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官笙
张国维看着众人不说话,率先开口道:“皇上,臣认为,反对的人也有其道理,需要认真对待,不能置之不理,视若罔闻。”
朱栩看了他一眼,道:“有理。”
张国维眼神喜色一闪,继续说道:“臣另一方面,是朝廷做得不够,在征倭之前,应该征求群臣的意见,若是朝野赞同,就不会由此一遭了。”
张国维这些话,看似有道理,但仔细一琢磨就味道不对,并且,他还是兵部尚书,说的就更值得玩味了。
礼部尚书沈珣开口,道:“臣不赞同张尚书之言,军国大政,尤其是涉及到战事,当以‘战胜’为前提,行事密要,岂能大肆宣扬,讨论?”
张国维立即就道:“若不能同心协力,如现今朝野两极,彼此扯力,如何能胜战?若是同心协力,岂不是更加轻而易举,于国于民大有益处不是?”
沈珣转向他,道:“行事不密,败之根本,张尚书是兵部尚书,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还要我教吗?”
张国维神色难看,刚要再说,朱栩摆了摆手,道:“好了,咱们今天要说的,不是这次征倭,而是由此引发的一些深层次的问题。”
孙传庭侧身,道:“还请皇上明示。”
朱栩拿起酒杯,倚靠着椅子,看着一群人,道:“朕纵观历史,抛开先秦不说,从汉武帝之后,历朝历代,无不是三世而衰,东汉是,盛唐是,宋、元也是。本朝更是,当初太宗皇帝何等雄武,南征北战,万邦臣服,甚至扬威海外,天下咸从。但宣宗继位,国势迅落,一直与南北全面收缩,更无舰队下西洋,再到英宗,土木堡一败,不过短短二十年?何至于此?再往后,我大明就只有抵御,再无外拓疆土,万历以来,更是抵御之力都失去了,不止朝政败坏,五军都护府更是成了摆设,我大明居然找不出一支可战之兵,需要从各地抽调‘民兵’为战?朕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今天,咱们就来议一议这个。”
众人听着朱栩的话,琢磨其中的味道,猜测着他话背后的深意。
中原王朝,从有史记以来,还真没有跳过这个规律,几乎都是三代而衰,民怨渐起,两三百年便改朝换代。
一群大人们在思索,谁也没有先开口。
朱栩目光扫过,落在周应秋身上,道:“周阁老,你先说。不要拘束,咱们就当学问讨论,不要有负担。”
御前说话,哪里有学问讨论。
周应秋倾身,道:“皇上,民间有一句话,叫做‘富不过三代’,放大来讲,朝廷也是如此。臣看来,是后世子孙没有了先辈的锐气,忘却了先辈创业的艰辛,迷失在荣华富贵中,耽于享乐,以至于家业衰落,产业凋零,后辈中即便出现有志者,也已积重难返,无力相扶……”
朱栩点点头,道:“周阁老说的有些道理,人的行事作为与他的经历息息相关,若只看到荣华富贵,哪里还懂得奋斗,懂得先辈的锐气与忧虑。很好,其他人,都说说,咱们今天把这个议题说的透一点。”
傅昌宗接过话,道:“臣看来,环境也有很大关系,若是新一任家主自小在院子里长大,如井底之蛙,外加家仆一个个心怀叵测,那么人心之变,家业破败,也不是难以理解。”
傅昌宗说的隐晦,但也近乎直点要害了。
朱栩“嗯”了声,道:“傅阁老说的也没错。坐井观天,看不到真实的世界,只能听别人说,人又喜欢听他所喜欢的,难免会偏听偏信,积毁销骨,恩,有道理。”
有了这两个帝党领袖打样,其他人也会意过来。
靖王接过话题,道:“臣认为,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一家之主需要听进不同的声音,这样才能明辨是非,擅断善恶,不至于偏差。”
朱栩看了靖王一眼,道:“嗯,说的不错。一个人不能总听好听的,总看好看的,这个世界,有黑,有白,还有黑白相间的灰色地带,好听的话藏着恶毒,好看的风景背后是穷山恶水,要听两面,要看全貌。”
汪乔年接过话茬,道:“臣认为,凡事一言而决,并非好事。家主肆意妄为,无人能阻,一个随意的决定就可能是败家的根本,因此,家主要明断是非,远离小人外,还需能有所节制。”
朱栩喝了口酒,道:“有所节制……恩,这句话很好,很契合。”
靖王,汪乔年说的很是隐晦,又看似是站在他们部门的立场而言。实则上,他们的话,暗含着朝野的一贯心思。
那就是希望君主能垂拱而治,政务交给内阁。另外,就是他现在权威太盛,把持着朝野方方面面,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再走,他们也渴望“自由”吧?
