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孟骥道:“大概是演州北边有道桥,乃大明官军必经之路。黎利的人马先多次诈败,引诱安远侯率部急渡桥,然后烧掉桥梁、切断安远侯前军与后方援军,叛军便伏兵骤出,群起而攻之。”
朱高煦听罢说道:“你记得挺清楚哩。”
孟骥忙高兴地说道:“奴婢在安南国停留了一个多月,把好些事儿都打探得明白了。”
朱高煦忽然沉声问道:“若无阮氏告密,柳升会中计吗?”
孟骥一脸为难道:“奴婢不知。”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就算了。今天咱们的谈话过程,就当没有发生过,明白吗?”
孟骥立刻瞪眼道:“皇爷放心,就算奴婢被严刑拷打,也绝不说出半个字。”
朱高煦道:“谁会严刑拷打你?”
“是是。”孟骥道。
大将们很要面子,多半不会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朱高煦想要达到的效果,是自己心里有数、又不表现出对谁的能力不信任。
就像淇国公邱福,朱高煦觉得他的能耐一般;但邱福身为靖难功臣元老、高居国公之爵,不能在战场上屈居人下,所以相当难用。而朱高煦不能说,淇国公带兵不行,便只能找借口。
朱高煦又寻思这个柳升。如果嫁过人的安南妇人阮氏告密、只是多此一举,柳升一个侯爵,为何非要明媒正娶阮氏?
柳升打仗中规中矩,治军和排兵布阵都合格,所以在“湖广大战”时,位于伐罪军左翼表现不错。他思想开明、重视火器,北征期间以逸待劳,用火器击破蒙古军进攻,也让朱高煦很是满意。但是此人隐约不够老练,若是摆开了决战没甚么问题,但是应对复杂情况时、似乎还有某些弱点。
朱高煦最看重的统帅,是盛庸和瞿能。特别是盛庸,经验丰富、大局眼光不错。“靖难之役”时建文军一败涂地精锐尽丧,盛庸接掌兵权时只剩下一些乡勇和残兵,还能固守山东,威胁靖难军的侧翼。“伐罪之役”时独当一面,经常面临困境,也是毫无破绽。
这是一个在任何不利情况下、都能找到章法的良将。当年朱高煦的大舅徐辉祖,最看重的统帅也是那时地位不高的盛庸,徐辉祖还是有些眼光的。
而盛庸如果有平安的骑兵协作,那更是如虎添翼。只要朝廷不胡乱施压,朱高煦觉得自己亲自统兵、也不一定打得过这俩人统率的军队。
寻常时候朝廷发兵,统帅是由识人的大臣举荐大将。但是朱高煦不用举荐,他自己就是统兵的人,很了解手里的武将。
“孟骥,你去五军都督府,把盛庸、平安、柳升叫来。”朱高煦终于开口道。
孟骥忙拜道:“奴婢遵旨,即刻去办。”
朱高煦坐回了他的大桌案后面,翻阅着奏章,等了许久。
外面传来了说话声,隐隐有平安和柳升的声音,但盛庸应该没说话。孟骥先进来禀报,接着三员大将便在门外叩首。朱高煦大声道:“都进来说话,免礼。”
三人谢恩入内,朱高煦便招呼他们,在桌案对面的凳子上入座。
朱高煦听说盛庸与平安的私交不好,观察之下盛庸确实对平安很不耐烦,便摇头笑道:“朕一直以为,盛将军、平将军相识多年,患难与共,该如伯牙子期才对。”
柳升道:“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盛庸顿时翻了个白眼,平安指着柳升摇了摇手指。
盛庸毫不客气地执礼道:“圣上,臣与鄂国公道不同不相为谋。国家大事,上为皇恩、下系黎民,鄂国公食君之禄深受皇恩,却嬉戏待之、视同儿戏,气度全无,臣实在羞与为伍!”
平安尴尬道:“盛庸,算你狠。”
朱高煦道:“平将军性情不羁,但打仗还是很认真的。”
平安忙道:“圣上知臣……盛庸你还长脸了,凭啥训我?”
