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朱高煦道:“只能用步兵结防御阵型。但是不可能带上行动缓慢的武钢车,也没法携带重炮。”
他沉吟了片刻,说道:“两万步兵配马,三到四天进军至胪朐河地区;没有辎重、重炮,抵挡鞑靼军主力五天左右……”
瞿能抱拳道:“此策乃臣之主张,臣请为前锋诱|饵!”
朱高煦正色道:“两万将士的性命,一旦防御被突破,茫茫草原上,有死无生!巴国公一定抵挡得住吗?”
瞿能沉默了一会儿,拜道:“臣当尽力,如若战败,提头来见!”
帐篷里再次安静下来,炭火燃烧的轻微爆|裂声,亦能清晰可闻。
当今大明朝,步兵与骑兵都能娴熟统|率作战的大将,最善战稳当的人,朱高煦认为排名应该是盛庸、瞿能、张辅等人……而并非“靖难之役”那几个护卫指挥出身的国公、或“伐罪之役”的几个汉王府护卫国公。
平安运用步兵也稀疏平常、勉强合格,“靖难之役”后期、建文朝廷没甚么能战的骑兵了,平安统率步兵与朱高煦交手过。所以朱高煦心里对他的能耐,心里有数。
连瞿能也不敢明确地回答,朱高煦自然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无论是甚么计谋,如果真刀真枪打的时候打不赢,便没有鸟用!拿军队去做诱饵,万一被击败了,妙计必定就会变成“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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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七章 往昔的傲慢
帐外,夜幕已悄然拉开。
朱高煦很快便倾向于采用瞿能的计策;而不愿意放弃战机!只消观察周围这些大将的情绪,以及迫切想要一战的愿望,朱高煦便不能无视。何况他认为,机会不小。
但此战仍然相当之冒险。即便做了皇帝,他面对的事也难以十拿九稳。
“咳……”朱高煦许久没说话,忽然清了一下嗓子。刹那之间,几乎所有武将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集到他的脸上,满带期待的神色。
朱高煦忍了一下,说道:“明日卯时之前,诸位将军再到这座帐篷里来,听候军令。”
众将只得纷纷抱拳道:“臣等遵旨。”
朱高煦挥了一下手:“你们都回营罢。明日早起,叫将士们早些歇息。”
大伙儿便执礼告退。
人都是在失败与悔恨中成长的。以前他沉迷赌|博,便是因为侥幸心太重,每次下|注时都想着赢,胆子才会那么大……但现在,朱高煦发现自己的胆子越来越小,因为他学会了考虑“输”、以及输掉之后的后果怎么承担。
如果瞿能的军队有闪失,朱高煦就会失去两万精兵、一个能征善战的国公。他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威望,也要受到很大影响。
正因有代价,他才没有马上决定。他忍住了,准备先等一晚上,再深思熟虑一番!
朱高煦盯着龟裂如岩浆一般的木炭,好像占卜的人在观察纹理、以判断天机。草原上的树木少、枯草不经烧,而木炭的重量轻,所以明军辎重携带了一些木炭。平时只有皇帝和大将们才会使用木炭。
这时他收起了面前的地图,转过上身递给段雪恨,又拍了一下地面上的一块毡毯道:“你过来坐罢。”
段雪恨默默地走了上来,在他身边跪坐。朱高煦却是盘腿坐着的。
“我是个很有好胜心的人,一向不服输。”朱高煦缓缓地开口道。段雪恨没有回应,不过她的脸已转过来。朱高煦知道她虽然寡言少语,但是她是能倾听的人、喜欢听自己说话。
他微笑道:“来到了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反倒很有些感悟。”
段雪恨用询问的眼神,望着朱高煦的侧脸。
朱高煦看了她一眼,便指着面前的炭火道:“你看看咱们现在的日子,草都长到帐篷里了,寒夜里像上古的原始人一样守着一堆火。文明的远去,反而让人感受到了人活着的本质,就是生存、以及生存得更好?”
