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官笙
朱由检对这位袁大人也颇为欣赏,抬手道:“皇上英明,臣也赞同。”
朱栩闻着梅花香,香气沁鼻,精神为之一振,神色却有些凝肃的道:“皇兄,可听到消息,近来京城可不太平……”
朱由检这个政务总理大臣虽然权力受限,可也不是没有人,这样的消息自是瞒不过他,闻言脸上也泛起冷意,道:“皇上,有些人居心叵测,妄想左右朝政,当杀!”
朱栩一笑,看着横枝错节的枝条,扔掉手里的梅花,挺了挺胸,吐了口气道:“皇兄,这自古以来的党争,起始往往都不是争权夺利,也不是个人恩怨,而是治国理念的不同。彼此争执不休,都想要证明自己是对的,要去实现,实现就要掌握权力,于是就开始争权……”
“在神祖之前,党争还都避讳,有节制,都是小范围的,无非是首辅,次辅,各部堂官在争。每个位置的去留都要皇帝决定,所以都小心的看着皇帝脸色行事,不敢过于僭越,对于‘党争’二字都极力避讳,不敢沾染。可在张太岳之后,朝臣们仿佛都开了窍,对于结党毫不避讳,汹涌澎湃,遍及大明朝野!”
“楚党,昆党,浙党,再到煊赫一时的东林党,不管身在何职,位有多高,都躲避不了,非党不结,非党不荐,朝堂上下都是党人,不是这党就是那党,凡事皆由党先,政务反而次之,每个人都以不错为功,毫无进取之心,人浮于事……”
朱由检听着朱栩的话,心里不自觉的紧张起来。他清楚的记得,每次皇帝与他深谈,后面都会有大事发生!他有预感,接下来的话,绝对不是他想听的。
朱栩背着手,目光深邃,语气毫无波动,好似在叙述一般:“东林党起于万历年间,成于天启,号称‘众正盈朝,天下清正’,可于国有何益?只见满朝的东林党人弹冠相庆,却毫无政念,清除了其他朋党又陷入了自己内部的倾轧……”
“所谓的阉党,是内监吗?那都是东林清除的‘邪党’,他们聚集在一起,利用皇兄对魏忠贤的信任,大肆反击东林党……东林人个个都号称清廉刚正,吵着嚷着要匡扶社稷,可哪有什么的国政大计?一个个都是空谈大道理,半点落不到实处……”
朱由检眉头不时的皱一下,他对东林党的态度不同于朱栩,认为很多人还是有可取之处,是国之栋梁的。
朱栩看着梅花,稍稍顿了顿又继续道:“东林党掌权后,朝堂上看似清明,实则党争在慢慢的加剧,哪一个不都还在争权夺利?什么慨然以天下为己任,什么中兴大明社稷都成了空话……”
朱由检觉得必须要拦住朱栩,否则后面的话怕是就没有了回旋余地,沉吟着道:“皇上,凡是不能一概而论,至少,东林党人,用心还是好的,总比一些人只知道作恶的好。”
“作恶之人”,也只能是魏忠贤了。不过,好心做的坏事,更可怕,可恨!
朱栩没有理会魏忠贤的话,慢悠悠的道:“大明的读书人最多,一千个人有一万个想法,这些想法千奇百怪,不知道都从哪里来的,每个人又都倔强无比,极力的坚持己见,毫不妥协,退让。凡是相同相近就去结交,凡是不同的就全力打击,呼之为‘邪’!在他们看来,他们自己才能救大明,争的不是的权力,后退半步就是大明的末日……”
“大明就好比一辆马车,千千万万的人从无数个方向拉车,每个人都想带着大明跟他走,他的方向才是对的,他设计的路才正确,别人都是‘奸佞’,他们个个都拼了命,使出浑身解数,无休无止……皇兄,你觉得,这辆马车能撑多久,会不会散架?”
朱由检眉头紧皱,脸上慢慢变的深沉。不止朱栩这个比喻很可怕,还有就是他隐隐从朱栩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味道。
朱由检看着朱栩的侧脸,皇帝的表情很平静,可也是这么平静,让朱由检越发的心不安,忐忑的抬手问道:“皇上的意思是?”
朱栩望着眼前这颗大树,藤蔓缠身,从上到下都勒的紧紧的,一根根一条条,毫无空隙。藤蔓从四面八方过来,一刀两刀,十刀八刀都砍不断,清理不了。
“朕打算……”朱栩双眼眯了眯,语气坚定如铁的道:“明年,将大明各处的三品以上的文臣武将都召集到京城,认真,细致的商讨我大明的国政方向,得出一个大家认同的方式方法,日后全力推动,一旦确立,朕会专门立法,凡是依法而行,任何人,不得阻拦!”
朱由检神色颇为意外,只是这样吗?他神色不动,静静的等着朱栩马上就要说的“但是”。
朱栩没有让他意外,双眼闪烁一道寒芒,道:“但是之前,要清理一些已经决意拦路,挖坑,设陷阱的人!”
第500章 告发吏部尚书周应秋
朱由检心里突的一跳,果然,还是来了!
朱由检知道京城里有人捣鬼,就是他前阵子压下的事情,可这件事并不大,最多就抓个幕后之人,为什么皇帝要这么长篇大论说这么多?
拦路,挖坑,设陷阱?指的是什么人?
