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朱高煦检阅完值守的护卫军,与随行的人重新进端礼门。这时曹隆等都不抱怨了,他们显得很沉默。
大伙儿来到承运殿大殿上,朱高煦连盔甲也没脱,便坐到了上位的公座上。他转头道:“一大早曹都使在书房里说的话,非常有道理。孟养司思氏的野蛮行径,是在挑战云南都司的威信、在践踏大明朝廷的颜面!
曹都使上奏朝廷时,定要写明白,此事若是拖延,那些观望的土司就会觉得大明朝软弱可欺!依照太祖、今上给予的云南三司权宜行事之权,你们只要知会了汉王府、西平侯府,便可先调兵平乱,再禀奏朝廷。”
曹隆低头沉思着。
朱高煦又问道:“曹都使?”
曹隆忙抱拳道:“汉王殿下言之有理。”
朱高煦道:“此事无须犹豫,本王认为,应立刻调集大军,准备对孟养司用兵。”
曹隆心事重重,徐财六却似乎松了一口气,毕竟打仗与商人无关,也不需要他们出军费。
就在这时,人报麓川军民宣慰司刁氏使节到。曹隆等人一脸恍然之色,似乎才刚刚明白,孟养司出了事之后,朱高煦已经准备好处理办法了。
刁氏使者上前拜见。
朱高煦开口便道:“大明朝廷、云南都司对刁氏之忠心十分欣慰,早有扶持之意。而那思氏羁傲不逊,不尊王化蛮不讲理,视礼仪为无物,思氏在洪武年间就曾谋反作乱。朝廷恩德,虽将其赶出麓川,却仍封其在孟养司。
大明朝廷一向最重信义,先既已封思氏在孟养,后来发现翡翠矿坑、照样与之分利。不料思行法贪得无厌,背信弃义,杀我军民官吏。本王意欲对孟养司用兵,并调麓川军民协从,尔等可愿遵命?”
使者问道:“若能赶走思氏,不知麓川军民宣慰司可有孟养司玉石矿之分利?”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说道:“本王刚才不是说了,朝廷有意扶持刁氏?那思家玉石矿地盘,当然由刁氏接手。”
使者忙将腰弯得很低,千恩万谢。
朱高煦提出土司分利由八百两白银一年,改为每年八百贯银或钱一个矿坑;土人开采出来的玉矿石,云南官府指定的商贾有专买之权。
由使者快马返回麓川,禀报之后,依旧来汉王府大殿签订盟约。
……次日,思氏的使者到达了昆明,带来了俘获的赵平等二十余将士,以表诚意。他们对孟养司矿坑发生的事,带来了辩解的书信。
思氏的说法是,明军将士在当地屠杀村民,激起了愤怒。宣慰使思行法尚不知情,一个武将就带着本部人马围攻了“大明城”。思行法得知此事后,立刻救下了赵平等人,欲与汉王府重新修好、重议玉石矿分利之事。
朱高煦一面写信斥责孟养司背信弃义,命令他们交出犯罪的武将,并拒绝了修改盟约的要求;一面与沐晟通信,然后叫曹隆下令从各地卫所抽调人马,整军备战。
他上书朝廷解释此事。思家在洪武时曾经谋反,属于无法掌控的土官,坐任其坐大是养虎为患;此时趁机以刁氏土司吞并孟养司东部地区、削弱思氏势力,乃云南长治久安之举。...
第二百七十四章 英雄好汉
汉王召见思氏使者时,都指挥使曹隆、布政司右参议赵|南等官员也参与了。出汉王府时,朱高煦随口叫了他身边的近侍段雪恨送客。
几个人来到端礼门楼,曹隆抱拳道:“段姑娘留步。”
段雪恨听罢有点诧异,她在人前几乎都没吭声,站在大殿上也属于摆设一样的人,可这官儿怎么知道她的姓名?片刻后段雪恨才想起,汉王吩咐她送客时,轻轻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段雪恨心道:这些当官的,不仅耳朵灵,记性还真好。
但那布政司赵参议的表现,就让段雪恨感觉更加意外了。赵参议弯着腰,一脸讨好的神情道:“段姑娘可别再送出来了,云南的太阳大,一会儿把您晒伤啦。”
段雪恨的头微微一偏,看着赵参议寻思了片刻。她犹豫了一下只得抱拳回礼,说道:“慢走。”
赵参议赶紧弯下腰,再次回礼作拜:“段姑娘太客气了,下官告辞,告辞。”
段雪恨目送他们走出门楼,默默地转身,犹自往王府里走。就在这时,只见宦官王贵笑吟吟地站在里面。
“王公公。”段雪恨话少,不过遇到熟人也招呼了一声。
王贵没头没脑地感叹道:“刚才那穿红衣裳的大汉,是云南都指挥使,另一个也是布政司右参议呐!在云南地面上,除了勋贵,他们是最有权势的流官了。”
段雪恨没吭声。
王贵忽然沉声问道:“见到达官显贵在面前弯腰,段姑娘是何感受?”
