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断大明 第712章

作者:官笙

李姑娘脸上绯红又现,含羞带怯的轻轻低头,却是睫毛轻眨,双眸如水望着朱栩。

方公子皱了下眉头,抬头看着柳德丰,眼神里厌恶一闪,端着酒杯默默无声。

朱栩不动声色的将这些人的神色尽收眼底,顺着柳德丰的话道:“呵呵,柳大人客气了。因为朝廷有那个‘九条’,所以在下行事是小心谨慎,生怕被抓住,外加家兄调任在即,自是不敢乱来。”

“不敢乱来还不是来了,嘿嘿,同道之人……”

柳德丰心里自认将朱栩给看透了,颇为自信的摆手道:“朱兄弟初来江南可能不知道,朝廷那些规定,出了京城就是一纸空文,别说在扬州了,整个南直隶也没谁真的当真,放心就是,这位方兄弟的父亲也是江苏参政,你说,巡抚衙门敢来抓人吗?”

朱栩神色微动,看向这位方公子道:“可是方潜夫方大人?在下来之前家兄有过交代,让我特别去府上拜访,没想到在这里遇上……”

这位方公子就是江苏右参政方孔炤的儿子,方以智。

方孔炤,字潜夫,为人严禁,军政皆通,在陕西,山东都任过职,是一位干吏,洪承畴曾经上书,称他“遇事敏达,不唯上而唯实,冷静果决,有大智”。

方以智嘴角动了动,放下酒杯,勉强的抬了抬手,道:“若是朱兄今后有什么麻烦,尽管找我,些许小事,还用不着我父亲出面。”

朱栩心里轻叹,所谓的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闻名,这位方孔炤只怕是要让他失望了……

柳德丰对朱栩更加热情,毕竟“前途更远大”,乐呵呵的道:“朱兄弟,可有住所?愚兄在小秦淮上恰好还有一个院子,你若是喜欢,我就送你了……”

这样一个院子,起码千两银子,这柳德丰还真是舍得下本啊!

朱栩脸上不动声色,笑着道:“那多谢柳大人。”说着转向方以智,道:“方兄,在下记得你是复社之人,为何今独见你一人?”

方以智猛的酒杯砸在桌上,神色更加的阴郁。

朱栩微眯眼,不漏分毫的继续道:“莫非是在下说错什么了?”

方以智脸角抽搐,盯着撒了大半的酒杯,冷声道:“当今皇帝昏庸,朝廷无能!可怜我辈赤子心,沦落今为青楼客,可恨!”

朱栩眉头暗挑,心里暗骂,你们这群人天天纸醉金迷,傍红倚翠,视朝廷纲纪如无物,还一天到晚骂朕是昏君,这青楼你们不来就能死吗!

柳德丰闻言也冷哼一声,道:“方兄说的不错!前有东林邪党为祸天下,现在皇帝只知铜臭之物,将天下苍生,黎民百姓束之高阁,当真是前所未见,岂有此理!”

朱栩嘴角动了动,心里也在破口大骂,这帮人他已经忍耐的够久了,死性不改,还天天四处的抹黑他!

不过他还是想摸清楚现在江南士子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看着方以智道:“虽说张溥被诛,复社大体应该还在,正是方兄踌躇大志之时,为何方兄却如此颓丧?”

方以智虽然在江南广有才名,可当初复社动静实在太大,为朝廷所忌讳。尽管他的父亲是从三品的高官,可也无法打破这道藩篱,给他方便。

方以智眉头紧拧,神色难看,冷笑道:“朝廷连我等小小士子都千盯万防,还有何颜面可言?想我复社三千学子,哪一个不是一心为国,才华满腹,而今呢?凋零四处,天涯漂泊,无处可依,可悲可恨!”

朱栩听着方以智的话,心里若有所动的道:“我记得朝廷虽然对复社有所讳言,可并没有完全禁止科举,方兄为何出此言?”

柳德丰喝了杯酒,向着朱栩道:“朱兄弟初来江南可能不知,这朝廷是一回事,咱江南是另一回事,朝廷既然忌讳复社,那还有谁敢点他们的名?他们真若是冒头,不但不可能出仕,更会连累亲族遭罢官夺职……”

朱栩微微点头,算是明白了,陈子龙,冒辟疆等人都是一顿子怨言,这种怨言即有当初朝廷强行取缔复社,也有现在的不得志。

不过朱栩也没有多说,方以智这一代人是最为特殊的,在这个时代交替的剧烈时候,要么如顾炎武等人一样,继往开来,勇敢向前;要么死守着过去,抱着圣人教诲,与朝廷死磕到底。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即便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威逼着也未必肯听。

