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炎
一百法卒持械闯入民政部官署,把民政部大大小小的官员吏员给吓得不轻。
法卒的身份是吏,但是可以在洛阳城内外正大光明的佩刀,使用武力,强行执法,横冲直撞,就算是高官显贵也不能阻拦法卒的行动。
这是洛阳城内绝大部分官吏都没有的资格,相反,官吏们还要被法卒针对。
所以面对法卒,其他官员总有一种天然的畏惧,面对法卒就腿肚子打颤。
法卒上门气势汹汹,民政部的防线一下子就崩溃了。
须发皆白的程昱手持太上皇郭鹏赏赐给他的一柄【法刀】走在最中间,就算地位比他高的人在法刀面前也要低声下气,不能以势压人。
所以就算枣祗的层级比程昱高,面对手持法刀的程昱,也没有任何办法,无力反抗。
某种意义上来说,程昱和枣祗是老相识,甚至当初程昱做尚书令的时候,枣祗还是他的老下属。
尽管现在枣祗的层级比程昱高,但是对于程昱这个老上级,这个须发皆白的老贼,枣祗完全无法端起一部尚书的架子。
他只能拱手行礼。
“程校尉,久违了。”
“久违了,枣部堂。”
程昱面色不改。
“不知程校尉此来,有何要事?为何如此大动干戈,这似乎不合规矩?民政部到底是朝廷官署,法卒横冲直撞,不太好吧?”
“程某接到举报,民政部内有人私下里挪用巨额公款以为私用,牵扯极大,现在程某要带走民政部的自留账目回去审查,这是为了确保民政部的清白,枣部堂也该知道,陛下是最为痛恨有官员贪腐的。”
程昱冷漠的看着枣祗,举起了手上的法刀:“枣部堂应该认得,这柄太上皇赐给程某的法刀,所以,枣部堂是主动配合程某呢,还是程某主动“请”枣部堂协助调查呢?”
程昱的话说的是客气,但是每个民政部官员都能感受到那股凛冽的寒意。
那柄法刀似乎有魔力一样,让任何官员都不敢直视,纷纷低下头。
枣祗自然也是其中一员,听到这是皇帝的意思,枣祗就更加明白眼下的局势,于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子瑜。”
枣祗身边的诸葛瑾站了出来。
“属下在。”
“带领程校尉去取民政部自留账目,一册不少的交给程校尉,不得有丝毫隐瞒,否则事发,我不帮你。”
“属下遵命。”
诸葛瑾拱手应诺,走向了程昱,让开了身子伸手指引:“程校尉,请。”
“嗯。”
程昱点了点头,看了枣祗一眼,便带队往民政部的档案房而去了。
之后少不得又是一阵横冲直撞。
约半个时辰以后,程昱带着三辆大车大摇大摆的离开了民政部,留下满地狼藉。
诸葛瑾站在枣祗身边。
“部堂,他们把该带走的都带走了,还有一些不在范围之内的,也带走了,民政部完全没有了任何可以藏住的东西。”
枣祗沉默了一会儿。
“本来也不该有什么能藏住的……子瑜,你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害怕程仲德吗?”
“因为他是司隶校尉,手下掌握一千五百名持械法卒,可以任意拿人,权贵高官亦不在话下,任何人不能也不敢反抗。”
“那这是为什么?一个比二千石的司隶校尉,为什么可以拿下任意权贵高官?为什么人人都惧怕他呢?难道是他自己的威势太重所致吗?”
枣祗看着诸葛瑾。
诸葛瑾弓着身子,低垂着自己的眼眸。
“因为是天子直接下令,无人可挡。”
枣祗叹了口气。
“所以啊,子瑜,这个民政部尚书,我怕是做到头了。”
诸葛瑾一哆嗦。
“部堂,您言重了,您从民政部建立伊始就是尚书,没人比您更懂魏国民政了。”
“对啊,从民政部建立伊始,我就是民政部尚书,至今……十五年了,太久了,久到天子已经对我难以忍耐了。”
枣祗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可是,我之所以反对西北商业,难道是为了我自己吗?娄摩与安息之战,转瞬之间酿成席卷西北之巨大危机,商业危害如此之大,天子难道看不到吗?