朱高煦微笑着沉默了一阵,心下揣度,盛庸或许是故意在皇帝面前,表现他与平安的私交很差。
盛庸有点厌恶平安的性子,可能是真的;然而盛庸内心必定并不轻视平安,因为俩人在多次大战时协同,盛庸都十分信任平安的策应。
“征日之战,我官军陆师主力应该只有两万多人。”朱高煦道,“但是将士都是京营精锐。负责水战和运输的水师,更是调用了几乎所有航海的船只;加上朝鲜国的援军,此役水陆规模不算小。朕欲用两个国公、一个侯统兵,以保此役万无一失。”
三人的神情都严肃了,他们应该明白今日来的人,正是皇帝的统兵人选。
朱高煦又道:“朕用人的级别,以及海船规模,装备火器盔甲军械的不溃余力;尔等察之,应该明白朕对此役的期待,决不能有任何轻率、有丝毫闪失。”
盛庸先站了起来,接着平安与柳升也起身,一起鞠躬拜道:“臣等必不负圣上重托。”
柳升可能事先猜测,他能做征日主帅。不过朱高煦安排了两个国公统兵,柳升做副将之一、也没有委屈了他。
朱高煦道:“待陆师调集整顿之后,你们到军中准备一番,率轻骑走陆路去朝鲜国,然后渡海。”
三人拜道:“臣等遵旨。”
此时走长江入海口、直达日本国的航道,有些风险。而走朝鲜国釜山镇,沿着对马岛、壹岐岛渡海便容易多了。朱高煦可不想让朝廷最善战的几员大将,在海上就折损了。
朱高煦接着说道:“过几天在朝堂上,朕便任命盛庸为征夷将军,平安为征夷左副将军,柳升为右副将军,准备实施对日作战。水师船队,将由陈瑄统率、王景弘为正使,所有文武、太监,都听征夷将军一人节制。负责协调大明与朝鲜国关系,监督辎重粮秣的人,你们选谁?”
他们沉默了稍许,盛庸便道:“守御司侯左使、兵部裴侍郎,处事周全通达。”
平安道:“向来都是文官举荐武将,这下可好了。”
盛庸转头冷冷地看了平安一眼,
朱高煦轻轻一拍桌案:“就这么定了。朕再叫朝中大臣写一篇檄文,诸位尽管照朝廷决策,放手办事。”
第八百零三章 雪之花瓣
十二月的日本国九州地区,已经下过几场雪。大内家的家督大内盛见、前往志摩郡时,倒正好遇到了晴天。
志摩郡属于筑前国、位于九州岛的北部,在博多海湾的西边。对于大内氏来说,此地远离周防国的山口城,属于比较偏僻的地方。
在志摩郡的今津村庄园北边,是一条弧形的海岸线。这里既不是优良的港口,也不太富庶;不过有一处遗迹,名为“元寇防垒”,倒是十分有名。
百余年前,日本军与入侵的元朝军队展开殊死搏杀的地方,正是此处。
大内盛见骑着马,带着一众随从,钻进了一片离海岸不远的树林。当年大战的时候,这片地方应该不是树林;但时过境迁,而今遗址已经被树木掩盖了。
“主公,这边!”一个武士在前边喊了一声。大内盛见便循着声音,往北边地势稍高的地方赶去。
一些随从,正在铲开积雪,果然垒土与破败的条石都露出来了。大内盛见跳下马,爬上去左右看了一会儿,又俯身下去,伸手抚摸着那些坑坑洼洼的冰冷石头。他的眼神有些凝重。
身边的人们,或许觉得一堆破石头没甚么好看的。但家督要做甚么,大伙儿仍会觉得理所当然。
大内盛见猛然站了起来,徒步向西边一处稍高的山丘走去,众人也急忙跟上。周围的树枝上有积雪,就像长满了洁白的团团棉花。大内盛见穿梭在林间,步伐十分有力。
他是个年满三十四岁的男子,身体仍未有衰退的迹象,却又有了相当的阅历与见识;争夺过家族内的权位,打过许多仗,也曾与室町殿智斗博弈。而今他很受大内氏上下的信赖。
大内盛见登上山丘,立刻就看到了北边的海面。“哗哗”的海浪声仿佛更大了,或许只是因为、他忽然留意到了海岸的波涛。
虽然天气有点寒冷,但是天晴之后的海边、依旧十分明净。蓝色的海水、白色的浪花,辽阔的海面颜色鲜明,风清气爽。
就在这时,一阵海风骤起,树枝上的积雪被吹得飘到了空中,仿佛花瓣一样飘扬开来,点缀到了空中。
大内盛见观望着海空,神情很忧郁,却开口赞道“真美啊。”
得力部将陶氏、似乎理解了主公的心情,沉声问道“主公认定,大明国真的会大举进犯我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