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侯海拱手道“回圣上,冰期大致在一个月到三个月之间。”
朱高煦听见是侯海回答,随口道“侯左使懂得不少啊。”
“臣不才,巧好有此涉猎。”侯海道。
朱高煦又问“冬天的船只怎么办”
侯海道“冬天结冰时,船只无法进出港口。不过辽东近处有几处不结冰的地方,一处在永平府卢龙县,位于山海关内。金州卫旅顺、大连则有两处海湾终年不结冰。海船在冬季可以去这些地方,但平常那边比较冷清,不结冰的地方多半不在河口。”
朱高煦点头道“有道理,若有河水冲淡了海水,更容易结冰。”
侯海愣了一下,似乎不太明白这个道理,他随即拜道“圣上英明。”
朱高煦道“这么说来,辽河口也该结冰了”
侯海想了想道“臣不敢确定,不过没听说过那边不结冰。”
朱高煦已把卷起的地图拉开了一角,看了一眼道“辽河口没有卫所,也无官府设的港口码头,北边很远才有个海州卫。”
侯海附和了一声。
朱高煦便下令道“选两个人,带些随从去辽河口,瞧瞧有没有能设港口码头的地点。”
侯海道“臣领旨。”
朱高煦寻思着,海船如果能在辽河口停泊卸货,将来货物便能通过辽河、浑河等水系深入辽东都司各地。成本更低、运输量更大的海运和水运,会让辽东都司的局面完全改变。这也十分契合他的新政,贸易运输重视利用海运水运。
只不过暂时一切都还停留在设想中。眼前的现实是,辽东的冬季显得很荒芜冷清,朱高煦眺望着冰雪大地,除了长龙般的军队仪仗,附近仿佛没有人烟。
第九百四十九章 冷与暖
广宁中屯卫确实冷,最冷在晚上。陈仙真第一次来辽东,印象最深的当然是天气,在此之前,她难以想象这样的场景。毕竟在她出身的安南国,人们只知酷热、不识寒冷。
这次随驾北巡,她确实又见识了更多的风物。在偌大的大明朝,不同的地方,水土气候也是完全不同的,唯一相同的是人们说着口音各异的同一种汉话,至少贴在门帘等处的文字没有半点差别。
随着在大明朝的时间越久,她就越觉得家乡陌生。
陈仙真寻思,可能并不是自己习惯了大明朝,而是因为、似乎已回不去安南国。朱高煦应该不会强留她,只是她觉得回去之后生计有点困难。
当年陈朝统治安南国,作为宗室的陈仙真出生在荣华富贵中,自然衣食无忧。不料先是胡氏夺权,后有简定帝、重光帝、陈太后等当权,陈仙真身陷其中的倾轧,她这一脉宗室已日渐凋零落魄,早已今非昔比。如今当|权的陈太后,不会报|复她就算好了。
想起那些纷乱的往事、纠缠的恩怨,陈仙真就有点头疼。她终于明白,自己感觉家乡陌生,只因想要逃避。
而她在大明朝的处境,当然也不太好。且不说先前被人怀疑图谋不轨,遭关押在凤阳长达几年;即便是现在,陈仙真在这里也没啥立足之处。
首先皇帝与宫中的人是不信任她的,她心里对此亦有数。当初面圣时,她被那段雪恨搜身、搜得非常细致,当场就让陈仙真面红耳赤,人们生怕她对皇帝不利。
其次宫中妃嫔宦官等等,都没把陈仙真放在眼里。妃嫔们相互结交相邀,做各种各样的事,陈仙真参与不了。偶尔她在场的时候,连话也插不上。
至于别的好处、诸如衣食住行上没人在乎陈仙真,宫女宦官的态度也很冷淡。她常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不过想想似乎本来就是外人。
陈仙真原先在安南国,也是众人仰慕讨好的美人,当然有点不太习惯这种孤立的感受。她眼下还没去想、自己要得到甚么,只是纯粹直感上不舒服。
有时她表现得有点好笑,十分主动地参与大伙儿的话题,却往往让场面十分尴尬。起初她会质疑、反省自己,寻思可能是自己的汉话不太流畅、与人交谈稍显费劲,或是说的话题大家不感兴趣;后来她冷静下来才明白,想融入到人们之中、也需要别人的配合。而那些妃嫔宦官宫女并不重视陈仙真,所以懒得费心配合。
平日里最愿意与陈仙真说话的人,便是德嫔段雪恨。段雪恨在人前也是话不多,常常沉默寡言。或许因为有点相似之处,陈仙真便觉得段雪恨额外亲切。
后来陈仙真才知道自己错了,实际上段雪恨与她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段雪恨似乎根本不觉得、被人冷落很尴尬,陈仙真多次留意她的神情,觉得她沉默的时候很从容淡然。而且段雪恨也不是真的受人冷落,很多人都愿意与她说话,只要她开口,大家都会给面子、把话说得很好听。
