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官笙
朱栩一怔,看着这位已经须发皆白,满面苍枯的古稀老者,尽管精神矍铄,但真的已经很老了。
对于孙承宗的意思,朱栩很明白,放下碗,斟酌一翻,开诚布公的道:“按照朕的计划,杨嗣昌去辽东两年,熊廷弼接替申用懋任驻蒙大臣,接着杨嗣昌就可以接替秦良玉,满打满算,最多三年,老大人还有三年时间。”
一直以来,朱栩对外廷也是充满戒心,一些计划都是不到最后关头不会泄露,但面对这位老大人,朱栩愿意和盘托出,并且相信孙承宗不会拖他的后腿。
孙承宗听着朱栩的安排,算不上意外,想着秦良玉的年纪,到时候若是找个“荣誉”之类的借口,应该能说得通,朝野或许能接受,不会引起大的动荡。
孙承宗找了个说服他自己的借口,道:“皇上此安排甚为稳妥,那,曹文诏如何安排?”
外面盛传曹文诏会接替孙承宗已经有些时间了,再等上三年,曹文诏会不会有想法?曹家在大明,尤其是军方影响极大。
孙承宗的话没有说完说透,却不言而喻。
朱栩笑了声,道:“老曹聪明的很,这些年,你看他哪次冒过头?曹家那几个人,哪一个不是深懂低调的道理?无需担心,朕心里有数。”
孙承宗见如此,这才放心,这件事算是过去,饭桌上安静一阵,孙承宗再次开口道:“皇上,军改基本上完成了,常备军保持在四十万左右,通过义务兵役制,不断的招募,练兵,退伍,若是将来用战事发生,一纸征召令就能会有百万大军赶赴战场……”
大明的军制在宣宗后期就开始崩坏,到了万历年间,就只能从各地征兆,到了天启年间,就出现了“炼饷”,也就是朝廷给银子,制定官员招募百姓训练成军,正规军已然“不存在”。
这里面有很严重的后果,极其容易形成军阀,藩镇,朝廷辖制的力量极其薄弱,一旦朝廷满足不了要求就会发生各种不可思议又理所当然的事情。
孙承宗行伍大半生,对于这些是知之甚深,对于朱栩的“军改”,他是最支持,一直以来也是最用心,真正入手操持的人。
他心里有无尽感触,眼神有些湿润,面上风波不动,波澜不惊。
朱栩慢慢的扒着饭,夹着菜,没有注意到孙承宗的情绪变化,随口道:“兵力的多寡不是取胜关键,自古以来,以少胜多太常见,而且往往发生在关键时刻。并且,随着火器的发展,人数优势会进一步被压缩,军队必须要与时俱进,走在所有国家的前头,马放南山,筑起长城睡大觉的想法绝不能再有!我们睡大觉,敌人或潜在敌人在拼命发展,此消彼长,后果可想而知……史书如海,血迹斑斑,我们要以史为鉴,切不可掉以轻心……”
这些都是朱栩的老生常谈了,孙承宗认真的听着,没有觉得是大道理,他能听出朱栩这些话是饱含了某些情绪,是真情实意。
作为从万历到现在的四朝老臣,经历的事情太多,对朱栩的话深有感触,默默点头。
说了一阵,朱栩收住话头,道:“我们周边还有三大威胁,倭国,缅甸,蒙古,还有更远一些,正在路上的敌人。咱们呢,都要沉住气,耐住心,一个一个的解决。欧洲那边的协议已经签署好,不管是欧洲能给我们输血,还是自身海贸的发展,未来几年即便灾情再严酷,日子都会好过不少,辽东,北安南也已经不许需要操多少心,陕川能移出来的,继续移,对于将来的土地,要进一步开发,朕总觉得苏杭的土地还没有发现最大的潜力……”
明朝现在的情况,自然是比历史上好太多,渐渐适应了,朱栩也不觉得压力那么大,是时候准备一些事情了。
孙承宗能从朱栩随意的话语听出他心态的转变,这预示这没有现实困境的束缚,眼前这位目光高远皇帝陛下正在酝酿一些事情。
孙承宗已经没有了以往那么多担忧,相反更加的安心一些,没有追问什么,道:“孙白谷相较于毕自严,更加有锐气,没有毕自严那么多束缚,应当能完成皇上的重托。”
毕自严出自于旧官僚,或者说东林党的夹缝中,他不是东林党人,担任忠臣以来,极力稳住朝局,自然深陷复杂的关系网中。孙传庭相对简单很多,做起事情来,会更加锐利,锋芒毕露。
朱栩笑着点点头,孙传庭是他指定的第二任“首辅”,朝野多年前就心知肚明,现在只能说是顺理成章。
李解语察言观色,见两人算是谈完了,倒了杯茶给孙承宗,道:“孙阁老请用。”
