吹下去,他和我们迟早要疯一个”,给吓了一跳。
大家更是表示:“你是他唯一的知己,现在全靠你了!”
祖逖内心已经做出了最坏的打算,怀着沉重的心情和对好友的无比担忧,拿上千里迢迢特意带来的礼物,进入了宫中。
……
刘琨虽然情绪低落,意志消沉,但强大的责任心和如今的局势并不允许他摆烂。
所以,尽管他晚上每天都去吹箫,白天却是仍在一丝不苟地干活,丝毫没落下进度。
这一日,他现在正在接见原赵国政权的率义侯、氐部首领蒲洪,也就是苻坚他爷爷。
为什么苻坚姓苻,而他爷爷姓蒲呢,因为……是随便起的。
蒲洪家里后院长了一些蒲,“长五丈,节如竹形”,观者大为惊讶,认为是祥瑞之兆,所以就用蒲这个字为姓。
后来小孙子苻坚出生,背上有“草付”二字,正好符合彼时“草付应王”的成语,干脆就改成了苻姓。
苻坚作为秦王、千古一帝,含金量自然不用说,是刘琨钦定留给继承人(虽然还不知继承人是谁)的下一任宰相人选。
他看了大明带来的史书,发现除此之外,其他苻秦宗室子弟的质量也都很不错,名将辈出,群星闪耀。
第二代苻健在枋头大败桓温,第三代苻菁长安破晋军,苻洛攻灭鲜卑代国,苻飞大败羌人,苻黄眉阵斩姚襄。
还有一个文武双全的小天才,苻坚的幼弟苻融,此人在前秦帝脉一向是团宠待遇,深受所有人喜爱。
《晋书》给了他整本书的最高评价之一,称其“惊才绝艳”、“耳闻则诵,过目不忘”、“文武双绝”,可谓是直接夸上天了。
不得不说,蒲洪在生孩子这件事上,确实是点满了技能点的,后人成才率之高,甚至能跟他的祖先中山靖王掰一掰腕子了。
刘琨准备等这一群小不点出生了,通通培养起来,成为大汉栋梁。
他还准备等二十年后苻坚出生,就将小团子带到华阴山一带活动,争取捕捉一只正在山间拜师学艺的野生王景略。
王家三代都是将相之才,王猛,王永,王镇恶,其中两个都名列武庙,在历史上可谓绝无仅有。
经历了刘群一事,刘琨对于继承人的指望已经降低到了刘阿斗的程度,只求品行端正,至于聪不聪明,甚至有没有脑子,那都不重要。
所以,选一些合适的辅政大臣就成了最为关键之事。
苻王两家加起来,基本已经把这个时代的最强文武阵容凑齐一半了,至于剩下的一半……等他南下攻占东晋,什么王庾桓谢,全部都要通通归大汉所有。
然而,此处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那就是,如何才能让蒲洪心甘情愿效命呢,此人野心勃勃,一心图谋自立,在历史上更是投降之后又反叛了三回,硬是从零开始,凑出了一份前秦立国的基业。
刘琨正在凝眉思索,不得要领,便去找刘彻商议。
刘彻一时间也没想到什么一劳永逸的好方法,顺手刷了刷天幕,忽然灵光一闪:“对了,可以用道具!”
上次抽奖有一个叫做「友谊之手」的东西,是【盘点十大震撼人心遗言】里边,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标志物,被吕布带走了。
刘彻当即出了一笔钱,从吕布那里把道具换了过来。
此时此刻,蒲洪来到宫中与刘琨对谈,他生得眉目英挺,姿貌峻拔,行走之间龙骧虎步,一看就不是个简单角色。
他虽然很欣赏刘琨,认为是当世第一俊杰,但毕竟没有经过大汉的毒打,还是有点独立的心思在蠢蠢欲动。
正思索间,冷不防忽然感觉头顶一痛。
刘琨拿起马克思的友谊之手在蒲洪身上轻轻一戳,很快化为光点,融入了对方体内。
很快,蒲洪看着刘琨的眼神就彻底变了,无比热切而诚恳,宛如自己的生死之交,甚至就连思维也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变化。
他想,汉王以帝王之尊,对我如此诚恳,我不过是个一无长物的俘虏,他有什么可图的呢,这一定就是人间自有真情在了吧。
当然,蒲洪并不知道,刘琨确实对他本人一无所图,图的是他的往后三代,子子孙孙。
二人越谈越投机,推杯换盏之后,甚至已经发展到了以字相称的地步。
刘琨支颐微笑道:“不如选个良辰吉日,你我结为八拜之交,从此,你的孙子苻坚就是我的孙子,我一定给他安排一个好去处(宰相)。”
蒲洪大声叫好。
他酒喝得太多,头脑一片模糊,一时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是“苻坚”,这个名字怎么出来的。
只是握着刘琨的手,无比高兴地说:“汉王乃是我生平所见的第一英杰,苻坚得以认你为祖,是他好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说罢端起酒杯,递给刘琨:“贤弟请饮此酒,你我今日便即结拜!”
刘琨欣然同意:“好!兄长果然知我,真是我平生知己!”
然而就在此刻,祖逖恰好从外面进来,恰好听见了这一席对话:“……”
沉默,是今日的太平宫。
上一篇:从剑桥留学生到物理学之神
下一篇:大明:拿命教太子,皇帝求我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