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副本从崖山海战开始 第80章

作者:干卿底事

  微微一顿,似是不知该如何称呼。

  郑成功:“大明延平王朱成功。”

  陆秀夫微笑道:“能否请延平王先回避一下,我和世杰单独聊一聊。”

  郑成功略一点头,拂袖而去。

  张世杰生气地挣开他的手:“君实,你不会真信了他的话,要去什么台湾、吕宋吧?”

  对此,陆秀夫表示:“人家说得难道不对么?”

  “就是不对,根本毫无道理!”

  张世杰一看他不站在自己这边,顿时大为恼火,宛如一只圆滚滚的河豚,满怀愤怒地坐在原地,实力表演了一个怒发冲冠。

  真. 冲冠。

  他把掉落在地的玉冠捡起,又用眼角余光,斜瞥了一眼自家好友:“陆相公站着不走,还有什么话想说?”

  陆秀夫直接开门见山:“到海陵岛等地绝非长久之计,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苟延残喘而已。唯有驶向海外,找个地方重新开始,或有一线胜机。”

  “世杰是百战之名将,应变战略远胜于我,岂能看不出来?”

  张世杰哑然。

  他心里其实也清楚,海陵岛并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

  然而,他生于北地,对于中原的观念无比浓重,根本不似郑成功这般,一出生就在海外,长年累月在海上漂泊,早就习以为常。

  离了中原的流亡朝廷,如何还能称得上正统?

  而且……

  军民们年复一年地奔波,真的太累了。

  张世杰是涿州范阳人,那里自靖康之耻后,就不再为宋国所有,他年少南奔投宋,从此再也未曾回归过故乡。

  纵然是梦里,隔了山长水远,也未见过一次。

  故乡已远在涛声残夜中,从军又四处征战,从鄂州至焦山,从临安到崖山,所有时间和空间的转换,都已经成了毫无概念的纸上文字,记忆中所剩的,只有无尽的血色。

  他仿佛是一个站在白茫茫雪地中的顾客,仓皇四顾,不见来路,也没有归途。

  正因如此,他先前才会决定使用铁索连环,将船只都连成一片,作最后的殊死之战。

  一时慷慨就义易,十载从容赴死难。

  他有那么一刻,是真的觉得自己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再强的百战将军也不过是血肉之躯,如何能十年如一日,孤身扛起一个末日倾塌的帝国?

  张世杰张了张嘴:“君实,我总想着战死之后,还能回到故乡埋骨……”

  陆秀夫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将他拉起来,带到了窗边。

  他抬手遮住了张世杰的眼睛:“你听。”

  在这种视线被剥夺的黑暗情况下,任何一点声响都分外清晰。

  张世杰首先听见,海浪苍茫若擂鼓,一道道风涛奔走似雷霆,银流激浪若星河倒垂,闪烁着呼啸不息的水声,起起伏伏,犹如怒原上不熄如澜的龙吟。

  一片黑暗中,陆秀夫的声音轻轻响起,如同玉石轻叩,深邃而悠远:

  “世杰,光听这波涛声,你能听出,是你家乡范阳的范水,是临安的钱江大潮,还是崖山的海浪吗?”

  张世杰一怔:“不能。”

  陆秀夫轻声说:“天下的江河湖海本无异处,山川亦如此。”

  “若你我此去有幸生还,自域外归来,那便厮杀回头,再朝天阙。若不幸中道沦亡,也不过是就地埋葬,一抔黃土付孤冢罢了。”

  “都说「年年战骨埋荒外」,死在哪里,便葬在哪里,又有何处荒外不能埋骨?”

  被他手心覆住的眼睫,很轻微地颤了颤。

  陆秀夫想了想,开了个玩笑:“至多死后黄泉路三万里,我们加紧赶一赶,魂魄总能重归中原故土的。”

  张世杰顿时被他逗笑了:“三万里路,依君实的骑术,怕不是要耽搁上三年五载。”

  陆秀夫轻笑道:“到时候,还望世杰捎我一程。”

  张世杰也笑着说:“一定一定。”

  笑完之后,他又长叹了一声:“真决定了?”

  陆秀夫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世杰莫要问我,问你自己,你才是我们中拿主意的那个。”

  张世杰心想,什么我拿主意,我信你个鬼,你这个人分明满肚子坏水。

  每次陆秀夫只要觉得他不对,就会过来温温柔柔地劝说他,每次都如春风化雨一般,不着痕迹就说动了他改变主意。

  张世杰有时回过神来,只觉得自己不知怎么稀里糊涂就答应了。

  不过,陆秀夫确实也给人很强烈的安全感就是了。

  陆秀夫看起来温和如水,内里却远比他更为坚毅果决,在这种万物飘摇天地倾颓的时刻,为他和全体崖山军民都提供了精神支撑。

  事实上,早在两年前宋端宗落水而亡时,海上流亡朝廷就已经要散场了。是陆秀夫拥立了赵昺为帝,一力维持着行朝的正常运转,直到如今。

  在崖山人的心目中,小陆相公是一捧最璀璨的星光。

  天崩地裂之后,当最后的残阳日光坠入了沧海深渊,漫长的永夜自此拉开序幕,他仍旧愿意身化高天之星辰,将流光洒向人间,点燃一簇又一簇的炬火。

  “那就,出海吧。”

  张世杰最终这么决定。

  …….

  然而,虽然决定了先去台湾,再转航吕宋,但究竟如何做,却也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要知道,现在这两个地方,可都是不折不扣的落后荒岛,最多只有一些土人存在啊!

