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语破春风
“那边有灯光,去那边!”
屠夫指去的方向,朦胧雾气背后隐约能见一丝光亮,陈员外夹在人群中间,被儿子搀着小跑。
“尧客,那边是好像不对啊……”
名叫陈尧客的书生猛地停住脚步,拉着父亲就朝另一个方向跑:“那边是那日搭戏台子的地方。”
部分人见状,连忙跟上这对父子,毕竟是此宅主人,总会安全一些,然而跑了一阵,脚下依旧是花圃的草皮,有人发现刚刚离开的木楼又出现在视野里。
此时戚戚的女声,化作嘶哑黯淡的老生,戏锣鼓响。
细长的黑影一步一顿。
“雾月阴风盛盛…..君猜那坟墓,可有憎哭声…..”
跟随陈员外父子的二十来人,早就被吓得不行,原本以为打着除魔卫道的幌子来骗吃骗喝,说不定还能骗些银子,结果真碰上这倒霉事儿了。
“货郎不见了…..他刚刚还在我旁边。”不知谁大喊了一声。
那一步一顿的黑影旁边,多了一个人影,看上去似乎就是忽然消失的货郎。
“跑啊——”
人群彻底混乱,陆良生夹杂当中,被推挤几下,便找不到陆盼等人,对于那雾气中的鬼影,也确如师父所说,阴气极重,以他的修为,根本不够看的。
眼下,他抱着蛤蟆不时回头张望,想先将盼叔他们寻到,再做计较,不远一颗景观用的大岩石,一咬牙便是爬了上去。
此时,返回跑的人群又碰上朝灯光过去的那一拨人,披着袈裟,肥头大耳的男人吓得哭嚎起来。
“别过去啊,那边也有…..”
阴风阵阵,呜咽的风声如同女人的哭泣,从有光亮的方向徐徐飘来,蒙蒙雾气里,似有个女人的身影飘忽。
“陈郎…..你过来啊,奴在一直都在找你…..”
听到这句,陈员外身边的青年,直接吓得瘫软坐到了地上,裤裆渐渐被水渍浸湿一大片。
不远,大岩石上。
陆良生搜索人群里的陆盼八人,没注意手中捧着的蛤蟆道人醒了过来,摇摇晃晃的爬上了衣襟,又攀爬脖子。
感受当微凉,陆良生余光看向蛤蟆,这个时候心里也有些慌了。
“师父,你做什么?”
爬动的蛤蟆,却是不答。
………
阴风阵阵。
雾气滚动,隐隐约约有张戏台出现,白衣长袖,戴着宝钗花冠的女子,迈着莲步轻摇漫走。
“.….往生不来,奴也不去,烧那黄纸,灰烟飞,孤零坟头,无亲人哭,泥下湿冷,蛆虫向恶,陈郎啊……你害我命矣。”
长袖翻落,纤细优美的腰段停下,侧过脸来的,却是一张血肉模糊的狰狞。
陈员外脸色唰的苍白发青,他身边瘫坐的儿子更是发抖的厉害,周围装作除魔卫道的城中百姓挤做一团,吓得眼睛都闭了起来。
就这时,一道阴恻、苍劲的声音陡然在后方响了起来。
“小小一只恶鬼,也敢在老夫面前,装腔作势……”
众人愣了愣,连忙回头,就连人群里的陆盼等八人也寻着声音望去,一颗大岩上,全身笼罩灰色斗篷的人影站在那里。
光芒昏暗,看不清那是谁,可陆盼等人却是知道。
“良生…..”
阴风吹拂,雾气、远方的灯火之间,站在高高的岩石上的身影,灰色斗篷轻柔抚动,呈出诡秘的气息。
“老夫纵横重重山岳,也见过金光四射雄伟宝殿,今日却见一只恶鬼,竟也在老夫面前放肆——”
下方众人只感一股无形的东西涌上来,汗毛都在瞬间倒竖,整个人都被压的动弹不得,王半瞎却是知道,那是妖气。
……前有厉鬼挡路,后有妖怪显形…..没活路了啊。
然后,直接两眼一翻,吓得昏死了过去。
其他人双腿发软,吓得抱在一起发抖。
“娘咧,这还有更厉害的.....”
然而。
斗篷之下,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蛤蟆道人背负双蹼,站在陆良生头顶,又顶着床单,目光通红的盯着前方那张戏台,如同回到了曾经巅峰之时。
不过,这是他酒劲上头了。
“师父......你别乱说酒话啊。”
陆良生心里也苦。
第二十章 怜花生在贫寒家
屏气凝神,花圃间一片死寂。
一个一个抱成团的身影,脖子僵硬的扭转,颤颤兢兢的看着高岩上的身影。
“他好像是救我们…..”
“.….但这人,好像比那边的鬼还可怕。”
“怎么办?要不….咱们装死?”
…..
窃窃私语的小声交谈里,不过依然还是朝陆良生那边靠了靠。
弥漫雾气里,镲、锣、戏曲的声腔渐小,空荡荡的戏台,窈窕身影一挽长袖拂过血肉模糊的脸颊,只露一对染着血垢的眸子。
“先生为何要帮助这些人。”
幽幽的话语里,并没有问‘你是什么人’一类的蠢话,对面那人群之后的身影,隐隐散发妖气,自然不可能是人,颇让女鬼感到忌惮。
颤颤兢兢缩成团的一群人,也想知道这个问题,默默的又转过头望去岩上的斗篷人。
“呵呵呵…..”
