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众人纷纷附和道“圣上恩德”“圣上英明……”堂屋里很快又恢复了闹哄哄的气氛。
大概因为朱高煦后面说的都是好话,大伙儿也不再紧张了。前面那番话能够警示的,也只是少数人。那些与兀良哈人、鞑靼人干走|私买卖的人,能分到好处的应该只是少数,大多将领便不以为意。
“干!”这时朱高煦举杯说了一声。
武夫们也陆续回应,纷纷把酒喝了。朱高煦将酒杯悬在空中倒过来示意,然后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开始吃菜。
反正他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都是明白话。以前因为积弊和忽视等理由,所以对待那些违法赚钱的将领、朱高煦眼下也没太严厉;但今日他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以后便要看那些将领的表现了。
在杯盏交错的吵闹气氛中,朱
高煦犹自琢磨着军饷的问题。他估计如今大明朝各地,真正轮值宿卫的卫所军队、大概保持在三十万到五十万人之间。卫所军队分屯田和轮守,各卫所种地的军户是大部分,而将士们屯田的时候是不用给军饷的,京营将士也是这样。
如果每人每年发三贯新钱新铸铜钱价值是旧钱的一倍),朝廷每年的固定军饷开支、会增加一百万到一百五十万贯,这是目前朝廷完全可以承受的开支。朱高煦也很容易便能想到,军饷不能定的太高,若要激励将士、则可以用不固定赏钱的形式。以免在财政不善之时,直接发不起军饷,让将士们更加不满,甚至兵|变也有可能。
同时朱高煦还在盘算,将对边军的军需供应体系、进行全面改革。大抵就是形同改革守御司南署铁厂那套,从原料劳力供应动手。
卫所的甲胄、兵器、盐粮等一切物资,原先也如同朝廷衙门的供应制度,属于分散的短线供应,非常混乱;东西良莠不齐,更是无法查清责任。朱高煦准备设置长期的转运使,进行集中采购调度。
包括参与“开中法”的盐商商人以运军粮等支援边关的功劳,以换取盐引),原先是直接从边军将领手里拿凭据换盐引,这项权力也应该收归转运使。由转运使用盐引或者现钱,把商人手里的物资统一收购。
保障边关粮食价格的法子也很简单,朱高煦记得以前政府收粮、给补贴现钱的事。现在只需要在各处修建粮仓,把屯田士兵的粮食统一买来囤积;同时建立海上运输线,把南方更丰富的物资运抵北方边境,官府便能足够的定价粮食。
这一系列设想,提高了值守将士的待遇军饷和赏钱),减轻了军屯士兵的负担出钱收购军屯粮食)。负担则转嫁给了整个大明朝。
但朱高煦认为朝廷承担起边防的大头负担,完全有必要。太祖当年说的“养百万兵,不费百姓一米一钱”想法很好,却只会让卫所军战斗力迅速糜烂,并且人人都想逃脱军籍。
整个革新得同时进行。如果只是砸钱,到时候边关因为货币输入、物资匮乏,只会让物价飞涨,得便宜的只有少部分奸商和勾结的边将。
午宴继续,不过之后都是文官们的唱词、以及武将们朴质的表忠恭维,朱高煦几乎没有再多言了。他倒并非不高兴,而是想让一些武将、对他今天仅有的一番话印象更深一些。
及至下午,朱高煦退居后院,来到他以前呆过的书房里。
朱高煦写得一手好字,但现在他平时不喜欢写东西。只是因为一番设想有些复杂,他这才将诸事写下来,并用一些黑线标注。
国内的整顿,还与外藩有密切关系。要禁止边将走|私,就得增开互市,甚至直接与鞑靼诸部互市,否则必定禁不住。
越禁的东西利益越大,总会有人愿意铤而走险。特别是兀良哈三卫,大明朝廷并未直接统治他们。如果对鞑靼人禁运物资,兀良
哈人目前的状况必定会想方设法转手发财。如果对兀良哈人太过强硬,则极可能加速兀良哈三卫与科尔沁部的联合。
朱高煦想起了某个时代,有国家颁布禁酒令的事,结果弹冠相庆的反而是酒商。
而鞑靼人是愿意和大明互市交易的,何况今年情况有转机。虽然阿鲁台出于阴|谋的目的,但是他确实遣使答应称臣受封了,如果继续促成此事,那么大明与鞑靼人直接互市、则可名正言顺。
最近几年,阿鲁台一顿操作确实是猛如虎,既有挑|拨离间,又是图谋东进、欲促成科尔沁部与兀良哈部联合。难怪朝中一些大臣,对鞑靼人的警惕、远胜于瓦剌人。
但朱高煦仅有的涉猎知识中,隐约记得大明有一次很出名的土木堡事件、皇帝被俘虏的大事,主谋就是瓦剌部落。加上朝中一些大臣的见识和建议,朱高煦也偏向于认为,瓦剌部落可能正在逐渐走向上升期。
鞑靼阿苏特部首领阿鲁台,看起来应该是一个有能力的首领。不过时势造英雄,即便是英雄也很难掌控大势的洪流。
朱高煦寻思了许久,根据自己与大臣们之前的判断,便大致认定,此时继续把鞑靼诸部当作最大的敌人进行打压,似乎不再符合大明朝的好处。而让鞑靼人保持一定实力,成为牵制西面瓦剌诸部的重要力量,或许是有必要的。
朱高煦一边想,一边奋笔疾书。等他停下来时,忽然察觉屏风外面似乎有人晃动,他便开口道“进来说罢。”
这时宦官曹福便弯着腰走进来了,拱手拜道“奴婢见皇爷正忙着,就没敢进来,本想等着皇爷得空再说。”
朱高煦看了一眼面前的纸张,才发现写得十分潦草、几乎不能辨认。他将毛笔放到砚台边上,抬头道“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你叫人泡盏茶进来。对了,刚才你有啥事?”
