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国师 第113章

作者:一语破春风

  嘶——

  吸气、沉吟的微响此起彼伏,这话令得所有人没办法接上,好半响,才有声音悻悻开口。

  “就咱们陛下这个样……怕是……要…….”

  茶香袅绕,说话的人余光看去茶肆外的街道,几名巡街的差役走过,顿时刹住话语,端起茶杯朝四周茶客推了推。

  “喝茶喝茶。”

  关于大儒王叔骅被处斩一事,当时在京城乃至大半个南陈读书人圈子闹的沸沸扬扬,有性急的书生呼朋唤友,跑到本地县衙静坐,有人听到消息嚎啕大哭,曾经叔骅公注解的典籍,一度被奉为经典。

  相传,叔骅公冲上金殿怒喷皇帝,是为了自己那位学生报不平,也有从京城流出的讯息里,讲老人看不惯当今陛下对贺凉州一事的态度,加上得意门生受辱、缉拿,三者混在一起,这才有了上金殿一说。

  老人身死之后,更多的话题转移到了老人的学生陆良生身上,有人说他已被缉拿的军队就地斩杀,不过相信对方离开陈朝,远栖北周的可能更大一些。

  投去北周其实也不算什么,真正让他们感到可怕的,还是对方的身具法术,能呼风唤雨的本事。

  过去将近两个多月,谈及的热度少了许多,被提及的那位书生,牵着重新化为老驴的麟兽走过了贺凉州。

  所过的地方,褐黄的土地终于有了肥沃的实质感,人烟虽然变得稀少,开垦的原野间,还是能见农人忙活,延绵的山势绿盈稀稀拉拉,但好过曾经犹如一座座坟包的模样。

  “终于没有白费……”

  陆良生走过这片土地,遇上的每一个人,他都笑着冲对方点头示意,路过重新组建的小村歇脚,有时还能听见白衣神仙降雨的故事,成为这片土地讲的最多的奇谈。

  这方土地上的人,知道眼下的生活来之不易,几乎每家每户,堂屋都供了一座灵牌,刻下‘白衣仙人’四字。

  在离开贺凉州,来到当初的王家庄,已是第二天下午。

  知……知知知……

  蝉鸣林野间持续传来恼人的嘶鸣,老驴伸着舌头在嘴边甩来甩去,大量的热气在上面蒸腾。

  孙迎仙望着前方一片熟悉的树林,想起了某次不堪回首的毒打,连忙转身跑开,越过的书架里,红怜咿咿嘤嘤哼着小曲,有时套上画皮,落在不远,给众人来一出新编的戏曲。

  吱吱嘎嘎摇晃的书架隔间。

  敞开的小门内,蛤蟆道人敞着短褂,架着小短腿,巴掌大的树叶当做蒲扇不停的闪动,带起的风都夹杂热气,蟾嘴微张,热的大喊。

  “良生,给为师幻一杯冰水,要奶酪的那种,加两颗樱桃!”

  “再忍忍吧,师父,前面就要渡河了。”

  走在前方,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书生望去对面的长河笑着说了一句,走到荒凉的渡口,一条小船缓缓驶来。

  黄昏照来落在清秀的侧脸上,陆良生望着船上看不见面容的身影,拱手施礼。

  “艄公,可否渡我们过河?”

  “哈哈,老朽的船在这一片河上可是出了名的快!”

  艄公笑声爽朗,回荡在这片夕阳里。

  “二位客官,上船吧。”

  小船摇晃,不久被撸竿撑离渡口,陆良生摘下斗笠,站去船首,望去东面,仿佛看到了巨大的城池轮廓。

  ‘恩师......良生回来了。’

  和风煦煦,发丝轻轻抚动。

第一百六十二章 拜访

  晚风吹过河滩,夕阳残红里一片片芦苇被吹的微摇。

  ‘哗’的水声荡起,小船推开水纹从河面驶来,轻轻横在渡桥,陆良生牵着老驴上岸,转身朝艄公拱手辞别。

  “两位客官慢走!”

