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末年枭雄志 第918章

作者:御炎

  当时汉阳郡是凉州州治所在地,汉阳郡的头等家族在整个凉州都有影响,姜氏就是如此。

  郭鹏当年在雒阳做太学生的时候,朝中还是屡屡有放弃凉州的动议,关东人和关西人为此争论不休,凉州出身的官员更是急先锋,与关东士人集团展开不屈不挠的斗争,坚决维护凉州的地位。

  废话,凉州没了,他们的基本盘也就没了,一旦被内迁,不还是任由关东人搓扁搓圆?

  那个时候郭鹏就听说过凉州四大姓的传闻,说他们和关东士人家族激烈交锋,互不相让,势力不小,战斗力也很强,始终不曾让放弃凉州动议通过。

  那时的凉州四大姓其中就有这个姜姓。

  也因此,姜维学识渊博,允文允武,自小学习郑玄的学问,还掌握军事能力,会带兵,被诸葛亮称为【凉州上士】。

  姜氏家族要什么有什么。

  要文化有文化,要私兵有私兵,要经济有经济,整个一原始版的军工复合体。

  得到姜维,就等于得到了打开姜氏家族紧闭家门的钥匙,对于诸葛亮攻伐凉州占据凉州、再进一步图谋关中的大战略有偌大好处。

  一旦诸葛亮可以在战场上取得优势,展现出了驱逐凉州曹魏势力的能力,姜氏家族必然会选择站队,到时候依靠姜氏在凉州的威望,便可以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战后治理凉州时,也可以利用姜氏家族在凉州的影响力得到配合,迅速稳定凉州局势,好处多多。

  刘备战败夷陵之后,诸葛亮的两路出兵计划遭遇重挫,无法实行,眼看着就要被困死在益州。

  综合判断形势之后,诸葛亮决定改荆州为凉州,夺取曹魏统治根基薄弱的凉州,再续隆中对,盘活蜀汉局势,以期两路夹击关中,重走刘邦之路。

  但是,曹魏在凉州的统治根基薄弱不假,而蜀汉政权压根就没有根基。

  为了夺取凉州,就需要一个对凉州局势、地理非常熟悉甚至还要有威望的人。

  原本是有的,马超。

  但是马超死的早,马岱在凉州的威望不能和马超相提并论,马氏家族也早就覆灭,没有马超这个领头人,马岱的存在意义不大,没用。

  所以蜀汉方面一直缺乏一个可以在蜀汉政权进取凉州的过程之中提供帮助的人。

  诸葛亮第一次北伐功败垂成,失去了大好时机,但是他却得到了姜维这个可以和凉州地方势力达成妥协的关键性人物,使蜀汉政权进取凉州的短板被补齐了。

  这对于诸葛亮的大战略来说,未必就是一场大失败。

  姜维的加入,其实在某种意义上让诸葛亮的手里多了一枚分量极重的砝码。

  姜维被逼投降诸葛亮这件事情在郭鹏看来是非常搞笑的。

  这分明是曹魏中央势力自作聪明,平白无故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天大麻烦的行为。

  当然这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也就是郭鹏扫平了凉州地方势力,要是没有,他也会面临这样的危局。

  发生这种事情其实并不是偶然,只能说根本原因是凉州和中央近百年来的貌合神离。

  占据东汉朝廷主流势力的关东士人素来都看凉州不顺眼,一直都在建议朝廷放弃凉州,内迁凉州之民,搞的凉州人和东汉朝廷离心离德。

  等曹魏建立,凉州归附曹魏,但是彼此之间的隔阂并没有太多的改善。

  凉州人依然没有很多在中央做官,不能主导朝廷政策,曹魏政府的统治根基还是关东士人集团,他们还是看不起并且抗拒关西武人的加入。

  换了个政府,换了个皇帝,但是实质没有改变。

  所以诸葛亮北伐前后,凉州地方势力依然和曹魏中央势力貌合神离。

  姜维,就是凉州地方势力的代表性人物之一,天然和曹魏中央有矛盾,有距离。

  而姜维投降诸葛亮本身也是无可奈何,绝非主动。

  他跟着太守马遵还有雍州刺史郭淮外出巡游,忽然得知诸葛亮率军来攻,马遵怀疑姜维,就抛弃他,不带他走,姜维又想返回冀县老家,结果冀县也不开城门,拒接姜维。

  姜维无奈之下,只好投降诸葛亮。

  这可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

  姜维作为地方势力的代表之一,居然被太守和刺史抛弃掉,大敌当前被如此的不信任,还不让他入城,连老家都不愿意开门接纳他,逼的他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郭鹏觉得这哪里是什么意外,这分明是借刀杀人啊。

