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语破春风
陆良生面带微笑望着他,从之前的认识里,看得出这位皇帝也是言出令随,心中不安渐渐放下,将一枚玉佩递给对方,便是提出告辞。
“我信得过陛下,往后若遇难事,陛下不妨遣人拿这信物来栖霞山寻我,好还这一恩情,那么,在下先告辞了。”
身影虚化,渐渐模糊,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开去。
“先生等等!朕想请先生来我大隋任国师…….”
“陆先生!”
声音还在大喊,某一刻,杨坚手中还拿着笔,陡然从长案上坐直起,睁大眼睛,视线里,灯火暖黄微微摇晃。
下方殿中的几个大臣,晃晃悠悠的从地上清醒,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跪下向双眼圆瞪的皇帝告罪。
梦?
杨坚收回视线,刚刚发生的事,太过真实,恍然间有点分不清楚了,手放去毛笔,‘嗒’的轻响,触到了什么东西。
只见,一枚圆玉安静的躺在那里,皇帝将它拿过手中,在烛火下翻看。
“果然不是梦啊…...道法仙术当真玄奇,这陆良生之修为怕是杨素高出不少。”
御阶下方跪伏的几个大臣看着摩挲圆玉的皇帝,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片刻,就听上方圣言传来。
“立即携朕旨意,给前方信州总管、上柱国、清河公杨素……”
话语在宫宇间回响,远方山麓凉亭里,陆良生睁开眼,收回法力,书架里,师父盖着了一张小毛毯呼呼大睡,北上两件事已做,该是回南陈了。
不久,老驴晃着摇铃,驮着主人轻快的迈着蹄子,眨眼消失在夜色里。
第两百一十四章 途中见闻
去往南陈过河渡口,人声嘈杂,蜿蜒或笔直的官道商贩行人来往,车马声急躁,大腹便便的商人与渡河的船只讨价还价,远处河面上,捕鱼的艄公划过篷船,高喝着让儿子拉起网,白花花的鱼鳞映着昏黄,在兜网中哗啦啦拍响。
“伙计结账!”“……再上几个饼子,添碗凉茶!”
“来了来了!”
路侧茶棚人声喧闹,过往渡河旅客多有在这边歇脚解渴,店家伙计应了声:“来了!”传了一根柴禾进灶口,拍拍灰尘,提上茶壶端了饼子赶忙过去。
叮叮叮…..的铃声,从外面传来,那伙计正给一桌客人结账,偏头视线看去外面,一个青衣白袍的书生将老驴过来,将缰绳系去外面木桩。
连忙笑起,招呼:“这位客官,你先坐,小的结了这桌的帐就来。”
陆良生系紧绳子,轻拍了一下驴头,低声道:
“这里人多,不可乱跑。”
这才坐去那桌空位,朝店家小二点点头:“你先忙。”
片刻,伙计过来拉下肩头抹布,将桌面抹了一遍,也在问道:“这位客官,要点什么,小店茶水一文,喝完可以续,不额外收钱,此外,还有和了羊肉沫的饼子,保证让您吃的过瘾。”
“嗯,那就一碗凉茶,两份羊肉饼子。”
“好勒,客官稍待。”
伙计搭上抹布转身走去灶头,陆良生取了一双筷子放到面前,前面就是渡口,道路间旅客迎来送往,看不出战事将近的萧瑟。
“客官,你的凉茶、羊肉饼子,这天凉的快,饼子要趁热吃。”
伙计将书生点的东西放到桌上才要走,被陆良生唤住。
“小哥稍等。”
“客官还有什么事?”
陆良生端起碗,下巴挑了挑,示意外面道路间行人繁密的景象,开口问他。
“听说要起战事了,这边怎么还这么多人?”
战事一起,按说周围该是一片风声鹤唳的情景才对,可这般模样倒是和书中描述相较大。
“嗨…..打的是南朝,与我们何干,再说,都改朝换代了,大伙也是隋人,当兵的总不能拿自家人欺负不是?”
话匣子打开,瞅着眼下没客人进店,伙计拉开长凳,在一侧坐下。
“听客官口音该是江河南面的吧,说句不好听的话,南面有什么好的,先前一个皇帝,又是写诗,又是修楼的,皇帝没个皇帝样,还把自己麾下将领的老婆给搞上了,这皇帝就该死!现在倒好,换了一个小的上去……啧啧…..”
那伙计嘴里连啧几声,摇头说道:“怎么抵挡得了咱大隋的虎狼之军,客官我劝你还是别回去了,以你容貌掏个婆娘也是轻而易举之事,留在这边不也挺好。”
对面,陆良生喝了一口茶水咽下肉饼,看这伙计说的起劲,笑道。
“这么看,你们倒是很喜欢这新朝的皇帝,”
“嘿,瞧客官说的,新的谁不喜欢啊。”
那伙计看了看左右没人注意,捏着抹布在桌上轻轻擦了几下。
“当今陛下,可要比前朝皇帝好太多了,何况这一登基就大赦天下,我家舅子就因为喝酒与人街头打架被抓,还想着出多少钱才能把人捞出来,现在赶上好时候了,我家婆娘这些天,天天给陛下烧香磕头……”
吱…..
“伙计,灶头水烧开了!”