  这就意味着,必须要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搬上船带走,未来才有重返中原的可能。

  食品、医药、武器、冶金、纺织、建材……这些都是无比棘手的问题。

  情况跟后世郑成功收回台湾还不一样。

  那时候,他毕竟还有金门和厦门作为后援,还有广泛的东南亚海外贸易,这些才是他获取资源的主要途径。

  但是崖山这种情况……

  在彻底安顿下来,寻找到与外国通商的途径之前,一切都必须自给自足了。

  陆秀夫盘点了一下后勤工作,微微皱眉:“远洋船只倒是还可以安排得当,可我们的淡水和食物都所剩不多了,不足以支撑远航。”

  郑成功也皱眉深思:“没有粮草,这是一个大问题。”

  他忽然灵光一闪,自己以前缺粮的时候是怎么做的呢?

  是假装要和清朝人议和,然后趁着和谈期间,对方主力按兵不动,趁机进入清方控制区,大肆洗劫搜刮敌军粮草!

  当然,他不仅抢过清兵的营地和运粮船,也抢过荷兰人、西班牙人、以及其他的一些海外殖民者的船只……

  他不是针对谁,他只是一视同仁地欺压所有坏人。

  郑成功觉得,现在也可以照着学!

  郑成功给张世杰出主意:“张太傅,你可以先诈降于张弘范,相约跟他献俘,陆丞相和小皇帝就是你的俘虏。”

  张世杰大惊:“这如何使得?”

  郑成功用一种“你怎么这么不开窍”的眼神望着他,徐徐道:“当然不是让你真的献俘,你只需要表达投降的意愿,张弘范自然会派人跟你接洽。”

  张世杰扶额道:“张弘范也不傻,不会被这么直白的计策所蒙骗吧……”

  郑成功继续为他分析:“别人诈降他肯定不会信,但你去说,张弘范一定信!”

  “毕竟,你早年离开汝南王张柔,孤身南下奔宋,在张弘范看来,你就是天下第一号背主求荣反覆无常的小人!兴之所至来投个降,这不是很容易理解的事?”

  张世杰:“……”

  可恶,这家伙好过分,但又说得好有道理!

  他若有所思:“然后呢?”

  郑成功告诉他:“然后你就拖!将谈判拖个十天半月,毕竟在张弘范看来,现在陆丞相和小皇帝都被你控制在手中,他自然需要给出一个合适的筹码与你交换。”

  “被控制”的陆秀夫和赵昺:“……”

  感觉他在下好大一盘棋!

  郑成功又道:“趁此机会,全军快马加鞭,做好正式前往台湾吕宋的一系列准备。在约定献俘之日,元军人手必然集中,众人可藏匿于船舱内部,从浅滩绕至他们的粮仓,进行洗劫!”

  张世杰无语了片刻:“延平王,直接这么莽上去是不是有点危险?”

  “你怕什么”,郑成功跃跃欲试道,“我们选一个风向绝佳的日子,捞一票就走,抢足军需粮草。届时海浪汹涌,一路顺风疾驰,等他反应过来,我们已经到台湾了!”

  张世杰:“……”

  陆秀夫:“……”

  天幕前的观众:“……”

  论当强盗,郑延平你是有一手的!

  【作者有话说】

  延平王:做生意要讲诚信,我要建立一个海商帝国,先从诚信经营开始

  还是延平王:元人狗贼不是我的客户,不需要讲诚信,先抢了再说!

第36章

  最终, 陆秀夫和张世杰都同意了这个冒险计划。

  没办法,形势比人强,眼下只剩这一条活路, 怎么着都得努努力,逃出生天。

  为此,郑成功和陆秀夫一道进行了极其详尽的部署。

  张世杰主要负责战略性威慑, 简单来说, 就是抱着剑杵在门口,神色冷漠, 方圆十里基本上生人勿近。

  忽然发现自己被当成了门神的张太傅:“……”

  好气啊!

  他走过去, 站在陆秀夫身后细看,发现二人正在对照吏部给出的材料, 整理人才清单。

  这是一项极为浩大的工程。

  尽管在连日交战中,本方折损了不少人马,但因为在外围,还有几千艘民间渔船,拖家带口地赶来相助勤王。

  这些渔船之前都没统计进人数, 如今, 因为需要挖掘人才,只能再从头一一登记。

  郑成功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 忽而将案卷一推, 皱眉道:“这般一个一个记录,效率实在是太低了,总得有个具体目标吧。”

  陆秀夫沉吟:“延平以为如何?”

  郑成功徐徐道:“我们本次出海,目标是日后回归中原, 因此, 一定要在陆地留下大量人手, 四散入民间活动。一是搜集信息,二来,也可以为来日复宋创造声势。”

  这就好比他日后挥兵向台湾,依然有相当一部分人手,留在了后方的厦门和福建沿海。

  甚至整个江南一带,也有不少遗老缙绅、沿江百姓们,明里暗里地跟他们联络,行走四方,进行援助。

  像宋末这个情况,在江南地区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心所向的。

  至少这一代人,都还在奉大宋为正朔,众多遗民更是逃入深山,宁死不仕元。

  但是下一代人,就不好说了……

  郑成功忽然想起一桩大事:“礼部侍郎邓光荐在何处?”

  陆秀夫当即要把人叫来,郑成功抬手制止了他,陷入了沉思。

  邓剡是大元宰相张珪的老师,他对张珪的悉心教导,直接导致了后来张珪进行变法,拥立新帝,硬生生又给元朝续上几十年的国祚。

  等张珪完成了变法,天下百姓咸向往之,深以为慕,生活大大改善,对故宋的思念也日渐消亡。

  等于说,在那个时候,宋朝复国的民心基础已经没了。

  若是将邓剡留下,多半不会再有张珪变法,然而张珪不变法,天下百姓就要持续遭受赋税徭役、恶吏欺凌之苦。

  一时间,饶是郑成功一向果决明断,居然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留下邓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