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贪狼独坐
真真就如王越说的,这小子不抽几鞭子在身上那是打死不肯走的。
这回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但肯定事情不小。
否则的话这小子不会如此着急上火的准备这次经筵,甚至为此还专门让朕从工部调配人手帮忙。
车驾行至经筵场前的时候,弘治皇帝透过窗棂讶然的看着道路两侧的人马。
一方是身着官袍的各级言官们,另一方则是那痴虎儿的武装婢女和张家老亲兵。
言官们怒目而视,张家的老亲兵们则是撇嘴不屑。
倒是那些个武装婢女,据说都是扶桑大家族出身的女子还算是矜持的安坐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
车驾并没有停下,所有人虽然得知陛下已经免礼但都站起来对着车驾行礼。
所不同的是言官们行的是长揖礼,而张家老亲兵、姬武将们则是行军礼。
入场后抵达了修造好的经筵场地,中官唱礼众臣下拜迎驾。
一番见礼后,弘治皇帝在端坐在自己的龙椅上开始观察这片场地。
他所在的自然是场地最上首位置,这里临时搭建了一处高台以供他有更好的视野。
在弘治皇帝左右两侧的下首位置则是分列三大学士,及负责知经筵的张老国公。
弘治皇帝正前方台阶下架起一座约半尺高的台子,上面铺设着毯子看起来是用作经筵讲的。
而左右两侧则是分列六部尚书,连一个侍郎都没有。
这也是张仑当时提出的要求,除了内官、大内侍卫及六部内阁之外其余人等不得进入经筵现场。
弘治皇帝的目光越过了这处经筵台子,往前再看远远的可以看到一段修造起来的城墙。
城墙前面还有着一个个的木桩子却是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
大约,是用来拴住那些披上了铠甲的羊?!
弘治皇帝苦笑,痴虎儿这孩子到底是打算做什么。
“臣养浩尝读孟轲氏书,至言‘我非尧舜之道,不敢以陈于王前’……”
当中官宣布经筵开始,刘大夏昂然直立上台行礼。
其声若洪钟,开始引经据典甚至不需稿件开始了自己的讲读。
“……夫物之感于人也,始则甚微,及其盛则逸不可制,惟刚与明乃克胜之!”
“桀纣幽厉有天下,而民不预焉,私也!公者,以天下为心,一巳之奉不计也!……”
听着刘大夏那洪钟大吕般的经筵讲,弘治皇帝的脸色却阴沉了下来。
刘大夏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弘治皇帝迷于外物、贪图财富,甚至连桀纣幽厉这样昏庸帝君的名号都用上了!
“……不杀谏臣,以作台谏敢言之气,此天子之威也!”
刘大夏的话语是越来越重了,弘治皇帝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阴沉。
甚至那皇袍袖子下的手都被气的颤抖,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弘治皇帝让自己冷静下来。
“……自非忠恳出于极不得已,孰肯舍身为国,甘受如许之祸哉!”
刘大夏说着,怒目圆瞪直刺那边上脸上带着嘲讽笑容的张仑“夫君子多易疎,小人多易亲!”
“盖君子惟知纳君于善,诡随容悦,虽死不为!小人惟知謟佞奉迎,百无顾一!”
“善乎,楚共王之言曰‘常侍筦苏与我处,常忠我以道,正我以义!吾与处不安也,不见不思也。’”
“‘虽然,吾有所益焉,其功不细。’”
说到此,刘大夏竟已是咬牙切齿双目赤红竟是要吃了张仑一般的瞪着他。
“‘申侯伯与我处,常恣纵我,吾所乐者,劝吾为之,吾所好者,先吾服之!’”
“‘吾与处,欢乐之,不见戚戚也!虽然,吾终无所益焉,其罪不细!’于是重赏筦苏而逐申侯!!”
张小公爷心里凉笑,刘大夏这是自比常侍筦苏为言官张目。
同时那都不是隐喻了,直接就是指着张小公爷骂他国贼奸佞迷惑君上应该驱逐。
“呜呼,人君能以是为心,则天下何患乎不治?!”
三大学士、六部尚书甚至张老公爷在听完了刘大夏的这番经筵讲后都不由自主的深深吐出一口气。
无他,此讲太过横烈煞气!
甚至不惜直刺君王要强灌自己的观点,马文升捻着自己的胡子看着张仑心中冷笑。
便是今日陛下、三大学士和两部尚书护住你,却又能如何?!
才学便是才学,学了多少便是知道多少。
刘大夏的本事那是实打实学出来的,数十年沉浸其中皓首穷经之下……
岂是你一介黄口小儿能比的?!
便是你打娘胎里开始读书恐怕也比不过刘东山罢?!
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亦是脸色难看,莫说是麒麟儿即便是他们面对如此重击想要反斥都很难。
于是他们望向张小公爷的眼神,都不由得带着丝丝的担忧。
弘治皇帝此时虽然已经顺过气去了,但细细想来刚才刘大夏所表还是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无他,人家所讲中的典故涉及甚广!
《资治通鉴·晋安帝义熙七年》、《管子·正世》、《贞观政要·论任贤》……等等皆尽涉及。
事实上从三大学士到六部尚书心中也真如马文升所感慨的一般,这等水准那真就是实打实读出来的。
学识这种东西你做不得假,满腹经纶和一肚子草莽只需牵出来溜溜就知道了。
刘大夏所表现出来的水准那何止是满腹经纶,简直堪称是用学识在碾压人啊!
