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抓活的!”
次日,被抓住的骑士、连同他的随身物品,一起被官军斥候向西边送去了。一行人经过业已被官军占领的曲靖军民府,到达了昆明城外的官军大营。
头发胡须白了大半的顾成在中军行辕里,先拿到了一份漆封的信。他撕开了看,上面用书法极好的行书写着:请平将军送信给盛庸和李先生,传本王的军令,严令他们死守昆|明,不惜战至一兵一卒。
落款大明汉王朱高煦。还盖了汉王的金印。
顾成问送信进来的武将:“在何处抓获的人?”
武将答道:“回禀大帅,平彝县卫北面十里地。那边没我们的驻军,末将等驻扎在曲靖军民府,前天受命到北面巡检,正好逮住了此人。”
顾成沉吟片刻,说道:“你办得好。立刻刑讯活口,叫他供出联络的据点在何处!”
武将抱拳拜道:“末将得令!”
那被逮的信使禁不住严|刑逼|供,当天便招供出了送信的地点,位于乌撒军民府到曲靖军民府之间的一座夷族山寨里。或因沐府加入了汉王军,西南的蛮夷很多都倾向于汉王军;不过汉王府竟敢把秘密的据点、设在夷族人的地方,这倒有些出乎顾成的意料。
顾成立刻调兵去那地方铲除汉王军据点!数日之后,奏报夷族山寨附近山高林密、地形复杂,让据点内的人马逃跑了大半。
消息泄露,于是官军无法再顺藤摸瓜、去突袭平安的军营。不过汉王的军令,当然被顾成扣了。
……
二月春风似剪刀,在这春光明媚的时光里,昆明四城上下却是一片狼藉。在炮声轰鸣中,。彼此之间能相互懂得就好,不用强求。
……菜海子附近的梨园,此时大门紧闭。这里多日没做生意了。
昔日一席难求的戏院里,而今空荡荡的。才关门一个多月,尘埃里便有了一股腐朽的霉味,好像木头受潮之后那种气味。
穿着拽地白裙的沈徐氏,无声地漫步其间,从楼上的一间间达官贵人坐的雅间,再到红极一时的戏子们展现技艺的戏台。她穿着白棉布做的衣裙,没有一丝花纹,一袭白裙在幽暗的木头之间、颜色惨白;她的身上没有一件首饰、脸上亦未着粉黛。偶然之间,连沈徐氏自己也觉得仿佛变成了一个幽魂。
沈徐氏抬起头,仿佛看见楼上坐着人,大明王朝的亲王朱高煦、云南无人不知的沐府家主沐晟,正向她微微点头,露出一丝略带傲慢而自持的笑意。
周围的丝竹管弦之声也响起了,喧嚣的叫好声、吵闹声也随之而来,小二和茶博士穿梭其间,到处都是人。戏台上的李楼先轻轻屈膝行礼,向大堂上露出矜持而含羞的微笑。
“夫人……”一个声音传来。
周围所有的“人”一下子便消失不见了,沈徐氏转过身,见一个中年妇人站在门口鞠躬。中年妇人是她的近侍,原来姓甚么、沈徐氏也不记得了,不过给妇人赐了沈姓;从沈府到梨园,大伙儿都叫她沈大娘。
沈徐氏回过神来,立刻又闻到了那腐朽木头的霉味,她好像闻到的是棺材板埋在土里、被雨水浸透慢慢腐烂的气味,好像觉得自己身上如丝缎的肌肤正在腐朽、掉落。
中年妇人走了过来,在沈徐氏耳边悄悄说道:“咱们在城外的人用信鸽传消息回来,张辅的交趾大军,离昆明城不足一百里了!冲着昆明城来的。”
“哦……”沈徐氏应了一声。
当初汉王府逃离昆明城、去大理的时候,汉王府的人没有叫上沈徐氏。沈徐氏也明白汉王妃肯定对她不太满意……不过她要逃的话、倒不必跟着汉王府的人走,云南到处都有沈家徐家的人。
到了官军兵临城下的最后期限,沈徐氏终于还是没有离开这里。
她是个年轻的妇人,作为徐富九的嫡女、沈万三的儿媳,她有过多次大手笔的投钱。但要说像这次一样,前后给汉王军提供十万贯以上的军费,那还是从没做过的“生意”。可以与这样的生意相提并论的事,恐怕得数当年沈万三资助大明太|祖修南京城的事了。
不过最终似乎都没有好下场。商人与那些争夺天下的上位者做生意,确实太过危险。沈徐氏再度明白了这个道理。
沈徐氏道:“我是不是该把家产赶紧散了,准备好白绫?”