  从他的角度看,诸葛亮出兵过于迅猛,凉州诸县无力抵抗,纷纷倒戈,使得本来就不相信地方势力的曹魏中央势力更加怀疑地方势力,就想着把姜维拒之门外。

  他们觉得姜维还有老母在城内,在曹魏手上,他要是想保住老母,照常理来看,死战到底混个烈士才是正道。

  就和他那个为了保护郡守而战死的父亲一样。

  他一定会乖乖和诸葛亮决斗,然后被杀死,乞求曹魏势力保护他的母亲。

  如此借刀杀人,又能保住城池,还能削弱地方势力,削弱和诸葛亮的合作势力,一石二鸟。

  这帮人打的好算盘,结果他们万万没想到诸葛亮目光长远,从姜维身上看到了无限的可能性。

  诸葛亮对姜维晓以利害,为他分析局势,劝他投降,让姜维认识到自己投降蜀汉并且活着才是保住老母和家族的最优解。

  这种事情都预料不到,那帮人自然也预料不到之后这件事情居然在两国战局之中产生了奇妙的连锁反应。

  姜维被诸葛亮重用,直接可以统兵作战。

  以他对凉州的熟悉程度,毫无意外的成为了蜀汉政权的一把利刃,以至于让蜀汉政权架起了联通益州和凉州的桥梁。

  而且他们还发现,他们想着削弱地方势力的力量,却根本办不到。

  姜氏家族本身在凉州势力庞大,逼走姜维已经让他们恼火至极,警惕至极,要是继续动手,或者威胁姜维老母什么的,只会让姜氏彻底走到曹魏的对立面。

  到时候姜氏心一横,派人联系诸葛亮,让姜维带兵来攻,他们接应,里应外合,别的不说,这个郡曹魏就别想要了。

  蜀汉第一次北伐大大震惊了曹魏,让他们发现被他们看成海绵宝宝的蜀汉政权居然被诸葛亮妙手回春,成了带甲十万的大力水手。

  他们毫不怀疑只要有人配合,诸葛亮一定可以占据凉州。

  姜维被迫离开家乡和母亲分开,一人在外满心悲愤,心里充满了对曹魏的彻骨痛恨。

  他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回到凉州老家,驱逐曹魏势力,姜氏家族要是决定反水,姜维必然带领蜀汉军队来攻。

  姜氏家族和在外的姜维隔着时间和空间的界限,居然达成了其妙的默契,让曹魏中央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个大麻烦一直到蜀汉的终结都不愿放弃给曹魏找麻烦,十几次北伐曹魏,临死还要拉几个垫背的,搅和的曹魏至死都不安宁。

  以姜氏为首的汉阳郡四大家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一回事。

  魏略里记载过那么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汉阳人薛夏得罪了姜、阎、任、赵四大家,在家乡对抗不了四大家的迫害,只能躲避到洛阳去。

  后来他得到了曹操的赏识,生活在洛阳。

  但是四大家不愿放过薛夏,巧施计谋把薛夏骗到了颍川,在颍川问罪薛夏,将他下狱,打算弄死他。

  最后还是曹操亲自过问,强令颍川方面放人,警告了四大家,这才让薛夏逃过一劫。

  从这件事情就能看出这四大家的手有多长,在凉州的势力有多深厚,结交范围有多么广阔。

  甚至能把手从凉州伸到中原地区的颍川,逼的曹操亲自过问才保住了薛夏。

  作为四大家之一,姜氏在这件事情里显然也是出力很大的。

  可见姜氏的势力之强。

  当初郭鹏派曹仁扫平凉州五郡的时候,听说了姜氏,听说了姜冏这个人物,当时他想起过姜维,但是姜维还没出生。

  等延德十年他决定对付天下豪强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在意的了。

  管他是谁,拦在他面前的,都要死。

  等清丈行动结束之后,郭鹏审查凉州卷宗,得知姜氏唯有姜冏一支得以保全,当时还感叹人间际遇的奇妙之处。

  结果此番前来,居然就正好见到了十四岁的小姜维。

  这难道不能算是缘分吗?

