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坤琳婶
小兵这次看清楚了,那不是乌云,也不是黑布,那是人群。因为他已经看到黑色一片中夹杂着的星星点点的旗帜。
小兵很害怕,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围过来。像夏天暴风雨来临之前,巨型蚁巢前急着回巢的蚂蚁。
“不要慌,站直了,保持镇定。你们代表的是大明的强军。”身后,恰到好处的传来一声提示,这是新上任的班长,曾经很关照小兵的一个同乡。
睢州这边始终没有混乱,就连城门口的岗哨都一直整齐的站着纹丝不动。
阎应元已经把他最拿的出手的,最有军纪的连队摆在最长脸的位置上了。
相比之下,远处来睢州的人群,却显得是那么的嘈杂,喧闹。人还在几里外,声音已经响彻睢州城了。
几支全部腰系白色孝布的军队,四面八方拥挤着朝睢州城走来,除了高高举起的“高”字帅旗之外,还有各营将领的旗子,很是夸张。
“弟兄们,都给劳资吼起来。今儿个非要讨一个说法不可,咱们要为大帅报仇。”
领头的是一个精干黝黑的汉字,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脖颈是青筋暴起,挥舞着手中的长枪,不停的鼓噪着。
汉子的旁边,李本深披麻戴孝,表情痛悔,眼圈微红肿起,眼袋黑黑。想必已经是几日不眠不休过的。
“李成栋,你他娘的把人都带来了没有?”一面王字旗下,远远的传来一声质问。
“王麻子,这还用说。劳资连大锅都背来了,不杀了许定国,我李成栋是不会回徐州的。”
鼓噪的最厉害的,就是高杰手下第一大将李成栋。抛开事件本事不说,高杰死了,他是大伙心里公认的接替位置的第一人选。
“皇上这是摆的什么谱?我们要见皇上。”姓王的叫王之纲,也是领兵大将。
只是这人不善言辞,一开口就把皇上给骂了。李成栋听到王之纲的骂声,心里一乐,照这样下去,估计自己离大帅位置不远了。
李成栋来到城门口,不慌不忙的单膝跪地,低头沉声道:“在下李本深,求见万岁!”
挡在城门口的,还是那个彪形大汉,这一次,阎应元只是站在城门楼上。冷冷的看着城下,并不作答。
城门依旧大开,门口两队士兵分别跨立,刀剑入鞘,目不斜视,仿佛当李成栋不存在一般。
李成栋心里盘算,怎么跟想的不一样?皇上难道不忌讳大军吗?
“徐州军请见皇上。”李成栋加大了筹码,他不相信皇上会真的无动于衷,几万大军就在眼前,谁也不敢小觑。
“李成栋,皇上就在城里,你领大军围困睢州,是想谋反吗?”越其杰又一次缓缓的从城内走了出来,指着李成栋的鼻子就问。
“越大人,末将不敢谋反。末将等只求皇上恩准,让我等前去杀了许定国那老贼,替大帅报仇。”
谋反的罪名,李成栋现在可不背,这个时候背这种黑锅,政治前途就彻底没戏了。要不然,他何必跪在这说话。
“你知道你们这是在干嘛吗?你们这是兵谏。”兵谏,说好听的就是武装逼宫,当然也有另一种解释:正义的诉求。
“我徐州军是大帅一手建立的,没有了大帅,何来的徐州军。我等今日是正当请求,就算是兵谏,那也是我们的心里话。”
李成栋并不怕皇帝,他当然不会去当一个皇帝手下的乖宝宝。他要想做的是另一个高杰,一个皇帝都管不住的军阀。
阎应元看到双方言语不对,立即朝身后招了招手,睢州城墙上一下子多了几倍的守军。整个凤阳军,又来了两万人,加在一起,超过三万。
李成栋倒吸一口冷气,他万万没想到睢州城已经进了这么多的兵。而且,这些兵一看就已经不弱自己的手下了。
“皇上有旨:睢州城现在乃高将军安息之所,非亲属重臣,不得擅入。违者,斩!”
一名太监仰起头,公鸭嗓响起,佛尘一甩,皇命即下。
李成栋忽然想起来,高杰的那厮的尸体还在城中,而自己这边是打着为高杰报仇的旗号的。如今,皇上拿高杰的尸体,一下子就把自己这边架起来了。
“咱们怎么办?真的要打进去逼宫?”王之纲有些跃跃欲试,他是胆大包天的货。
“打你个头,先扎营,等夫人和小少爷来了再说。”李成栋没好气的怼了一句。自己原本以为睢州城里没多少兵,逼进去就能捞好处的,现在一看,情况大变。
最有利的时机已经丧失了。
这一场兵谏,就这样僵持着,城外被徐州军围住,城内是凤阳军的精锐,双方剑拔弩张。
“邢夫人怎么还不来?还有史可法,也该到了吧。”朱由检其实心里很着急,双方打起来,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按照历史的轨迹,高杰的部下真是因为史可法的劝说,才勉强安抚住的。至于后来的事变,那是史可法的另一种错误导致。
朱由检只能寄希望史可法再次爆发,挽救这场危机。
第一百三十三章:真情(七夕特别更)
天空下起了茫茫大雪,大地一片素白。
两辆马车在官道上疾驰,两道黑色的车轮印迹一直伸向远方。
马车经过徐州军营地的时候,不曾停留,只有第二辆马车的侧面帘子,被掀起。
马车经过睢州城门口的时候,亦不曾停留,第一辆车的前面帘子被掀起。
远远的,听到马车的声音过来,朱由检就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史可法下了马车之后,低着头走到朱由检身边。第一辆马车就拐了一个弯,把空旷的大街让给了第二辆马车。
第二辆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了,一位风姿绰约的妇人穿着一身素服,整洁干净的头发上插着一朵白纸菊花。
妇人的身边,坐着一个头戴孝布的孩童。
半响,妇人一直坐着,没有下车的意思,也没有说话。只是眼睛死死的盯着街道中间那个巨大的棺椁。
朱由检是皇帝身份,自然是不带孝的。当然也没有穿明黄衣服,他穿了一套素气的普通黑袍。
可是,整个睢州城里,所有人全都身系孝布。
街上没有一个人走动,两边的士兵全都垂手而立,空气都仿佛静止了。
良久,妇人一人独自下车,她身边的孩童也想起身,被她一把按住。
妇人缓慢且努力的移动着脚步,像是扛着千斤重担,在走一场永远没有尽头的路。
她踩过的雪地,脚印很深,每一步下去,雪都迅速融化,一滩雪水留在原处。
经过朱由检身边的时候,她没有见礼,反而目不斜视,连看都没看朱由检。
所有人只看着她的时候,她只深情的看着棺材。
朱由检给高杰准备的是上好的棺木,厚重异常。棺盖在亲人到来之前,是不盖严实的,这是规矩。
她绕着棺椁走了一圈,却丝毫没有一点悲伤,反而脸上挂着点点微笑。
只是那眼眶中的晶莹泪珠,不断的渐渐流成雨线。
再一次走到棺椁的正前方,她的眼神依旧没有离开他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