  老艄公没有多余的话,收了撸竿走到岸边,望去四周,亦如往昔的自言自语:“总喝村长的酒也不行,该回他点礼才是…..哎,打点鱼吧给他。”

  嘀咕回到船上,离去的陆良生与道人走在河岸,远远能见不远的王家庄子,此时村人才收拾一天的农活在田边小溪洗手洗脚,沐着昏黄扛着锄头结伴回家。

  “这样的生活有时候想想也挺好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听到书生感慨,道人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晃了晃脑袋,呸的一口将草吐去不远。

  “那是你经历多了,换做他们,又该是羡慕你我了。”

  陆良生笑了笑,收回目光,拍拍去咬芦苇杆的驴头,让它跟紧,手负在身后,与道人并肩继续向前走。

  “.…..或许吧。”

  晚风徐徐,叽叽喳喳几声鸟鸣从头顶过去。

  道人手疾眼快,捡起几颗石子嗖嗖几下,将飞过的那几只鸟打下,手在道袍上擦了擦飞奔过去,提起朝书生扬了扬,嘿笑起来。

  “晚饭有着落了。”

  过了王家庄子几里,两人才在路旁升起篝火,煮了一锅肉粥,蛤蟆道人捧着小碗冰渣奶酪从小隔间出来,朝锅里瞄了一眼,前小碗一扔,就在锅边盘腿坐下来,看到一语不发的徒弟,大抵也猜得出他在想什么。

  “到了陈朝京城,想给你恩师报仇?”

  这句话,引得一旁拔毛破肚下锅的道人也看过来。

  陆良生伸去枯枝在火堆里挑了挑,看着几枚火星升腾,沉默了一阵,火光里,他想了一阵,将枯枝丢进火里。

  语调没有一丝波动,恍如说起一件简简单单的事。

  “不急,先把恩师遗骨找到,遵他遗愿安葬在栖霞山,然后再说南陈皇帝的事。”

  舔着一颗樱桃的蛤蟆道人,咂了咂嘴,将樱桃丢去小碗里,环抱双蹼,神色变得威严认真,点了点头。

  “嗯,皇宫里还有一只靠龙气修炼的蜈蚣精,虽说良生已入金丹境,可要对付他,首先要有克制它索命梵音的法宝或能力才行。”

  起身,又将双蹼负在身后,摇晃走出两步,望去漫天星斗。

  “要是为师巅峰时期,何惧它一只小妖……”

  见没人应他这句话,忙回过头,道人和陆良生端起碗呼噜噜吃起饭食,就连红怜也吸着饭食精华,便是蟾眼猛地一瞪,就冲过去,拿过属于他的那只碗,举过头顶。

  “良生,快给为师盛一碗!”

  哒哒筷子触底声响,蛤蟆道人大口包着饭食鸟肉咀嚼几下吞下肚,这才舒坦的向后靠,亮出鼓胀的白花花肚皮。

  嗝儿。

  长叹一声:“舒坦……”

  休息了一阵,收拾碗筷小锅,两人一驴重新上路,天光黑尽,远远的,能见官道尽头满城灯火漫过城墙。

  叮叮叮…..

  铃声飘在夜风,守城的士卒打了一口哈欠,陡然被一阵凉意袭过后颈,几人齐齐打了一个冷颤,隐约中感觉眼睛一花,好像有模糊的身影从紧闭的城门进来,可周围除了几个同僚,还有城墙上巡逻的脚步声,并无其他异常。

  “怪了,难道我们都眼花了?”

  “不会是鬼……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你他娘儿子都两个了,还童言无忌!”

  风从街头吹过,卷起地面几片落叶,叮铃铃的铃声响起长街,空荡荡的街道上,还有打更的梆子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

  薄雾里,打更人陡然收住话语,目光看去街中间,渐渐显出两人一驴的轮廓,吓得急忙钻去旁边的巷子,以为是鬼,捂嘴闭气不敢发生丁点声响,眼睁睁看着对方一晃就是两三丈,两息之间,就消失在尽头。

  陆良生对于吓着一个更夫倒是不知情,一路穿行几条街口,来到百官府舍大街,这条大道两侧都是京城官宦宅院集中的地方,一盏盏大红灯笼挂在檐下,其中写有‘闵’字的府门外,两人一驴驻足停下。

  “我去见闵尚书,你和老驴在外面等我。”

  压了压斗笠,陆良生低声说道,随后踏上石阶,走去红漆大门,扣响门上铜环,片刻,里面响起门房的脚步声,打开一条缝隙,问道:“谁啊?”