  郭鹏觉得十分有趣,所以决定好好的逗逗姜维,结果把姜维吓到了。

  “太上皇,姜冏为官勤奋刻苦,尽职尽责,数年来没有任何在公务上的错漏,有关军马场的事情也都处理妥当,是有功之臣。”

  鲜于银眼见郭鹏把姜氏的过往说出,还以为郭鹏揪着过去姜氏反抗他清丈政策的事情不放,觉得心头恼火,想要惩治这里的人,于是他赶快出言解释,帮着姜冏说话。

  郭鹏略有些奇怪的看向了鲜于银。

  “鲜于卿,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孤又没有说什么,你不会觉得孤要惩处姜冏和姜维吧?孤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惩处臣子的人吗?”

  “啊?”

  鲜于银一愣。

  “孤只是说说而已,曾经姜氏也是凉州名门,却因为妄自尊大而灭亡,孤只是有感而发罢了,孤是那种公私不分的人吗?”

  鲜于银忙说不是,连连谢罪。

  郭鹏摆了摆手,继续看向小姜维。

  “姜维,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小姜维愣愣地看了郭鹏一会儿,好像才反应过来似的开口道:“军马场,陇右军马场。”

  “这里的马都是用作什么用途的?”

  “军马,供给给军队使用。”

  “嗯,你也知道。”

  郭鹏点了点头:“所以,一匹马从刚出生到进入军队服役,一共需要花费多少钱,你知道吗?”

  姜维眨巴眨巴眼睛,摇了摇头。

  “这是一个很恐怖的数字,而这笔钱来自于全民税收,农民辛勤耕地缴税,国库才有钱拿来养马,你喂给这些战马吃的饲料,战马身上的马具,你使用的工具,都是用这笔钱买来的。”

  郭鹏面色严肃:“你敢确保你能训马成功,不出问题吗?一匹战马出了问题,魏国的损失有多大,你知道吗?你能承担吗?”

  姜维越来越紧张,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太上皇,他……”

  鲜于银看不下去了,想帮着姜维说点什么。

  郭鹏举起手阻止了鲜于银想要说的话。

  他只是盯着姜维,想要听听姜维能说些什么出来。

  姜维没有被郭鹏巨大的压迫力所压垮,他急促的呼吸了一阵子,调整了自己的状态。

  然后向郭鹏行了一礼。

  “太上皇,学生并非是在乱来,学生是真的懂马,也喜欢马,愿意和马相处,而且学生以为,只有用心去对待一匹马,才能让这匹马听懂号令,跟随号令行动,才能成为优秀的战马。”

  “是吗?”

  郭鹏勾起嘴角笑了笑:“那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对待这些战马的,又是怎么训练这些战马的,让孤听听。”

  “是。”

  姜维领命,然后便当着郭鹏的面把自己的一些感悟和想法说了出来。

  对于马的习俗,对于如何分辨一匹马的好坏,在马匹的不同阶段要如何照顾马匹,给它们吃不同的东西,一旦马匹生病又要如何应对,对于如何理解马的情绪等等问题,他说的头头是道。

  看起来,是真的非常懂马,不是小孩子随便玩票,已经开始有了专家的趋势。

  鲜于银在一旁一边抚着胡须,一边满意的点头。

  等他说完,郭鹏看向了鲜于银。

  “鲜于卿,看你很是赞同他说的样子,他说的都是对的吗?”

  鲜于银点头。

  “回太上皇,基本上都是对的,以臣识马五十年的经验来看,若要训练一匹上等战马,也就是如此了,训马这种事情,除了全情投入,是没有捷径可走的,走捷径的马,是很容易受惊的。”

  郭鹏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姜维。

  “小小年纪,懂得不少,学校里应该没有教授给你们马的知识吧?”

  “是,学生自幼喜欢读兵书,在兵书上看到骑兵,就喜欢上了骑术,喜欢上了马,学生家中富裕,有三匹马,学生从小和马一起长大,对马颇有些了解和心得。”

  姜维认真答复。

  言辞之中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怯懦,想来是感觉到了郭鹏没有恶意。

  尽管如此,他这调节心态的抗压能力也是很不错的。

  应该说,他有一颗大心脏,和荀攸很像,这样的人非常适合搞临阵指挥,有很强的随机应变的能力,有成为战术大师的潜力。

  要是从政,他也会成为一个敢做敢为的有为官员,敢于做事,敢于改革,敢于突破陈规陋俗,对于魏帝国上层逐渐死气沉沉的高级官僚群体来说,很有意义。

  郭鹏愉快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