莫说是现在年仅十四岁的张小公爷了,即便是这些和刘大夏一样沉浸书经多年、皓首至今的老臣……
也不敢说自己能够在急切之间对刘大夏的这份攻击,做出适当的回应。
一时间所有人不约而同的都望向了张小公爷,眼神中饱含着担忧。
刘大夏则是如胜者一般冷冷的望着张仑怒哼一声,转身上禀自己的经筵讲完毕。
弘治皇帝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命他坐下稍待。
即便是此时弘治皇帝也认为,张仑这次的经筵讲估计是要输了。
这甚至都不必三大学士出来点评,弘治皇帝就能够看得出来。
连谢迁、张升这样状元出身熟读书经的老宦海,听完了刘大夏的经筵讲都面露难色。
痴虎儿这才读了多少年的书啊,怎么可能跟刘大夏一拼?!
弘治皇帝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太过捧杀痴虎儿了。
毕竟他才是十四虚十五的孩子,让他与刘大夏这样的老书经去硬碰硬本就非常的不公平。
弘治皇帝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干脆把这经筵讲结束掉算了,却见马文升突然站起来拱手道。
“陛下!东山公已讲完,为何不见张仑开讲?!”
既然已经是胜券在握马文升又怎会给皇帝放跑张仑的机会?!
却见他已是不顾礼仪的站出来,怒目圆瞪高声喝道“若是才学不足,那便自告为负!”
“我什么时候说不讲了?!这不是等陛下么……”
张仑那懒洋洋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却见他脸上带着让人恼怒的笑容缓缓的站起来。
“即便是你们想要取消,我也不乐意呢!真理不辩不明,既是要辩就辩个痛快!”
。
第一百九十六章 螭虎展利器,帝臣皆心悸
“哼!奸邪妄佞!今日陛下所乘那马车便是你所制吧?!”
刘大夏这个时候却缓缓的站起来,瞪着张仑暴怒咆哮:“进献奢靡奇器、以小技惑君!怎的不是奸佞?!”
“国之发展,便须百工……”张仑皱着眉头,试图想要讲讲道理。
然而人家却愈加怒气澎湃!
“《易·系辞》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小儿妄图以撮尔小技惑君,此为国贼!!”
马文升亦是站出来双目喷火,瞪着张仑高声怒吼:“为国君者,当重道轻器!怎能以器惑之?!”
“古来圣贤君王无有不重道轻器者,撮尔奇器小技自当摒弃!唯求大道,方能清明!”
张仑笑了,他的真的是笑了。
笑的很悲凉、笑的很无奈。
后世儒家被打成封建糟糠不是没有原因的,就是这些蠢物一味的提倡“重道轻器”。
若是自行研究于此也就罢了,偏偏他们还要站在朝堂上治国并以此为策……
做得活字印刷的毕升生平记载都没有多少,甚至延续至大明活字印刷都没有怎么推广开来。
因为“名教子弟”们觉着雕版更有神韵,非说活字呆板生硬不屑用之……
还有佛朗机炮、后来跟葡萄牙人买的火炮,明明就知道已经落后了这么多却依旧摒弃百工。
朝堂上下一个个的蠢物们高举名教旗帜,争权夺利甚至为了一个名头就拼死跪谏……
终至于清末国破山河碎竟被人打的凄惨割地赔款沦为半殖民地,我巍巍华夏惨遭践踏羞辱!
若说根由清末那些蠢物有罪,难道这大明朝堂上下的蠢物们就可以置身事外了么?!
“撮尔奇器小技……”张仑那双丹凤桃花中露出些许悲凉,缓缓的对着皇帝拜下,沉声道。
“小子但请家中亲兵、弟子携小子所须展示之物前来!”
顿了顿,张仑沉声道:“展示时,或惊扰圣驾!请陛下恕罪!”
“哼!老夫却要看看你是用何种雕虫小技迷惑君上!!”
不理暴怒的刘大夏、马文升二人,弘治皇帝看张仑已是胸有成竹,摆手沉声道:“准!”
不一会儿,张家的三百携火绳勾qiāng的老亲兵们已被领至御前。
一辆辆披挂着厚重布料的车驾,在中官、侍卫的引领下也进入了经筵场中。
从车驾上卸下来一个个巨大的箱子,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可以挂布帘组装起来的架子。
熊烈山则是命人将那一百只披挂了大明铠甲的羊群,牵到了那堵城墙的木桩前拴上。
“小子禀请陛下与诸位大人,先检查这羊身上的铠甲及那段城墙!”
一切准备停当后,张小公爷一脸肃然恭敬下拜。
“善!”弘治皇帝点了点头,随后起身下了高台。
台下的六部众臣与刘大夏等人虽然也莫名其妙,但还是跟着队伍前行检查了一下铠甲。
这些铠甲都没有问题,看着便是新造之物。
而且皆属于目前大明能够装备上的最好的铠甲,基本都是小旗穿的。
还有几件只有百户能够有资格穿,哪怕是总旗都没有资格穿这么好的铠甲。
再走到了那道新建的城墙前手按脚踢了几下,这也比一般卫所的防御要好多了。
所有人都看了一圈后这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刘大夏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马文升。
他已经感觉到丝丝不对了,这张家子分明就不是要跟他辩论经筵的。
由开始到现在他都留意着张家子的神态,虽然不得不承认这张家子有一副好颜色、好风仪。
但最让刘大夏忐忑的是从头到尾这张家子眼中出现的,就只有两种反应。
嘲讽、悲悯,还有浓浓的悲愤……
“小子请御前演武,求陛下恩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