  门隙里,浑浊的眼睛看到的是门外戴斗笠的身影微微抬了抬头,一张熟悉的面容映进灯笼光里。

  “陆…..陆公子?!”

  陆良生点点头:“我要见闵尚书。”

  “陆公子先进来。”

  门房连忙将门打开,邀了外面的书生进到里面,然后又探头探脑看了周围,除了一个道人和驴子外,就没有他人,这才将门轻轻关上。

  “陆公子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你可千万别在外面路面啊,到处都是官兵要抓你。”

  “我知晓。”

  “知晓就好,知晓就好。”门房也没忘记对方来要干什么,指着侧院的方向,小声说道:“老爷就在叔骅公住过的小院里,公子自去就是,别让其他人见到,府里人多眼杂,对了,还有一个人也在,好像姓左。”

  说完,慢腾腾回去门房小屋。

  …….

  小院石桌还有酒壶歪倒,酒渍一点一滴落去地上,梧桐老树在风里沙沙轻摇。

  一侧连排的屋子内,两道人影剪在窗棂。

  “左千卫今夜到我府上就是为了谈这些?”

  “如何不是,叔骅公不在了,我也怕尚书大人再这么直言不讳下去,惹怒陛下,又被贬官。”

  “哼,饶是如此,本尚书那就不坐这官!!”

  屋内灯火暖黄,陡然呯的一声,酒杯摔碎弹去墙角,闵常文怒睁双眼站起来,屋里来回走动,宽袖挥开,捏紧拳头。

  “我与叔骅公相识多年,如今阴阳相隔,陛下要是不觉得解气,大可将我一起杀了了事,不杀,那我就天天在他耳边说!!”

  圆桌另一边,腰挎细刀的正是左正阳,他手中酒杯放下。

  “那尚书大人就是在一心求死啊。”

  “知己一场,能患难,自然也能共死,若能死之前,唤醒陛下,我也对得起叔骅公了。”

  呯的一拳砸在墙上,闵常文说完这句,咬牙抿唇,他也知道期望终究很难实现。

  正要开口继续说下去,坐在那边的左正阳,看到桌上油灯摇曳的瞬间,脸色忽然一紧,从凳上起身看去外面。

  “尚书大人莫要说话,外面有人!”

  话语刚一落下。

  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话语。

  “闵尚书,山野之人,陆良生求见。”

  陆良生…..

  闵常文脸上一怔,随后泛起笑容,转身过去将房门拉开,就见那边梧桐树下,蓑衣、斗笠的身影站在那里拱手。

  里面,左正阳也追了出来,下意识的去握刀柄,视野对面的书生,心里有些纠结,他是重罪之人,而我是皇宫新进千卫,是有缉拿职责的,可若不拿对方,又是亵职。

  ……这如何办?

  那边,过去托起书生双手的闵常文倒是没有想那么多,仔细看了陆良生好一阵,欣慰的叹了一口气。

  “见良生无恙,我心里也踏实了,来!”

  伸手握住陆良生的手腕,拉着他快步走进屋里,正中墙壁立有神龛,龛中的是王叔骅的灵位。

  “良生,给你恩师上炷香吧。”闵常文递来三根香。

  “嗯。”

  陆良生接过,指尖在三根香头一划,亮起火星,焚香袅绕间,书生摘下斗笠,右手覆在左手,食、中二指压住香身,拇指相对抵在香尾,看着写有恩师名讳的灵位恭敬拜了拜,插去香炉。

  然后,沉默的看着灵位好一阵,才开口。

  “闵尚书,我想问你,我恩师葬在哪里?”

  “这…..”

  闵常文愣了一下,他也没想到陆良生一回来,问起的是这个,不过倒也没有隐瞒。

  “就在城郊北面的桥头岗……凡事受法行刑之人,都会葬在那里。”

  陆良生盯着灵位,话语一字一顿挤出。

  “乱葬岗?!”

  门口,左正阳心里大抵猜出对方要做什么,伸手去抓前面背影的肩膀。

  “良生,你不可乱来,陛下有令,不得私自给叔骅公迁坟!”

  屋内灯火忽地一下倒伏,差点熄灭,明暗的一瞬,冲过去的左正阳嘭的一下,像是被什么撞到,跌跌撞撞向后退开,抵在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