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毛利已跪坐在了上方的位置。钱习礼等上前按照大明的礼节,拱手作揖,说道“大明行人钱习礼,拜见毛利将军。”
这时后面的推拉门被侍从关上了。
毛利跪坐在原地,欠身鞠躬道“请钱使君入座。”
在毛利的旁边,跪坐着一个穿着和服背着个枕头的女子,但她只是跪坐在那里。毛利正亲手捣鼓着茶具,继续在那里泡茶。
茶香弥漫着房间,周围十分静谧,地上的草席也非常干净。这是一个舒适的地方,唯独有点封闭,屋子也很矮,让人感觉有些压抑。
毛利在那里捣鼓了很久,做得十分认真。姚芳感觉腿有点不舒服了,因为他也是跪坐着的,偶尔不动声色地瞧旁边的钱习礼、那文官估计也和姚芳差不多的感受。不过他们都忍着,以免失礼。
跪坐的礼仪,应该来源于中国。但是自从中原王朝发展出了更舒适的家具之后,多年以前、便不兴这种姿势了。所以大伙儿跪坐久了反而感觉不习惯。
毛利总算是泡好了茶。旁边那女子,把几只黝黑的茶碗,恭敬地陆续递给了客人。里面只有一点茶,姚芳端起来便尝了一口。
味道不怎么好喝。姚芳心道娘|的,就这种茶叶,犯的着那么仔细较真吗?
毛利端起茶碗时,却拿在手里轻轻旋转了一圈,十分享受地轻轻抿了一口。他看了一眼姚芳,说道“佗茶,原先是从中原来。不过礼仪、含义已大有不同。”
他的意思大概是说姚芳刚才有点粗鲁?姚芳没吭声,但完全不领这个意思,毕竟大家都是武夫、装个啥?
钱习礼道“将军竟是个风雅之人,佩服佩服。”
毛利道“风雅不敢当,只愿使君能体会到‘和’、‘敬’之意。”
钱习礼听到这里,情绪外露,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按照大明朝的交往方式,别人尊敬自己,自己也要感激,所谓人敬一尺、敬人一丈。
钱习礼马上很有诚意地说道“我朝对对马岛宗氏用兵,乃因倭寇之患,宗氏着实有庇护倭寇之实。圣上及朝廷诸公对日本国的态度,仍以和为贵。前征夷将军源义满,愿意接受朝廷册封,真心来往;但源义持将军对待邦交,有些强横了。下官等今番前来,于公也是想化解误会,两国重新遣使,商量君臣之仪。”
毛利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我国与金陵相隔遥远,确实易有误会。”
钱习礼又毫不犹豫地沉声道“我朝对
大内氏,尤为亲近。烦劳毛利将军,定要转告家督,朝廷的诚意。”
“钱使君深谙佗茶深意,以和为贵,又如此看重大内家,实乃‘敬’义。”毛利客气地说道,“大明为何如此看重大内家?”
钱习礼道“大内家重商贸,亟需铜钱,还曾多年获得朝贡之权,以‘勘合贸易’得到实利。如此诉求,与大明朝廷的邦交国策一致。”
毛利叹了一口气道“实不相瞒,今番室町殿欲断绝朝贡,家督对此并不满意。”
钱习礼琢磨了片刻,问道“是否有劝诫室町殿的可能?”
毛利道“使君等安心稍留数日,待家督到来,使君可与详谈。”他接着有点神秘地小声道,“下次你们遣使到来,可以不穿官服,而穿和服。大内家与钱使君,或许能私下建立一些情谊。”
钱习礼顿时露出了一丝喜色,他立刻点头道“此事不难。”
如果钱习礼与大内氏建立关系,那么有关日本国邦交的事务,钱习礼这个新晋进士、必然在朝中有说话的分量了。难怪他立刻就藏不住喜悦。
毛利又道“钱使君不要心急,这件事并不简单,咱们慢慢来。”
钱习礼点头称是。
这时毛利道“你们在此地安顿数日静候,下次见面,便是家督亲自前来了。”
“有劳毛利将军从中斡旋。”钱习礼道。
他说罢,便招呼姚芳等两个随从起身,然后抱拳拱手道“告辞。”
毛利依旧跪坐在地上鞠躬还礼。
他们到门口穿上鞋,依旧从狭窄封闭的走廊出去,回到了之前下榻的房间。等送他们的侍从离开了,姚芳立刻去了钱习礼的房间。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姚芳径直沉声道。
钱习礼却道“哪里不对?”