朱由检神色变幻一阵,看着朱栩的背影,压着不安的心底,道:“皇上,这些人……是哪些人?”
朱栩还在看着这棵被藤蔓缠满的大树,事情已然在眼前,他也没有再瞒朱由检的必要:“六部中,涉及几个郎中,员外郎,督政院几个来自南方的致仕的侍郎,文昭阁……的周延儒,礼部的温体仁态度暧昧,钱谦益怕是知情人,不过这两人朕还要留着,有用。另外在野的,涉及到冯铨,就是这次的主谋了,他是文乡会的主事人,来宗道之前也是其中一员,后来被朕要求解散,退出了……显然有人不甘心,冯铨,张辅之等人都在密谋重返京城……之前喧闹一时的复社头领,张溥,现在就在京师上蹿下跳,翻腾的厉害……”
朱由检听直觉心惊肉跳,朱栩说的轻飘飘的,可这些名字哪一个不是名动一方,周延儒还是文昭阁阁员,冯铨是前内阁辅臣,张辅之是前工部尚书,这还只是能上得了台面的,严格去查下去,还不知道牵累多少人。那个文乡会,是来宗道,冯铨,张辅之这类人组成的,其他人也应该差不到哪去。
朱由检知道,这就是他预感不好的“大事”,他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必须要阻止!
皇帝登基以来,短短不过五年,大事一件接着一件,每一件都惊天动地,最后又都是被强行按下去,江南士林对朝廷早就极度不满,要是再大肆株连,江南非得彻底与朝廷离心离德不可!
朱由检深吸一口气,看着朱栩道:“皇上,这件事是否可以交给文昭……内阁来处置?”
朱栩神色微动,这个黑锅他本就打算让朱由检来背,可事到临头他又有些不忍心,想了想,道:“这件事,朕打算交给来宗道,皇兄在后面看着。”
朱由检闻言心底暗松,他觉得只要事情在他手里就还能控制,生怕朱栩返回,连忙抬手道:“遵旨!臣这就准备,明日回京,着手调查此案!”
朱栩点头,道:“嗯,朕已经让司礼监准备好旨意,皇兄回京之后就会宣旨,同时加封来宗道东阁大学士。”
朱由检现在就恨不得飞回京城,也不敢在这里多耽搁,怕朱栩又出“幺蛾子”,道:“谢皇上,臣告退。”
朱栩颌首,目送朱由检快步离开。
朱由检走了,朱栩又看了眼缠满藤蔓的老树,道:“走吧,咱们也回去。”
曹化淳跟在朱栩身后,他将一切都看在眼底,也明白了皇帝的打算,看着朱栩的侧脸,他低声道:“皇上,怕是信王也承担不起这件事吧?”
朱栩闻言脚步一顿,转头看向曹化淳。
曹化淳躬着身,道:“所谓的‘舞弊案’还没有完全结束,若是再起波澜,天下士子都不会答应,到时候闹将起来,不论是来宗道,信王都不够担起这个责任。”
朱栩站在原地,望着不远处的小圆门,曹化淳说的不错,这场清洗一旦开始,必然席卷大明上下,要背这个黑锅……来宗道不够格,现在的信王也不够格。
朱栩眼角眯了眯,道:“朕记得,信王的儿子也快四岁了吧?该开蒙了。拟旨,册封信王长子为信王世子,明年入宫,命东宫侍讲学士主讲,许他随时进出宫之权。”
曹化淳神色微变,道:“皇上,让东宫侍讲学士开蒙,是不是不太妥当?”
朱栩笑了声,道:“妥当不妥当不要紧,反正都是日后那些人弹劾皇兄的把柄,你回去再看看,哪些东西能再给他加上,处罚的时候一起免去,看上去要严重的那种。”
曹化淳嘴角抽了抽,现在赏就是为了这件事之后的罚?
朱栩这边回偏殿,宫外的孟乔芳与鲍承先也各自带兵出城,奔赴抚顺,铁岭等原后金重镇。
有锦衣卫的暗中协助,注定了辽东会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与此同时,京城。
还没有离任的樊一蘅遇到了大麻烦,周应秋的一个家丁颤巍巍的跪在大堂。
樊一蘅坐在主座之上,神色凝重,眉头紧皱。
他边上站着师爷,同样的头疼不已。
这家丁在向顺天府举告,向朝廷揭发周应秋“培植私人,贪污受贿,僭越权职,欺压地方”。
“培植私人”有详细的名单,都是周应秋在吏部考核上做手脚的证据。
“贪污受贿”有周应秋府里账房的账簿为证,每一笔都非常清晰,有众多来源不明的银两,田亩。
“僭越职权”周应秋强行以督政院的职权任免官吏,也有据可查。
“欺压地方”将地方上诸多举荐无视,肆意任用他人,并且有“威胁地方巡抚”的言语被记录在案。
可以说,桩桩件件,都是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可谁不知道,周应秋是皇帝的心腹,执掌吏部多年,没有旨意,谁敢动他?别说顺天府,哪怕是刑部,文昭阁的信王都不敢!
樊一蘅就要调任一省巡抚,那是封疆大吏,这个时候万不想出事端,更何况还是这种涉及朝廷忠臣的大案子!
那下人跪在地上,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浑身抖个不停,耳边大滴大滴的冷汗流入衣领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