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连续两颗人头落地,黄中已不敢想象接下来的事。薛岩正扭着脖子说着话,隐隐说他是汉王的亲戚之类的话。
但薛岩还是被推到了城头上,滴血的大砍刀在他后面高高举起。
一句生涩的汉话声音问道:“投降不投降?”
薛岩面对数千明军将士,站在城楼上闭上了眼睛,一声也不吭。
不料旁边有安南人“叽里哇啦”说了一句,大刀就放下来了。几个人把薛岩像个麻袋一样拖拽过去。
“哈哈哈……”城楼上发出一声嘲弄的大笑,接着城楼上、两边的山坡上到处都大笑起来,笑声简直震耳欲聋,仿佛正在开一个盛大的节日聚会。
笑声在山间此起彼伏,又有火铳的声音夹杂其间。一排接一排明军俘虏被推到城墙上,有的跳下了城楼摔个半死,有的被火铳抵着脸毙|掉。
只有山谷大路上的几千明军将士没笑,大伙儿眼看着自家的官员、军士被侮辱|虐|杀,谁还笑得出来?
多达三四千人的人群里,甚至连一句说话声都没有,他们被夹在山谷中间严阵以待,没人吭声。许多人脸上只有愤|怒。
旁边的弓弦拉开发出“喀喀喀……”的颤音,黄中却伸手往下做了个手势,他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复杂地望了两眼城楼上的人,说道,“传令,后军作前军,慢慢撤退!”
……云南府城,朱高煦最先得知了在安南国芹站发生的事。这已是十天之后,年关已过了。
昆明城还笼罩在过年的气氛中,到处都张灯结彩,空气中飘散着忽远忽近的鞭炮声。
朱高煦的反应,也是目瞪口呆,他坐在那把红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一时间有种不真实感,但摸着手里黄中的书信,颇有质感的宣纸十分真实,上面的文字也描述得相当之详细……不得不叫人相信,这确实是十天前发生过的事!
并非此事严重、他被震惊了,毕竟朱高煦到明朝以来,经历过的大风大浪也不少;而是他无法理解安南国胡氏,再次开始质疑自己的思维。
千算万算,朱高煦真是连想也没想过,安南国会这么干!
身边还站着两个长史、两个护卫大将、一个宦官,几个人都瞧着朱高煦一愣一愣的表情,一副好奇的模样。
朱高煦见状,便把手掌拍在宣纸上,往前一推,“都看看罢。”
文武官员数人传阅罢,都感到很震惊意外。朱高煦这才放心了不少,至少不是他一个人这么个感受。
李默道:“这消息报到朝里,恐怕不能善罢了。朝廷会如何处置此事?”
朱高煦渐渐平静下来,说道:“还能如何处置?各自准备兵器,战场上相见了。”
李默又沉吟道:“胡氏父子此番作为,有何缘故?”
朱高煦道:“可能觉得活着太累罢,还是去地府见列祖列宗舒坦!”
几个人听罢面面相觑,有人想笑又觉得不合时宜,憋住没笑出来。
朱高煦倒不是想开玩笑,他此时只能这么推论胡氏的动机,才勉强能把眼前的事说得通,这样才合乎情理。
“等朝里知道了消息再说。”朱高煦挥了挥手。
几个文武纷纷抱拳作揖,告退而出。
朱高煦良久没动弹,思绪依旧很乱……虽然上次思行法的所作所为,就给他上了一课。但安南国不算个小国,他仍然不愿意相信,能执掌国|家大政的人,会如此儿戏?
或许,世人想事儿的角度、看重甚么东西的价值,还是与朱高煦有很大差异的。
他又重读了一遍黄中的书信,里面描述的一个细节,引起了朱高煦的兴趣……
安南军伏兵在离大路五十步以外,忽然火铳齐发,明军将士伤亡者甚众?
朱高煦接触过明军的各种火器,其中的各式火铳、十步之外能打中人基本要靠运气,而且距离稍远,打披甲的军士很难破甲。
这五十步之外的射程,还能杀伤“甚众”,叫朱高煦感到有点蹊跷。
不过此时有的官员喜欢虚报数目,就连朱高煦自己也不例外,上次他去打思氏,把护卫军卫所军全部算上、凑到一起还不到一万人,却号称五万大军……所以黄中可能在信中把距离夸张了五倍也不一定;而且黄中被伏击大败,夸大一下安南军的火器,也有想推卸罪责的动机。
朱高煦这么推测之后,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如果敌军伏兵在十步的地方,那么多人快贴着脸埋伏了,再马虎大意的人,又怎能完全没有察觉?