“夫人,万万不可!”妇人跪倒了跟前,声音哽咽了。
沈徐氏脸色惨淡,“当年的部堂大臣,其家中女眷,也遭遇了饱受凌|辱后、被活活折|磨而死,何况咱们这样的商人?”她露出了冷冷的苦笑,“可惜没人赞颂我守贞,名声实在太坏……唉,死得太屈辱。”
她跟前的沈大娘已是泣不成声,平素不多话的沈大娘这时也哭诉啰嗦起来,“夫人早该离开昆明城,留得青山在,您必定还能重振旗鼓。”
沈徐氏缓缓地摇头,并不言语。她心里明白的,生意场亏本是可以翻身的,但是这种事不行。正道是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朝廷要她的性命,想逃掉太难、不知要在异国他乡受多少磋磨。沈徐氏忽然觉得有点累了。
昆明城虽有四季如春之誉,但万物亦有枯荣。人间也怕是无法幸免例外,繁华总会落尽,富贵与劫难亦无常态。
第四百三十章 援军援军
贵州城内靠近城墙的地方,多处房屋燃起了大火。空中火光冲天、烟雾滚滚。
从城外投进来的生铁雷,里面装满了火|药。有的投得不准,掠过城墙落进了城中,火药燃|爆、点燃了房屋;官军救火不及,导致火势越来越大。
“砰、砰砰……”一阵大石头像巨大的冰雹一样落到了城墙上,砸得砖石破裂、土石飞溅。宽阔的城墙上坑坑洼洼,全是被石弹砸出来的坑。接着“轰”地一声巨响,墙垛内又一枚生铁雷炸了!
惨叫声从各处响起,一个官军士卒跪在地上,叫声十分诡异。他的半张脸被炸裂的生铁片、削得血肉模糊,左边没有了嘴皮遮掩的牙齿十分狰狞,仿佛死|尸血|淋淋的颅骨一般。但他只伤了皮肉,一时还死不了,他的手脚都能动,站在那里双手放在脸庞旁边、用力地绷着,却因剧痛不敢去捂伤口。他的嘴也张不开了,发出奇怪的叫声。
“放箭!”愤怒的武将大吼一声。
一排官军将士站到墙垛边,对着下面那些运土的叛军将士射|箭,但马上又传来了“啊啊”几声惨叫,零星几个官军士卒面部中箭仰面倒下。在每次官军冒头的时候,下面近至五十来步的壕沟里、敌军也会瞄准放箭发弩矢。
“来人……来人啊!”一个后生大声喊道,他正捂着地上一个军士的脖子。那箭矢穿进了军士的喉咙,军士已经说不出话来,一面发出“咕咕”的声音,一面从嘴里不断吐出血水。
一个武将走过来看了一眼,说道:“没救了,给他个痛快!”武将又回头道:“去城楼里请命,快调兵增援此地。”
“得令!”
这时在城楼里面,几个大将的争执越来越大声。连外面城墙上的官军将士,也能隐约听见声音了。
其中一个大将道:“再这么耗下去,要不了多久,四城的权勇队全都得耗光!”
另一个人道:“若不攻击那些垒土的敌兵,放任不管、他们几天就能把土堆到城墙上来,你信不信?!”
中间的将领一副威严的神情,抬起左手制止那个武将道:“回都司衙门再说。”
他抬起手的时候,左手食指十分可怕,指甲盖是裂开的,形状也很怪异。据说主帅小时候顽劣,手指被他自己用石头不慎砸破过,又找了个沽名钓誉的庸医,伤口缝得不好,痊愈后便变成这个模样。
守军主帅顾勇制止武将们在这里争执,他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贵州城被围困将近一个月了,守军伤亡惨重,贵州城如同修罗场。军中谣言四起!
因为说好的朝廷援军吴高部迟迟未到,连个人影也没有看到。有人说吴高军已经被叛军击溃了!甚至还有人说,甚么援军根本就是个谎言,原本就没有什么援军!
都司衙门多次发榜,想制止谣言,但几乎没有作用。因为大将们为了鼓舞士气、不止一次欺骗军中弟兄,所以现在没人相信了……就像今年初、叛军刚围城的时候,顾勇就亲口说过,十天内江阴侯吴高的十几万大军便会来解围!结果一个月过去了,还没看见那传说中的江阴侯大军。
顾勇回顾左右道:“一定要等到援军!贵州城乃西南要地,东面有吴高军,西面有我父亲的贵州军主力,各路官军绝对不会坐视不管。官军人马甚众,两边都可以前来增援。只要弟兄们坚守此城,必定能等到援军。”
援军!援军!贵州城里,从都司衙门、到行伍之间,每天都有人在念叨这个词。
……城外的汉王军营寨里,场面也好不了多少。前方被送回来的伤兵多是箭伤,成日在伤兵营里叫唤。在风中吹来的硝味,以及血肉特有的难闻腥味,一直回荡在空气中,似乎从未消散。
朱高煦坐在土堡里的中军行辕大堂上,沉默不语。屋子里的武将们交头接耳,正在议论纷纷。
这时行辕外报来了刘瑛的奏报。
刘瑛描述了东线的军情。吴高军十分谨慎持重,不仅在毛云坝修建工事,还陆续在周围多处设立军寨,与刘瑛部不断发生小规模战事,但丝毫没有大军冒进的举动。敌军正试图用营寨稳步推进,对刘瑛部进行部署上的包抄,建立最终会战之时的优势。
朱高煦心道:目前的局面也很糟糕,不过幸好没有先去尝试灭吴高军,不然时间会耗得更久、局面会更加糟糕!吴高此人实在太稳了,他带兵虽进展缓慢,却极难露出破绽、几乎不会给予对手毁灭他的机会。
“报!”没一会儿门外又传来了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