我如何不知道商业能造钱,经商能带来大量钱款,能做到务农做不到的事情,可是经商之危害,远超务农数十倍!商业之繁盛,全赖农业!没有农业生产,何来商业贸易?
谁是本,谁是末,天子真的不懂吗?千年以前的古人,真的不懂吗?他们为何要重农抑商?为何?谁不喜欢钱?谁愿意和钱过不去?可商鞅为何要坚持重农抑商啊!”
说到这里,枣祗痛不欲生。
诸葛瑾低垂眼眸,没有改变自己的姿态。
“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农为国之本。”
“是啊,天下人都知道,不能本末倒置,可为什么,天子却不知道呢?太上皇如此,当今天子也是如此!他们如何不知道这样的事情所带来的危害呢?
只是他们不愿意去想,民间经商之风一旦兴起,则民风败坏,人心不古,人人都要钱,视道德礼仪于不顾,丑态百出!这难道是吾辈呕心沥血所追求的吗?”
枣祗长叹一声,仰头看天,开口道:“吾辈二十年呕心沥血所做的一切,或许,就到此为止了吧……”
说罢,枣祗低下头,连声慨叹着走到了屋子里。
诸葛瑾紧随其后。
如此走着走着,枣祗忽然停了下来。
“子瑜,包括你在内,你们若是有做过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做过那些违法乱纪伤天害理的事情的,不仅限于你们,还有家人、族人,若是有过,最好直接去找程仲德。”
诸葛瑾停住脚步,有些诧异的看向了枣祗。
“天子要办我,但是他知道他无法直接办我,只能从我身边人下手,我在民政部十五年,根基深厚,这本也不是什么坏事,可是我一旦与天子意见相左,我身边人就难免被我拖累。
自然,这不是我愿意你们去做的事情,你们犯法,被程仲德抓住把柄,就算是我也不能说些什么,所以,能自首的便去自首,若有气运,或许能逃过一劫。”
枣祗摆了摆手,开口道:“问题不要紧的人,就把问题都往我身上推吧,说这都是我的错,我资格老,官职高,这样的事情我能扛住,天子若达成目的,或许会提早结束这场劫难也未可知。”
诸葛瑾大为震撼。
他变了神情,惊讶的看着枣祗。
“部堂,这……这……”
“我已老迈,时日无多,但是你们还年轻,你们跟随我日久,深知我对屯田的在意,就算我不在了,你们若在,依旧能稳住魏国屯田,记住,屯田,是魏国的命根子!”
枣祗握紧了诸葛瑾的手,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绝不能让任何人破坏屯田!绝不!若有,死也不能让其得逞!”
诸葛瑾愣了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枣祗的办公室走到外面来的。
离开了枣祗的办公室,站在外头,抬头看着天空,诸葛瑾便看到了天边早已聚集了浓重的乌云,黑压压的一片,气势慑人,隐隐有雷声。
风也吹起来了,一阵比一阵强,一阵比一阵来得猛,把庭院中的树木吹得弯了腰,直不起来,甚至吹得诸葛瑾的眼睛都睁不开。
随后,一声炸雷突兀响起,一场雷暴大雨如期而至,倾盆而下。
一日之后,兴元二年六月初五,雨停,风停,太阳露脸。
炽热的阳光铺满大地,将民政部大院里积攒的雨水统统蒸发掉了,浓重的水汽让每一个民政部官员的身上都黏黏的,走几步路就大汗淋漓,很是难受。
又一日之后,兴元二年六月初六,大晴,气温攀升,官员们一边办事一边大口喝凉水,却依然平息不了身体里的燥热。
然后程昱来了,同行的还有二百持械法卒和厚厚一叠逮捕令。
一切尘埃落定,再也没有任何可以争论的,局面便是如此。
第1575章.一千四百九十五 枣祗忽然间有点羡慕程昱
法卒们的到来,宛如冬日里的一阵寒风,瞬间平息了官员们身体里的燥热。
被叫到名字的人整个人宛如从头到脚被浇了一桶冰水,瞬间从炎炎夏日过渡到了严寒的冬日,省了朝廷一大笔夏日冰块费用支出。
可喜可贺。
程昱身边的辅官按照逮捕令念名字,每念到一个,就会有两名法卒上前,将这名官员拖出来,戴上铁索,押运回去“协助调查”。
程昱拄着法刀站在一边,冰冷的视线扫过民政部每一名官员。
那眼神就跟刀子一样,擦着碰着就要流血似的,锐利难当,叫人忍不住的回避,不敢与之对视,生怕与之碰撞出什么不祥的火花。
很难想象,一个七十六岁的老人,身上还有如此凛冽的杀气。
所有人在战栗之余,也会产生疑问——这老贼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一个又一个官员被叫到名字带走,他们或者瘫软在地上满脸惶恐,或者一脸平静像看开了宇宙奥妙似的,或者不可置信般的连着摇头带躲避,就是不想被带走。
可是那又怎么能够呢?