陈仙真想想自己也是傻,皇帝那么信任段雪恨,据说皇贵妃还与段雪恨关系匪浅,谁会故意冷落她呢?无非是段雪恨生性不爱掺和热闹罢了。
宫里来的人群就像有一道无形的墙,仿佛在隔开外人,不让不相干的人分得好处、分享乐趣。妃嫔也好,宦官宫女也罢,都在设法与当红的人结交,以便自己在宫中更方便、更受重视。那一个个像仙女般的妃嫔,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在陈仙真眼里也不过是俗气的女人,甚至觉得她们有点讨厌。
大家并没有刻意刁难陈仙真,她偶然有点颓丧,觉得人们不搭理自己就算了。毕竟世人最关心的多半是自己,没有多少人有空、专门来看陈仙真孤立的尴尬,不过是她自己在意罢了。
只不过陈仙真的性情如此,不喜欢受冷落,没有法子。她常常有一种莫名的恐慌与不甘,甚至嫉妒。
但陈仙真忽然想起了、曾经同在中都凤阳皇城的郭嫣,便醒悟自己的处境还是要比郭嫣好。郭嫣牵扯进了大明皇室内部的事,时局尘埃落定之后、她很难再有机会摆脱。
而陈仙真不同,让她头疼的纠葛大多都在安南国。所以陈仙真被遗忘在了凤阳几年,照样可以主动吸引朱高煦见面,但郭嫣不行。
现今陈仙真又有点沉不住气了。先前大军在途中,她没有机会;因为沿途的帐篷、民宅都很小,很多人都没有与皇帝在同一个地方落脚。这次到了广宁中屯卫治所、一座不小的城池,皇帝落脚的地方是一个大院子。宫里来的人、包括凤阳出来的陈仙真,大多都安顿在一个地方。
好几天过后,陈仙真终于找到了机会。
临近酉时,陈仙真来到了这座宅邸中轴线上的主院,找一个宦官说自己屋子里有老鼠;而此地是皇帝进出经过的地方。不料那宦官坚持说老鼠会冬眠,想打发了陈仙真,陈仙真便留在这里理论拖延时间。
就在这时,她果然从窗户缝里,看到皇帝在前呼后拥中回来了。陈仙真心里顿时有些惊喜,毕竟她事先根本无从确认、今日皇帝是否去了前院办公,更不能确定会在这里遇到皇帝。
陈仙真立刻转身打开房门,走到了走廊上,并站在路边躬身执礼,等着朱高煦一众人过来。屋子里的宦官也出来了,见状也只好弯腰站在道旁。
这时她才发现,皇帝身边有皇贵妃沐蓁、以及德嫔段雪恨。陈仙真看见她们,随即有点失落。
朱高煦走到陈仙真旁边,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她。陈仙真见到朱高煦,心头便莫名有点生气,暗自骂道:没良心的人,转头就把我忘了。但她想起朱高煦专门为她订做的衣裳,又没法太气。一时间心情十分复杂。
“陈娘子怎在这里?”朱高煦问道。
这时陈仙真旁边的宦官、脸上已露出了紧张的神色,悄悄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想求她不要提刚才的争执。陈仙真当然不会在皇帝跟前、说这种无趣的小事,她又不是傻子。
“一点琐事,妾身正要回房。”陈仙真轻声道。
朱高煦点头好言道:“外边天气冷,你是安南人怕不太习惯,屋子里暖和。”
陈仙真道:“谢圣上。”
这是皇贵妃沐蓁的声音道:“陈娘子只穿这身袄子不冷吗?我那里有皮毛大衣,回头叫人给你送一件过去。”
陈仙真心说:平素怎么不关心我?在皇帝跟前故意的罢?
她看向沐蓁,屈膝道:“谢皇贵妃。”
“小事啊,你缺甚么来告诉我便是,不必太客气。”沐蓁明亮的眼睛一弯,露出了真诚的笑容。陈仙真看到她的笑脸,顿时感觉很温暖美好,完全没有做作、好意让人信服。
陈仙真点头,报以微笑。
她这才想起,沐蓁的人缘非常好。听段雪恨说起过,沐蓁从来都不曾在背后说过别人坏话,总是真心待人。但陈仙真也是贵族出身,她见过一些为人处世的技巧非常高妙的女子;此时陈仙真也无法确认,沐蓁是确实性格好、还是因为教养与心机超越常人。
反正陈仙真自己完全不是沐蓁那种人,她看很多人都不顺眼,特别是女人。
朱高煦用随和的语气道:“免礼了,回去罢。”
陈仙真再次屈膝道:“恭送圣上、皇贵妃。”
等一众人继续往北走远了,旁边的小宦官才释出大气,嘴里吹出一长串白汽。他转身道:“您屋里真有耗子?咱家跟您过去瞧瞧罢。”
陈仙真带着些许笑意道:“算了。我们在广宁中屯卫也住不了多久,凑合一阵子好了。我刚才不罢休,乃因觉得老鼠不会冬眠。”
宦官尴尬道:“咱家也听别人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