曹福道“奴婢这就去沏茶。先前是汗妃阿莎丽想见皇爷哩,她主动要见,皇爷若不想见,奴婢便想法打发她。”
朱高煦道“让她来罢,听她想说甚么。”
“是。”曹福躬身一拜,倒退着到屏风旁边,然后才转身走了出去。
没一会儿,宫女小荷先进来了,端来了一小碗茶水。她是南方来的宫女,那边似乎沏茶习惯茶水分开,这碗茶水里也没看不见茶叶。小荷先垫了一块丝巾,然后把茶碗放下,轻声道“圣上稍侯片刻,当心烫。”
朱高煦听得十分舒坦,这次北巡他身边除了太监、就只有两个宫女。这个长得不怎么漂亮、看起来年近三十的宫女,能被曹福为朱高煦选上,也不是没有道理。她做些琐事,着实是温柔体贴。
“奴婢先告退了。”小荷又知趣地说道。
朱高煦点头应允,坐在那里,等着见鞑靼人阿莎丽。
第九百四十三章 投鼠忌器
走进一道木门,阿莎丽绕过装饰刺绣绸面的屏风,便看到了头戴乌纱身穿红袍的朱高煦。
屋子里放着几副硕大的木架子,上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的书籍、盒子、卷幅,还有一副架子上全是瓷器和古董。原先在路途上,阿莎丽住在村庄和军帐中,还没甚么特别的感受;如今到了北平,在这样的府苑深宅中,她才见识到了完全不同于草原的东西。大概只有定居在城镇中的人,才会在家中放置如此复杂的摆设。
阿莎丽先向朱高煦鞠躬行礼,然后才说道:“拜见皇帝陛下。”
“前面有凳子,坐罢。”朱高煦随和地说道。
他一边说,一边将面前写满字的纸轻轻折叠过去,似乎不愿意让阿莎丽看到。她好奇地瞅了一眼,很快又发现桌边有一只精细的白瓷碗儿,放在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丝绸上面,小瓷碗里有大半碗橙红色的汤水,颜色鲜亮干净,与那白瓷相称煞是好看。
大概是女子天生会注意到一些细处的东西,阿莎丽还留意到,朱高煦的皮肤有风吹日晒的痕迹,可身上的服饰确是整齐干净,简直一尘不染。这大概就是明国人讲究的东西罢,让阿莎丽感觉有些陌生。
朱高煦没问她的来由,阿莎丽只好主动问道:“陛下为何还不放我们北行?”
“稍安勿躁,你们还得住一阵子。”朱高煦答道。
阿莎丽有些担忧,早在山东时,她就不太相信朱高煦会那么容易地、放走她和蒙古王子。如今到了北平,她们继续被扣留,她终于忍不住了,把心里的疑问脱口说了出来:“陛下究竟想要甚么?”
朱高煦没有回应,眼睛看着桌面,仿佛在想着甚么。阿莎丽觉得这个魁梧的男子心思特别多,非常冷静,仿佛随时都在盘算。
阿莎丽又道:“怎样才能放我们走,我有甚么能回报你的?”她说汉话仍有点艰难,一面说一面会做一些手势,这时她表达自己的时候,便用手按在了胸脯上。她那丰腴姣好的身段,让很多见过她的人都充满了渴望。果然朱高煦的目光,也顺着她的手势看过来了,他的表情似乎在想象着触觉。
“在我们的家乡,女子若被人俘获了,多半难以毫发无损地回去。”阿莎丽进一步暗示着朱高煦,她说到这里,感觉脸上也有点烫了。
朱高煦必定明白她的意思,他的眼神看起来也开始动心。
片刻之后,他忽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动声色地说道:“你说过本雅里失汗的事,朕觉得不太好。”
阿莎丽的脸更红,“如果陛下能答应放归小王子,便没有甚么不好。”
朱高煦道:“朕许诺,一定会放你们回去,只是要等一阵子。”
“真的吗?”阿莎丽问道。
朱高煦冷静了不少,语气也平缓了许多,“朕说过的话,极少有不算数的。何况朕留下你们没太多用处,放你们回去也不会有啥问题。”
阿莎丽不太理解朱高煦的话。她这个前汗妃或许不太重要,可小王子是本雅里失汗的儿子,像那瓦剌人不惜两次用兵、想要捉回小王子。
朱高煦看了她一眼,似乎读懂了她的心思,接着便道:“小王子无法继承蒙古大汗,阿鲁台之后支持的大汗,应该是科尔沁部首领阿岱。”
阿莎丽十分意外,摇头道:“阿岱不是本雅里失汗的后人,而且不是忽必烈的后代。除非王子无法回到草原,汗位就不该是阿岱的。”
朱高煦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科尔沁部落在鞑靼诸部中实力坐大,日渐成为阿苏特部最重要的盟友。阿鲁台此时支持科尔沁首领,既能巩固这样的同盟关系,也能整合鞑靼诸部的力量,甚至依靠科尔沁部向东扩张、意图兼并兀良哈三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