那斗篷遮住的阴影下,猩红一对眸子抬起,嘶哑暗沉的笑出声:“老夫想救谁就谁,想杀谁就杀谁,用得着你一个小鬼来过问?”
这番话令下面一群人毛都吓得立了起来,大有一言不合的就要打起来的架势。
众人心扑通扑通狂跳时,那边的戏台上,却是沉默了下来,莲步踏出裙摆,又像是在飘着晃动。
这次不再是幽幽的女声,变得有些尖锐。
“.…..真以为怜花不敢?”
陆良生手心的都捏出了冷汗,等着师父怎么开口回应,只要别真的要打起来才好,众人也等了片刻,却是不见那人回答。
“师父?”良生小声唤了一声。
呼…..
呼呼…..
头顶传来的是轻微鼾声,陆良生心都凉了半截。
坑徒弟也不至于这样坑的啊。
……这下怎么办?我这点修为,一走了之倒是没什么问题,可盼叔他们这么办?还有这么多条人命……
没办法了啊…..
到了这里,陆良生一咬牙,硬着头皮学着师父的语气开口。
“姑娘要杀人自然是敢的,可有句话常说冤有头债有主,这里四十多人,难道每一个都曾害过你?”
话语一出口,下方的人心头松了一口气,随后,却是愣了一下,怎么不是之前那种暗沉邪气的嗓音。
就连戏台上的女鬼,眸底也露出狐疑,可对方身上邪气依旧没有消失,她从未见识过妖怪,也不想与对方厮斗,万一敌不过怎办?
“先生,说得虽然有理,可这些人都是来对付我的,难道还放任他们离开?”
人群之中,落下去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跟着转头看去陆良生如何回答。
少年开口后,心里也稍安定了些许,那女鬼至少没有直接杀过来,看得出还以周旋一下。
“姑娘,他们虽不好,也不过是平日里市集间走街串巷的泼皮无赖,混进来也只为骗吃骗吃,若真丢了性命,姑娘又和那害你之人有何区别?我非鬼类,但也听闻做鬼害人太多,再无来生,姑娘,你要想清楚。”
众人连连附和的点头。
“是啊是啊是啊…..我们都是进来骗这陈家父子的!”
“你们……”陈员外看着他们,气的差点一头昏过去。
那翻腾的薄雾里,女鬼凄然笑了一声:“来生?”
身影在戏台飘忽不定,幽幽的话语悠长、凄婉。
“…..我还有来生吗……”
好歹稳下了女鬼的情绪,陆良生正要继续劝阻,趴在头顶的蛤蟆悠悠的醒过来,听到这番话,抢先开了口。
“屁的来生,一个小小鬼类,岂会落在老夫眼里!!”
陆良生当场气的差点想欺师灭祖,提醒头上的蛤蟆,小声说道:“师父,我已经劝她心情快要平复……”
“此等小鬼,多费什么口舌,随便打杀了便是——”
那边戏台上的女鬼怔住,随即“啊!”的尖叫起来,阴风大作,平缓的雾气疯狂翻涌、鼓动。
“我杀了你们——”
蛤蟆蟾眼红光大盛,威严暴喝:“你来啊!!”
陡然,打了一个酒嗝儿,趴了下来,呼呼大睡。
陆良生看着周围阴气翻涌,头皮都发麻起来,脑海里极快的闪过一道道接下来该做出的举动,下一刻,连忙拿出之前那根蜈蚣精的触须,捏着手中,修为灌注进去。
夜空轰的打响一声惊雷。
弥漫的雾气忽然翻卷,一股妖风袭来,与对面鬼气森然对冲,夹杂中间的一拨人脸颊两边都被吹出酒窝来,却是骇然的看着那边的陆良生,一闪而过的电光,投出灰袍背后,一只张牙舞爪的巨大影子,落在木楼的墙壁上。
白裙女鬼不敢造次,收敛了阴气,忌惮的盯着对方。
中间的人也都忐忑的等待两边。
过了好一阵,那戏台上终于了丁点声音响起,那是轻轻的笑声。
薄雾渐小了下去。
戏台上,遮掩的长袖垂落下来,露出白皙的颈项,面门的血肉模糊,在蒙蒙的薄雾里,化作一张肤白的脸颊,可惜,众人看不太清楚,依稀是好看的美人。
“呵……哈哈哈……”
轻柔的笑声,变成了凄美的笑,那女鬼像是哭了起来,缓缓跪在了戏台上,盯着地面,薄唇抖了几下。
“奴生在贫寒家,卖于戏班……孤苦无依…..”
刹那间,那翻涌升腾的雾气里,陆良生、以及下方众人,恍然间,远远的看到了一些东西。
又近在咫尺,慢慢勾勒出来。
“哇哇……”
寒气挤进了破旧的房屋,被新生命响亮的哭声冲淡了不少,稳婆抱着襁褓出来,邀功似的看着焦急等待门外的男人,和旁边脏兮兮的小女孩。
“恭喜恭喜,是个男娃。”
男人脸上露出了笑容,女孩也跟着高兴起来,拍着手跳起来要去看稳婆怀中的弟弟。
不久之后,天下起雪来。
她却是要离开家了,被父亲带着一起,出一趟远门,临走时,卧床的母亲,拉着她,流下眼泪。
摸着女孩的头哭着。
“我们家穷,你在外面要听话,要懂事,才不会饿肚子。”
那天风雪很大,能冻住人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