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第92章

作者:西风紧

他有些沉重,有些战战兢兢,但他在磕头之后,便跪在灵前挺起了胸膛。一种责无旁贷的心情涌上心头。

张辅的耳边听着道士咏唱、家眷的哭啼,一直没吭声。冗长的道场礼仪中,他想了很多……只借先父生前的功勋和积攒,偌大的家族是走不长的。他张辅必须要在先父打下的基础上,做更多的事。

道场做了一阵,道士们暂且休息。宾客便陆续进来了,对着张玉的棺材和灵位鞠躬执礼,又与张辅说一些话,宽慰其家眷。

朱能进来后,径直走到没盖上棺材板的棺材旁边,蹲在旁边看里面的张玉。众人纷纷侧目,见张辅没吭声,大伙儿也便没有上前干涉。张辅任凭朱能在里面嘀咕。

今天来的宾客非常多,张辅从这个场面,感受到张家的人脉还在的,一切并没有真的轰然坍塌。

“燕王到!”忽然有人喊道。

张辅顾不得许多,径直从蒲团上爬起来,迎到门外,一脸悲伤去迎接燕王。只见燕王和三个儿子都来了,他们穿着素净的袍服。

张辅哭出声来,正要跪拜。燕王一把托住,“张辅,节哀顺变。”

“爹未成之心愿,儿子定竭力而为……”张辅伤心地哭诉着。

“很好,有志气。”燕王点了一下头。他便走进灵堂,也径直来到棺材边上,看着里面的尸体道,“张玉啊,你走得太早了。你且放心闭眼,张家的家眷,只要有俺在,俺给你护着。”

张辅忙道:“先父泉下有知,定谢王爷之恩!”

燕王哀叹了几声,向棺材一拜,便转身过来,抓住张辅的手腕往外走,又回头对三个儿子道,“你们也去行礼。”

燕王将张辅拉到外面的屋檐下,说道:“王府诸将,俺与你先父是最亲近的。”

张辅躬身听着。

燕王继续道:“之前俺长媳提过那事儿,想让你妹做世子次妃,可你爹又……唉!”

“王爷说的是,末将等兄弟姊妹定要守孝的。”张辅道。

这事儿世子妃早就提过,以前张玉便不置可否,说要问燕王,燕王也一直没提。

其实照张辅的考虑,和父亲张玉不谋而合,内心里根本不愿意这么早和世子联姻!

妹妹是不是做正妃,他其实认为没关系的,只是觉得太早了……现在谁不知道燕王次子高阳王的功劳?世子虽是燕王嫡长子,但长得实在太胖,太没用了!以后的事儿,一时真说不清哩。

这时燕王又道:“俺本来就赞同了,正想找个机会和你爹说。现在只能过一阵子,你们先为张玉守孝。不过你且放心,你爹不在了,到时候俺替你们兄妹作主。”

张辅听到这口话,情知一切已成定局,自己那点观望的小心思没用了。

燕王都已拿定主意,他张辅还敢拒绝?燕王还在,张辅若想表现出选人的意思,那真是父亲一死、张家就要面临迟早一定玩完的局面!

张辅马上拜道:“一切但听王爷安排。”

第九十一章 诛心

按照时间算,正月是春天了,但北平的正月依旧寒冷。

一大早,朱高煦好不容易才从被窝里爬出来,原以为这只是寒冷正月里很普通的一天;然后被召去燕王府议事,也认为只是寻常的战事安排……

可是一靠近前殿,他立刻感觉到了气氛中透出的异样。殿宇周围站满了身穿青衣的汉子,胸上套着锁甲、腰间挂着兵器,面向着不同的方向走动,此时恐怕连一只苍蝇也难以飞进去。

上次见到这种阵仗,便是要商议军机的时候,看样子这回也不例外。

地面上的积雪还没融化,不过殿前石阶上的雪已被扫过了,剩下的雪沫子被脚一踩便与灰搅在一起,反而更滑。朱高煦小心翼翼地走上石阶,以免摔倒。

他走进前殿时,见里面只站着寥寥数人。姚广孝、袁珙、金忠,以及武将朱能、邱福、张辅,这些人无不是燕王府最重要的嫡系文武!连房宽等大宁那边来的大将也不在,可见今日商议的是机密中的机密。

“高阳王,高阳王……”武将们率先上前执礼。接着袁珙和金忠也打了招呼,姚广孝也对朱高煦作单手礼。

朱高煦和姚广孝除了有一点个人小恩怨,主要还是与世子的人有难以避免的内部矛盾,但是这些在整个燕王府的安危利益面前,都是要退居其次的……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一定有恩怨,都是难以避免的现实,所以姚广孝与朱高煦见面,并不会像仇人一样。

不一会儿,燕王也大步进来了。大伙儿分次序站好,一起抱拳弯腰道:“拜见王爷(父王)!”