段雪恨终于开口道:“圣上虽年轻,却会为别人着想,大家都愿意在您的身边。”
朱高煦抱拳笑道:“多谢夸奖。”
段雪恨见状,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朱高煦念念不舍地欣赏着她难得的笑容。
天黑才一会儿,时间还早。朱高煦在炭火边上,一会儿沉思,一会儿与段雪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这时他喊道:“来人,把鞑靼人脱欢带上来。”
侍卫在帐篷门口应答,重新走了出去。
不久,一个髡发汉子便被侍卫押了进来。他的手臂被反绑着,脸上有鞭痕,身上的毛皮袍子新破了,看起来有点狼狈。
侍卫拜道:“禀圣上,脱欢押到。”
脱欢听罢一愣,急忙跪到地上,摇摇晃晃地挣扎着归稳身体,用汉话拜道:“罪臣叩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下轮到朱高煦一愣了。片刻后他便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说道:“给脱欢松绑!对于投靠我大明的鞑靼人,朕必宽容待之。你看哈密的忠顺王(第一代忠顺王是元朝肃王的弟弟,此时是肃王的儿子继位),真心归顺之后,朝廷待他多好。”
脱欢又叩谢圣恩。
朱高煦指着对面的空地道:“你坐过来。”
脱欢再次道谢,等侍卫给他松开了绳子,他活动了一下手臂,便大咧咧地盘腿坐下。
朱高煦不以为意,径直说道:“听说本雅里失汗当上蒙古国可汗,时间不长,也不太服众。朕原以为,他会抓住这个机会、想通过战绩提高威望,因此要与王师一决胜负。却没想到他跑得那么快,太怂了!”
脱欢道:“本雅里失汗虽实力不大,威望不小的。他是黄金家族薛禅汗(忽必烈)的后人,多年奔走于四方,以恢复大元的荣光为己任,很多部落都支持他。
圣上忽然率大军前来,本雅里失汗准备不足,未能号令聚集别处的蒙古人。可汗与大臣商议,决定袭扰拖延圣上的大军,然后北遁,躲避锋芒,待圣上的军粮消耗自然就退兵了。”
朱高煦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道:“本雅里失汗很识时务,知道明军不可战胜。蒙古人也如此看重出身?”
脱欢道:“回圣上,诸部都认黄金家族。之前的兀雷帖木儿汗(前任大汗,鬼力赤)是阿速特人,便因不是出身黄金家族,让瓦刺人有了名义反对。兀雷帖木儿汗鬼力赤又异想天开,想与大明朝廷结盟,打击不服从他的瓦刺诸部;结果此举遭致更多部落不满,很快被暗|杀了。”
朱高煦若有所思地说道:“难怪蒙古可汗不愿意接受大明的册封。”
脱欢小心地说道:“帖木儿没死的时候,本雅里失汗得到帖木儿(跛子)的支持,想东征北平,名义是‘平叛’。”
朱高煦听罢,不禁哑然失笑。
脱欢又道:“阿鲁台支持本雅里失汗为大汗之后,瓦刺人更加仇视大元‘朝廷’。大汗得不到实力极强的瓦刺诸部出兵帮助,这才决定北撤,暂且回避。”
朱高煦恍然地点了点头,一副深信不疑的模样。
他渐渐地有点佩服脱欢的演技了,说得像真的一样……如果这真是鞑靼人诱敌深入的奸计的话。朱高煦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已几乎认定是奸|计。
这个脱欢的意图是引|诱明军上当,假装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不过朱高煦倒借机从这个鞑靼高层嘴里、得到了不少别的信息。
朱高煦继续套他的话:“为甚么瓦刺仇视鞑靼可汗?”
脱欢道:“阿鲁台想凭借大元可汗的官制,得到更多的好处;其中一大项收入是与西域‘真|主’地区的生意往来。大汗与瓦刺首领都信了‘真|主’,生意来往甚是方便。但是瓦刺占据好位置,从生意来往中谋利,所以他们知道‘朝廷’阿鲁台一直想铲除他们!”
朱高煦恍然大悟。他到今天才知道,鞑靼和瓦刺的根本矛盾,不只是因为新仇旧恨,关键还是利益冲突。
朱高煦笑道:“朕看你甚是忠心,便免去你袭扰王师的大罪,待朕打败了本雅里失汗,必重赏。”
脱欢以手按胸,前倾上身道:“臣谢圣上慷慨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