汪乔年说完,最后两个阁老,就剩下孙承宗,孙传庭了。
孙承宗近来的状态很好,精神矍铄,双眼有神,没有以往那般疲惫,他看着朱栩的目光,沉吟一声,道:“皇上,若说一朝三代而衰,原因千万,但臣认为,自小所受的教育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臣认为,历代皇子的教育有偏差,太过强调‘仁德’,却忽略了仁德需要刀兵守护,没有足够的刀兵,那么礼乐崩坏,即在眼前。”
朱栩眯了眯眼,笑着不语。
这位孙阁老跟着他最久,最能把握他的心思,看来,孙承宗是摸到一点了。
朱栩淡淡的“嗯”了声,转头看向孙传庭,道:“孙阁老,你怎么看?”
孙传庭察言观色,明白朱栩的意思,道:“皇上,自西汉独尊儒术,罢黜百家,‘仁德’之念贯穿数百年,若想锐气长存,江山永固,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朱栩看向孙传庭,忽然道:“嗯,孙阁老抽个时间吧,给朕的几个儿子上上课。”
第1327章 雷劈泰山
大明的内阁,在朱栩之前,严格意义来说,是“非法机构”,是皇帝私人干涉朝政,在张居正达到巅峰,六部俯首,都察院等莫能说不。
既然是“非法机构”,那“首辅”自然就有所不同,有着隐隐约约的惯例,如同非翰林不入阁一样,大明的首辅,历来都是帝师,尽管偶尔有出入。
但朱栩这个时候,给孙传庭加上“帝师”的头衔,到底意味着什么?
刚才的话题,还没有结束?
孙传庭倒是不曾异色,倾身道:“臣遵旨。”
朱栩笑着看向六个尚书,道:“你们有没有想说的?”
几个尚书相继开口,但前面几个阁老基本将角度站齐,他们很难找到新角度,只能鹦鹉学舌,稍加拓展。
朱栩喝了口酒,又看了眼众人,道:“谁还要再说一说?”
众人差不多已经说完,外加朱栩心思难测,一群人纷纷摇头,目光都在朱栩身上。
这个时候,小慈烨忽然抬起头,看向朱栩道:“父皇,儿臣能说话吗?”
朱栩一怔,继而笑着道:“你想说什么?”
小家伙养着白净小脸,道:“我大明有长城,一道圈禁我们的长城,有了这道长城,我们就能心安理得的妥协,退让,懦弱,不停的懦弱,然后就成了一种病,所有人都病了,即便刮骨疗毒也治不好……”
不止朱栩,在座的人齐齐面露异色,盯着小慈烨打量。
朱栩笑了,道:“新建伯教你的?”
小家伙道:“儿臣在父皇书房看到了一些,不解,问了老师,老师看过后,这样说。”
朱栩摸了摸他的头,道:“能理解多少?”
小家伙道:“父皇的书里说,人的大脑好比一个瓶子,思想若水,时间漫长,水越来越浑,要想水保持干净,就要打破瓶子,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朱栩见小家伙致仕大概记得他书里的内容,并不能理解,笑了声,转向诸外廷大臣,道:“你们觉得大殿下说的有没有道理?”
众人心里缓了口气,这位大殿下没有说什么惊人之语,不过是皇帝的私人笔记里的话。
孙传庭沉吟着,没有说话,倒是周应秋倾身,道:“皇上,臣认为,大殿下说得有理。若是总依着过去过日子,不止是子孙不孝,无所作为,时移世易,过去也不能完全套用在现在。”
周应秋说的警惕,只是稍微沾边。
傅昌宗这个时候已经明白朱栩的意思了,主动开口道:“皇上,臣认为,长城要拆,瓶子要打破,宜早不宜迟。”
他没有多说,言简意赅,作为朱栩的舅舅,绝对心腹,他的话,有指向标的意义。
靖王随即跟上,道:“皇上,臣认为,想要拆掉长城,打破玻璃瓶,首要的,就是教育,这件事,可能需要十年,几十年的时间。”
汪乔年与靖王向来同进退,又是政院副院长出身,接过话头,道:“政院多年前就多教本,课纲等进行大幅度修改,完善,但并没有完全脱离,还有很大改善改善的余地。臣认为,不止于教育,需要对我大明所有的典籍等重新修缮,解注,这些都是一块块玻璃,一块块转头,应当敲碎,重新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