时代的浪涛不会放过任何人,谁也阻挡不了。

方以智对于复社的凋零心里无比痛苦,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大声道:“日出东方兮,叹烈阳早逝;巍峨出海兮,不见古人;摘星犹在兮,商纣难逃;时艰多舛兮,尧舜何在……”

朱栩眼角直跳,这方以智是借古讽今,骂他是昏君啊……

不过从方以智的神态中,他也算大致明白了江南士子的一个心态。

他们渴望参与朝政,对时政有着强烈的革新之念,只是这种念头还只是一个念头,没有任何具体的想法,只是出于“不满”,想要改变。

历史上的张溥等人通过控制周延儒等人,间接操控朝局,影响奇大,不能说他们没有才能,只是他们与东林党近乎一模一样,将其他朝臣都视为“邪党”,恨不得一次性扫清。而对于政务的措施,往往流于表面,只是为了暂时稳妥,这种方式实际上是将大明往更深里推,加速它的灭亡。

视东林党为“先贤”,想要平反,一心的结党妄图控制朝局……

这些全都不是朱栩想看到的,也不符大明现实环境。

“希望他们还能抢救一下吧……”朱栩心底暗道。

一来,他准备重修儒家经典,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二来就是顾炎武等人,朱栩着实放了几分期待。三来就是新政,如果这些人能潜下心,务实而为,未必不能另有一番天地。

与此同时,钱谦益正在江苏巡抚衙门大发雷霆,将黄立极,方孔炤等人当孙子一样训斥。

他指责江苏没有严格执行朝廷的法规,尤其是秦淮河上整日莺歌燕舞,才子名士流连忘返,完全将朝廷纲纪视若无物!

黄立极沉着脸,不说话。钱谦益是礼部侍郎,钦差大臣,怎么训他都得忍着。同时心里很委屈,江苏是什么地方,那是南直隶,随便一提溜要么是勋贵,要么是致仕的朝廷大臣,哪一个都不是好惹的,关系是千丝万缕,他巡抚的位置都还没坐稳,哪里能有什么办法……

倒是方孔炤蠢蠢欲动,目光刚直,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碍于黄立极,无法说出口。

钱谦益管不得这些,他这次是南方的主考官,皇帝在科举之前肯定会到应天府,要是被他看到这幅场景,还不知道会降下什么样的雷霆之怒!

钱谦益喷着口水,逼迫黄立极立刻想办法的时候,柳如是在聊城乘船,顺河南下,在返回金陵的路上。

第662章 方以智的大话

钱谦益发了一顿脾气,转身就出了巡抚衙门。

虽然他是钦差,可没有实权,除了逼着黄立极等人做事,他还要准备江南的春闱。

崇祯以来,总共只能进行了一次科举,这次第二次。第一次因为种种原因,草草收场,并没有实际作用。可这一次不同,这是“景正新政”后的第一次,从内阁到六部,再到地方都异常的重视。

大明朝廷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官员已经出现断层,急需培养年轻人才。

主考官是一个特殊的职位,特殊在于,凡是这次考中或者未考中的士子都会是这位主考官的学生,称呼他为“座师”,将来出将入相,必将是一股大势力!

虽然现在“结党”是禁忌,可有些事情是避免不了,同乡,同窗,自然而然的就会抱团,更何况这种仅次于“亲”的“师”。

钱谦益也是有野心的人,加上与京城的温体仁不对付,更加希望能发现栋梁,为朝廷荐才,加奠入阁的基础。

钱谦益走了,留下黄立极与方孔炤两人。

黄立极坐在主位之上,神色漠然,心里却在盘算着钱谦益的话。

钱谦益的话很重,并不是在故意吓唬他。

皇帝的船队现在去了河南,最多半个月就会来应天府。皇帝对于“狎妓之风”甚是厌恶,朝廷也屡次出过严格规定,若是让他看到秦淮河上的繁华热闹,不知道会作何感想,至少……他这个巡抚只怕是坐不稳了。

只是,他刚来应天府没多久,一切都还没有理顺,秦淮河上流连的又都不是普通人,关系复杂,千丝万缕,根本就不能轻动。

黄立极对于能来江苏任巡抚本是极其高兴,繁华鼎盛,无乱无灾,当是轻松写意。可现在发现,他陷入了一个泥潭里,挣扎不脱,皇帝还虎视眈眈,即将驾临。

黄立极是没有大魄力的人,在党争中也一向左右逢源,小心翼翼,这件事复杂多变,责任重大,他扛不起,沉吟半晌,抬头看向方孔炤道:“方大人,你觉得我巡抚衙门该如何做?”

方孔炤倒是沉静,抬手道:“大人,南直隶糜烂已久,官宦士林整日沉迷于酒色,纵情肆意,通宵达旦,意志低迷,丧失进取,确实需要着手整顿,下官没有异议。”

黄立极神色不变,默然一阵,又道:“许杰即将调任左参政,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