姚芳“嘶”地从牙齿前吸了一口气,“一时说不上来,或许觉得事情太顺利了。”
钱习礼笑道“镇定。那毛利将军人挺好,为人谦虚,有礼有节,我觉得比咱们大明朝的许多武夫,讲究多了。大内氏若不待见咱们,何必煞费周章?”
姚芳看了钱习礼一眼,觉得这厮虽然能考中进士,但实在没多少世故经历。先前喝茶的时候,一点也沉不住气,别人稍微客气尊重一些,他便甚么心思都露在脸上了。
“还是小心点好。”姚芳叹气道。
钱习礼道“稍安勿躁,等几天,拜会了大内盛见再说罢。”
姚芳无奈,只得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想出门去问访大内胜,但直觉可能不会被允许,便听从钱习礼的意思,暂且在房里歇着。
夜幕降临之后,姚芳无法入眠。这地方说是在城里,但是与大明朝的城池不太一样,总是感觉有点阴森。
本章完)
第七百八十九章 朝鲜船
博多港的大明朝沙船、在码头停泊了三天,随船的水手吴顺趁上岸采购补给的时候,找到了个好地方。那是一家可以木桶泡澡的客栈,名曰新田。
客栈里有个会一点汉话的人谈起,说这家客栈原来在难波(大阪),十年前因为镰仓公方在堺城起兵,战乱波及了附近的难波京,他们才因此迁徙到博多经营。
总之客栈里是妙不可言,而且他们愿意收大明的铜钱,物美价廉。吴顺一有机会就溜到这里来。
三天后从博多城来了两个武士,告诉船上的人,明天上午钱使君等人、会返回船上启航,要船上的人提前装好物品,召集船员,做好准备。
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水手吴顺唯一舍不得的地方,正是新田客栈。于是他晚上又悄悄溜了出去,带上铜钱去客栈快活。
不料良宵苦短,吴顺逍遥一夜之后、一觉睡到了天明。他急忙穿好衣裳出去,赶去码头。
他还没走到地方,便见许多力夫与百姓往相反的方向跑,纷纷避散。过了一阵,忽然海边上传来“轰”地一声,火光冲天而起。吴顺看得真切,只见一只烧着大火的船、向明军停泊在码头的那艘沙船靠了过去,没一会儿便撞到了一起,大火随即向沙船上蔓延。
海面上四处都是小船,他们张弓搭箭,向沙船上的人射箭。有几个人爬上了码头,但是陆地上也有一群日本将士等着,提着倭刀的武士、带着那些戴竹帽的士卒冲上去,不由分说格杀勿论!
吴顺吓得双腿发软,整个人愣了好一会儿,完全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眼前看到的景象,让他明白此地已是十分危险。吴顺见到附近有一片小树林,立刻撒腿跑了进去。
恐惧笼罩着吴顺全身,他找到一个土坑,又弄了一些树枝把自己藏在里面。他在里面敏思苦想,但凭一个水手,根本不可能想明白其中的缘故。
两天后,吴顺又饥又渴,特别是没有水喝让他难以忍受。于是到了晚上,他便从土坑里爬出来,想到外面去找点水喝。
海边的船舶上都点着灯,码头上的房屋之间也有火光。吴顺小心翼翼地摸索了很久,终于找到一条小溪,趴在地上喝了一肚子水。
就在这时,一只灯笼向这边移动了过来。吴顺趴在地上不敢动弹。过了一会儿,那灯笼停了下来,小溪里传来了水声,似乎有人在溪边小解。
接着传来了说话声,他们说的甚么内容完全听不懂;然而吴顺听出来是朝鲜话。吴顺既不懂日本语、也不懂朝鲜话,但是都听过,能够分辨出来。
码头上的朝鲜人?吴顺意识到可能有朝鲜船在码头上,这些朝鲜人应该会在近期返回朝鲜国。相比于两天前看到日本人对待大明船只的方式,吴顺觉得朝鲜人可能要安全一些。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朝鲜国早就是大明的藩属国了。
吴顺便悄悄跟着两个人,来到了码头上,看见他们上了一艘木船。吴顺躲在附近等了许久,找了没人的机会,便悄悄爬上了那艘木船的甲板,然后趁值夜的水手不注意、从一个入口溜到了下面的货仓里。
他找了个木桶遮挡,靠着船壁木板睡了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