“免了。”燕王道,在公座上坐下来。接着他又开口道,“今日叫大伙儿来,是有一件很要紧的大事要商议,你们定要管住嘴,连回家里也别谈及此事。”

几个人纷纷道:“领命!”

燕王便把手拍在椅子扶手上,说道:“白沟河一战后,道衍便密进了一个方略:毋下城邑,临江一决,疾趋京师!”

几个武将顿时便在下面嘀咕。

燕王抬起手往下轻轻一按,“俺也和你们中有的人一样,有所顾虑。万一过不了大江,或拿不下京师,孤军深入,前后没有着落,定然十分凶险!或是北平被山东和辽东的官军击破,连老家也没了……”

朱能等人纷纷附和起来。

燕王皱眉道:“但是去年下半年以来,俺军在真定、德州等城反复打了好几回,这些城几经易手,俺们却不能扩大地盘,反而不断消耗精兵……”

他叹了一口气,“现在燕王府的人马,人数比刚开始起兵时多了,但原来那些老兄弟却越来越少。去年底在东昌干了一仗,更是折损惨重。照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故而,道衍的法子,也是不得不考虑了。”

此时大伙儿反而安静下来,因为没有更好的法子能解决燕王的难题。

朱高煦甚至在心里比较赞同,他看不顺眼三角眼的姚广孝,但不能不承认他的见识……此人一到燕王身边就是冲着颠覆天下来的,各种造|反路子不知推算了多少遍,若是有更好的法子,姚广孝也不会叫燕军去冒险!

燕王回顾左右,又道:“若没有妥善的准备,必定不成!大江自古天险,古之羸弱朝代,亦可凭借天险支撑数十年之久。京师也是大城重镇,皇祖精心修建,以为基业。

若俺等强攻无法突破,稍作拖延,待勤王之师云集,俺军困也!故而必得有内应。”

这时姚广孝开口了:“京师有两个人可以争取。老衲叫人接触过其中最重要的一人,但他信不过咱们的人,反倒猜忌是朝廷政敌设的圈套!

后来老衲请燕王亲笔写信,送到京师。可那人并不熟悉王爷笔迹,更不敢搜寻王爷字迹或找人勘合,依旧狐疑。”

这个人是谁?朱高煦首先想到的是李景隆,这个今上最信任的大人物,反而有很多理由可能倒向燕王。

姚广孝接着说道:“老衲揣度之,那个人应该担心两处。其一,联络他的人,是不是咱们的人;其二,燕王府是否诚心,将来会不会给予回报。于是咱们拿着王爷的亲笔联络他时,他是留下了口风的……那个人言:圣上待他恩重,便是燕王父子亲自前来,他也不太愿意背叛圣上。”

燕王沉吟道:“那人便是想让俺父子亲自去谈,不然提这句作甚?”

姚广孝微微点头。

燕王吸了一口气,正色道:“本王去一趟罢!”

众人顿时愕然,一下子都反对和劝阻,“那怎么行?”“王爷统领全局,怎能独身涉险……”几个人一起说起来,也是七嘴八舌,有些话都听不清楚。

燕王摇头道:“事关重大!此事若不能十拿九稳,疾趋京师之策便决不能实现。那朝中之人担心,本王如何不担心?万一那厮是诈降,俺们全军都栽到京师城下了!”

朱能道:“王爷尊贵之躯,无论如何也不能冒险。实在不行,兄弟们便在战阵上拼死一路打下去!”

燕王满脸沉重,说道:“俺们以北平等几府之地,与天下举国为战,这是第三个年头了,再这么耗下去,本钱耗光,真会万劫不复!”

他顿了顿又道:“战阵上刀山火海,本王不也亲自带兵冲阵、几度历险?要说冒险,俺们自起兵以来,何时何刻不是提着脑袋在作战?”

朱高煦一面跟着几个人劝阻,一面心里也嘀咕起来:看这形势,敢情是想我去?!

情势还在继续发展,但朱高煦真的不愿意开那个口!其它事儿都可以耿直,唯独这种事、但凡有点办法一定要躲!

两军水火不容,打了两年仗死伤无算,此时跑到朝廷京师去,风险实在不小……一旦有风声走漏,极可能就是有去无回!况且燕王也说了担心,京师“那个人”究竟是不是真的要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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