对于这位李娘娘,朝野是有很多看法,很多人都直接将他当做了郑贵妃,恶评如潮。但孙承宗对朱栩的想法很清楚,也知道这位李娘娘是受了委屈。
孙承宗双手接过,道:“谢娘娘。”
李解语微笑,不复多言。她希望与外廷“和解”,不要追着他们母子不放。
朱栩看着李解语,对她的小心思洞若观火,没有拆穿。
与孙承宗闲聊了一阵子,朱栩便在乾清宫接见了暹罗,缅甸二国的使臣。
东南半岛的情势比大明还要复杂,暹罗看似吃掉了南掌等国,在东南半岛傲视群雄,但同样面临灾情,内部势力错综复杂,明显的盛极而衰之兆。
缅甸更加复杂,内部本来就四分五裂,从万历年间缅王就试图统一缅甸,结果是事与愿违,加上灾情如火,缅甸是虚弱到极点。
两国内部自顾不暇,现在外面的威胁与日俱增,希望与大明“和谈”显然是占据了上风。
他们已经见过孙承宗,傅昌宗,基本的条件已经谈妥,主要就是“归还”以前侵占的大明领土,接着是确认藩属关系,纳贡数额,外加就是一系列的商贸条约,军事条约。
大明还是相当“温和”的,没有提太多过分的要求,两国急于和谈,基本都能接受,这次面见大明皇帝陛下,是礼节性的,也是最后的确认的。
乾清宫正殿,朱栩坐在龙椅上,缅甸,暹罗二位使臣站在下面,殿里相当安静。
朱栩手里有两摞,各三本的文书。
他翻开第一本,是暹罗国王给大明皇帝陛下的手书奏本,里面都是臣子恭敬的话语。
第二本,是大明与暹罗“和谈”跳跃,其中约定了国土疆界,纳贡数额以及定期朝贡的时间等。
实际上,大明从两国强行划分了近半个云南的领土,朝贡的数额也翻了一倍,两国国王还要定期入京向大明皇帝陛下行君臣之礼。
第三本,是一本商贸条约,暹罗将在三年内,从大明进口布匹,丝绸,瓷器,茶叶,生盐,武器装备等等,总额超过一千万两白银,而大明从缅甸进口的粮谷等超过一千万石,基本上是互利互惠。
这样一来,三年内,大明又能有两千万石粮食的入境!
朱栩对这个“和谈”结果甚为满意,自然是笑脸相对,刻意的多留了这二位时辰几日。
这二位时辰在京城逛了一圈,又前往密云大营,观看大明的火炮演习。
二位时辰在满心忐忑,后背全是冷汗,颤颤巍巍中回到驿站。
准备良久,朱栩出京避暑的日期总算是到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准备,禁军两千人随护,沿路各地警戒。
他带的,除了司礼监,内阁的一些人,宫里也就皇后张筠与几个孩子。
这对一个皇帝来说,算是轻车简从了。
坐在一个比较大的御用马车内,张筠在照看孩子,朱栩侧面坐着傅昌宗。
“臣有心担心。”傅昌宗直言不讳。
朱栩在京的时候他还没有察觉,随着朱栩要离开,他越来越不安。内阁如今就剩下他一个人,想要临时担任“首辅”,他没信心,尤其是这个错综复杂,暗潮汹涌的时刻。
朱栩擦了擦脸上的汗,笑着道:“没什么大事情,拿捏不准的,转到行辕去,若是有紧要的,会同六部商议。”
朱栩说的轻巧,这么大国家,哪里能随随便便决定。
傅昌宗迟疑着,道:“皇上,能否请毕阁老尽快回京?”
毕自严在的时候,朝野上下,或多或少都对他不满,可现在他离京不过三个月,朝野就感觉缺他不可了。
实则上,纵观大明上下,能担任首辅的,不是屈指可数,是毕自严唯一!孙传庭都上位,多半是朱栩强扶的结果。
朱栩看着傅昌宗,心里轻叹,大明不缺人才,但认真扒拉又很缺,傅昌宗到底是没有作“首辅”的能力。
“朕试试吧。”朱栩说道。毕自严已经在江西,想必就是等着他了,也不知道毕自严要跟他说些什么。
傅昌宗犹豫了一番,还是放过这件事,道:“陈奇瑜在南直隶强行推进田亩相关的一系列计划,引起了不小的动静,听说一些人更是将巡抚衙门给堵了,还有不少人在绝食,以死相逼……”
朱栩有些意外的摸了摸下巴,笑着道:“陈奇瑜做了多年的顺天巡抚,闷声不响的,没想到在南直隶还弄出声响了,看看吧。”
“看看吧”,看似是不置可否,实则上是支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