他想了想,便提起笔写了两行字,招呼黄狗道:“把信漆封好,送到守御所。叫侯海派两个人去,将信送给黄中。”
黄狗弯腰尖声道:“奴婢遵命。”
那黄中走红河河道返回,还是要经云南。只消叫黄中到昆明城来,当面问问,事情必得真相大白。
朱高煦以前的学历不高,很多见识都很零散。比如他知道棱堡这种东西,是因为玩过策略游戏了解过。但火|枪具体有些甚么种类,他大多是在大明朝军中见识到的,并没有太多知识。
第三百章 荡其国
汉王府长史钱巽说起火器,中原从宋代起便频繁使用,至元朝时火器几乎每战必用。后安南、大食等国皆习之。
不两日,朱高煦又见了沈徐氏一面。沈徐氏说安南国有个海港云屯,常年有诸国海商前去贸易,汉人商贾也多去此地,见到那里还有很多大食人。
这时朱高煦便有点担心,安南国有可能从阿|拉伯或是甚么地方,学到了更先进的火器。毕竟发明了火铳的中国,不一定发展就最快。
朱高煦十分关注此事,等黄中的败军来到昆明城,他便亲身来到黄中军中询问。
黄中皱起眉头,作回忆状,“彼时敌兵突然发动,末将只听得火器声响,密如炒豆,凡不知有多少人马。后见火箭在空中乱窜,将士惨叫者众,便下令退走城门……”
朱高煦叫长史钱巽记下他说的话,又来到了安置伤兵的营房。一些将士的说辞与黄中大同小异,箭簇乱飞,关隘内的路上铺了砖石、石弹在地上飞蹦云云。
再看那些被带回来的受伤士卒时,除了被刀剑所伤者,大多都是受石块所撞伤,也有被火箭箭簇射|伤的。那些自称是中了火箭的士卒,朱高煦看了一下,全是自上而下的伤痕。
他寻思了一阵,火箭从空中抛|射过来、才会是这样的伤口。密集的火箭、碰巧击|伤密集军队里的士卒,根本不需要准头。
而那些被石头撞伤的士卒,肯定是大口径火炮,才会发射的石弹,而火炮打五十步远并不难。
于是朱高煦初步判断,安南国的火器,与明军火器相比,似乎并无本质的区别……在他印象中,威力更大的火|枪,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
芹站剧变的消息,已用快马驿传京师。
正在御门议政的大臣们闻讯,一时间议论纷纷。就在这时,皇帝忽然把奏章“哗”地撕了,揉成了一团,扔在了大殿上。
刹那之间,所有人都闭嘴了。大殿上变得鸦雀无声,人们无不躬身站回原地。
“跳梁小丑!宵小之辈!”皇帝的声音有点发颤,脸色更是极其狰狞。他抬起手臂,手从龙袍中露出来,指着南边的御门口,好像在指着胡氏的鼻子一样,“当着将士的面,杀俺使臣。俺不荡其国,颜面何存?”
一番话从天子的口中说出来,掷地有声,在大殿上回响着,叫人们久久品味着那些话。
诸文官无不发愁,户部尚书夏元吉的眉毛,几乎一下子就拧到了一块儿。皇帝如此决心,谁敢再劝谏?文官们好像看到了无数银子铜钱粮草,从水上飘走了……
一众补子是野兽的武臣却是气愤填膺,一副与皇帝同仇敌忾的气势。大伙儿渐渐开始叫嚷起来,大殿一片喊打喊杀的声音。
本来是礼仪森严、言辞讲究的大明帝国中枢,此时恍若变成了军营,那些武夫甚至连脏话都骂出来了,简直斯文扫地。
“马上……”皇帝从宝座上走了出来,说了半句又停下来,他似乎被气糊涂了。他在台阶上来回踱了两步,才说道,“叫翰林院,先写檄文。此等弑主篡位、不忠不孝之小人,不仁不义,暴杀无辜。朕不杀他,这世道还有王法吗?”
朱棣接着又道:“户部,夏元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