段雪恨开口道:“他们拜的不是我,是大殿上的王爷。”
王贵听罢“呵呵呵”地笑了一声。段雪恨看了他一眼,她其实不讨厌这个身材魁梧的阉人;这宦官虽然在笑她,但段雪恨很敏锐地察觉到他并无恶意。
……赵平等俘虏,现在仍被关在汉王府端礼门内的廊房里。他们一被带到昆明城,就被关了起来。
他戴着脚链,在无窗户的黑屋里呆了三天三夜。
这时房门开了,走进来的人却是那皮肤黑黄的小娘刁雅,实在有点出乎意料。
“刁雅姑娘怎地来了?”赵平眯着眼睛问道,门外的亮光刺眼、让他的眼睛不太适应。
“有个汉官把我带到这里,问了一些话。我打听到赵将军还被关着,求了他们让我见你一面。”刁雅的汉话口音依旧很怪异,恐怕很难改变。
赵平不禁感叹道:“未料在孟养司结交的同僚,却还记得我。”
这时他动弹了一下,脚链发出“哗”地一声响。
刁雅一脸担忧道:“赵将军真的要被治重罪么?”
赵平皱眉沉吟片刻,说道:“既然不是被投入大牢,只是被关在汉王府,死罪可免了。”
刁雅又忙问:“那会是甚么罪?”
赵平摇头强笑道:“刁雅姑娘勿担忧,我估计没甚么事。在大明朝,律法虽严,却也讲情面。”
刁雅的脸上露出了松一口气的表情。
赵平说的是实话,并非为了宽慰这小娘。他想起以前汉王吩咐他干的事、有些事只有心腹才能干,既然如此,汉王肯定是要看在情面上法外开恩。这阵子赵平想了很久,早已断定,自己只要回到昆明城就死不了。
但是他依旧高兴不起来,因为担忧前程。大明朝开国以来,律法就是律法,并不是完全虚设的;赵平丢城失地、做了俘虏,犯了军法就算法外开恩,今后升官就难了,旧账会被武将们拿出来说道。
赵平弃笔从戎,从马夫干起,对他来说前程和性命同样重要!
刁雅似乎并不懂他的心思,听到赵平没事,她的语气也轻快起来:“以前我就听说,大明朝、昆明城如何如何好,从小就学了汉话。这是我第一次来昆明城,真大啊,还有汉王府,比族老们讲的天宫月宫还要漂亮!”
赵平只是听着,因为心情沮丧,已无甚兴致在一个蛮夷小娘跟前吹嘘了。
刁雅兴致勃勃地问道:“昆明城到处是房子,满街是人,大伙儿都穿得干干净净,既不打猎又不种地,哪里来的粮食供那么多人呀?”
赵平随口答道:“有军民屯田,有粮赋。百姓只要有钱,便能买到粮食,城中的人不须自己种地。”
刁雅问个不停,她一个土司派遣来当差的人,也属于官吏之列,却尽问一些很可笑的问题,就像摇身一变、成了小姑娘似的。赵平已经答得有点不耐烦了,但看在她的情谊份上,他才忍了。
或是刁雅这阵子一直说汉话,这时说起话已是十分流畅,“街上常见到人们作揖,汉人真是彬彬有礼。到处都很干净,没有人在街上骑马乱跑,拿着兵器张扬……”
赵平无言以对,因为刁雅说的东西,在他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大明朝每座城里除了官军、秀才功名的人,一般人根本就不准携带兵器,怎么会有人在大街上拿着兵器张牙舞爪?
刁雅接着说:“在土司那边,太温顺平和的人,是要被欺负的,大家都尊敬有力气武艺的汉子。汉人个个都客气谦让,可是赵将军只有一百多人,竟能与数十倍的土司人马对打,真是太厉害了!赵将军要是土司的人,不仅不会被治罪,肯定变成英雄好汉了。”
赵平心不在焉地回应道:“打仗又不是比武,光会争强斗狠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