法卒们手法犀利,动作灵敏,更恐怖的是持械,有人躲的急了,法卒噌的一下拔出环首刀直指那官员,那官员立刻就脸色煞白的不敢动了。
全程,枣祗都显得非常平静。
他搬了一张椅子坐在了官署门口,似乎是想要阻挡程昱和法卒们进入官署,但是没用。
程昱根本不理睬他,法卒们好像和没有看到他一样,跟着程昱大跨步的越过端坐在门口的枣祗,进入民政部衙门拿人。
然后每一个被拿走的人都在哭求着枣祗帮帮忙,拉他们一把,救救他们,不要让他们被带去诏狱里吃苦受罪。
哭喊着,甚至抓着枣祗的衣袖不愿意离开,但是没用。
枣祗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看着他们,法卒们似乎也完全不在意这些官员的求助之举,就当没看到枣祗这个人,生拉硬拽着把他们拖走,关到诏狱里面审问。
大约一个时辰的时间,程昱带着法卒从民政部带走了二十三个官员,留下满地狼藉和瑟瑟发抖的剩余官员们,耀武扬威的离开了。
临走前,程昱站在了坐在门口的枣祗身边。
“好看吗?”
程昱开口询问。
“程校尉所问的,是我的那些部下被带走的时候哭喊的样子吗?”
枣祗偏过头看了看须发皆白的程昱:“程仲德,你都那么大岁数了,还有如此雅兴?我还真是没想到!”
听出了枣祗按耐不住的怒火,程昱勾起了嘴角。
“你现在的情绪,便是被你所冒犯之人心中的情绪啊。”
枣祗一愣,随即便意识到了程昱所说的到底是什么。
“你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我只是一柄杀人刀罢了,我只负责杀人,别的,我不管。”
“程仲德!”
枣祗一拍扶手,站起身子伸手指向了程昱,满脸怒火道:“世上怎会有如你这般无耻之人!”
“无耻?什么是无耻?抓捕贪官污吏也是无耻?”
程昱反问枣祗,把枣祗问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容易平复了情绪,枣祗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程仲德,我资历不如你,你的地位和权势都曾远高于我,我记得那时的你不是这样的,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会甘愿为人手中刀?”
“手中刀有什么不好?”
程昱反问了枣祗一句。
“你就全无尊严吗?你就没有风骨吗?你就不知道身为朝臣最该做的事情是什么吗?”
枣祗痛心疾首的连续三问。
程昱却没有受到丝毫的触动。
“枣部堂,你出身士族,从小就有人为你扬名,二十多岁,袁绍和袁术就都想得到你,你慧眼识英雄,选择了太上皇跟随,你一路顺畅,没有任何波折。
你劝课农桑,百姓都记得你的功绩,可是我呢?我只是普通豪强出身,为人所轻,四十四岁才得到了太上皇的青睐,被他所辟召,踏上仕途,你可知道,那四十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程昱反问枣祗,枣祗不知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