挨近灶头一桌,有客人喊了起来,还想再说的店家伙计起来,搭上抹布:“客官,你慢用,我得掺茶去了。”
“你忙。”
陆良生客气回了一句,目光扫过茶棚满座宾客,还有来往的行脚商、旅人正从外面进来歇脚吃点东西,没了座位,端一碗凉茶拿着饼子,就蹲在门口一边啃一边喝,与同伴说笑,说到趣处,爽朗笑出声来。
‘杨坚看来真是一个明君。’
那日夜见对方,离开时,那句请他当隋朝国师,其实是听到了的,可惜陈朝那次戏弄,陆良生有些顾忌,修道之人站在朝中,若是遇上不明之君,容易被猜忌,到时又落个‘变戏法’的称谓,那就可笑了。
‘算了,算了,好好修我的道,把那三个徒弟教出来再说。’
想到此处,陆良生摇头笑了一下,将茶水喝尽。
招呼完客人的伙计还想与那和善的书生攀谈几句,转过头来时,座位上已没了人影,只留几枚铜钱在桌上。
“这书生真是奇了…..才眨眼的功夫,人怎么就不见了。”
……
被念及的书生,牵着老驴沿官道南下半里不到,踏上渡船,已驶去江面,船头不稳,但视野极佳,遥望江河东去的方向,蕴有法力的眸底,仿佛看见了远方旌旗飘展的水寨。
“船头那位客官,看够了就赶紧下来,船头颠簸,小心掉水里去。”
船家最怕载这种文人雅客,心潮一起,就要往船头站,也没见吟诗作赋,弄出千古文章。
“不是老朽吓唬你,上次就有四个家伙,就跟客官一样读书人打扮,四个人非要挤到船头吟诗一番,结果一个浪打来,四个全栽水里,好在老朽还有犬子水性好,才把他们给捞上来!”
船尾,划桨的青年也附和点头。
“我爹讲都是真的,不过说起来,那四个还是熟客,之前大雨天,还渡过他们,而且,那天我和我爹,还遇上神仙了。”
陆良生也不让船家父子俩难做,下来船头,就在老驴旁待着,听他们叨叨扰扰的说着话,讲起那日雨夜渡江的事,其他三四个船客也都安静待在一旁,就当消遣解闷。
“你们是不知,那神仙也是像那位书生一样,牵着头老驴,那天夜里,电闪雷鸣…….”
当讲到撸竿上沾满蟹黄,船也到了对岸。
陆良生牵了老驴告辞下船离开,还在说话艄公儿子忽然被老爹扯了一下,看到其他船客已下船,老艄公不知从哪儿翻出一支香点燃。
“爹,你干什么?好端端的点上什么香。”
“刚才你注意到那牵驴的书生没有?”
船公点燃香头,举过头顶,朝岸边恭恭敬敬的鞠躬行了三礼,插去船板缝隙时,他才开口说出后面的那句。
“.…..那个书生,像不像那天晚上遇到的那位?!”
被船公这么一提起,青年顿时睁大眼睛,一拍大腿。
“难怪一上船,我就感觉浑身使不完的劲儿,原来那神仙又坐咱家的船了。”
“你也来拜拜,拜完赶紧走,南岸这边快不太平了。”
艄公催促了一番,见儿子拜完了,手中撸竿一撑,将船推回江里,朝来时的渡口回去。
天色渐暗沉下来。
陆良生牵着老驴看了看天色,秋日无多少星月,黑漆漆夜里,周围还有几户人家亮有灯光。
“这种时候,估计别家也不会让陌生人借宿。”
走上山麓,按着山道走了一阵,前方阴森林间,有座破旧小庙矗立。
“师父、红怜,今晚在这里凑合吧。”
走进庙里,别未有太多破败的痕迹,正中的神像凶煞獠牙,手持铁叉,脚下踏一条大青蛇,该是山神一类,前面的香炉还有焚香纸灰,看来附近十多户人家,常过来打扫供奉。
“打扰了,栖霞山陆良生在此借住一宿。”
住庙见礼,不管这山神是否结了神识,该恭谨的还是恭谨一番,做人礼貌不能忘。
将老驴牵去一侧,书架凭空飞落到地上,蛤蟆道人推开小门,打着哈欠走出来,伸蹼在火边取暖。
“快些煮饭,为师饿了。”
第两百一十五章 老蛤蟆的待遇
哇——
夜色深邃,山风呼啸在片片林野,沙沙沙的树梢抚响的声音里,老鸦立在枝头嘶鸣,盯去唯光亮的小庙。
暖黄的火光从庙门照出,燃烧的篝火上,架着小锅噗噗的沸腾,没有影子的红怜,长袖轻拂,扭着腰肢哼着一段小曲儿,老驴匍匐墙根下,朝她呃哼昂哼的叫好。
陆良生将剩下的羊肉干饼掰散,洒进粥里,看去烤火的蛤蟆道人。
“师父,最近怎么不爱说话了?”
坐在火堆旁,伸出蛙蹼取暖的蛤蟆翻了翻蟾眼,口中哼了一声。
“终于想起为师还在了啊。”
“一路上在想战事,没太注意。”陆良生搅了搅锅里,将干饼与稀粥搅合均匀,舀了一点尝尝味。
那边,哼着小曲的身形瞟来妩媚,脚尖踩在地上,一摇一晃过来,一旁蹲下。
“公子不是说不管王朝更替吗?”
蛤蟆朝徒弟瞪过去一眼:“他就是一个烂好人。”
说完,搓了搓双蹼起身打开隔间,从小箱子里翻出一件稍厚实的花衣裳套上,重新坐回来。
陆良生放回木勺,笑道:“总要考量一二,若是民间百姓非我所见的杨坚那般,那陈朝百姓就要遭殃了……能让少死些人可是天大功德,总比天天盯着神丹妙药去抢去偷要好吧?那样得来的修为……哪里称得上修道二字。”
刚坐下的蛤蟆道人愣了愣。
‘彼其娘之……老夫当年靠吃妖、吃人提升修为才有今天……这是骂我不成?’
余光瞄去那边的徒弟,并未看过来,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双蹼按在盘坐的膝盖上,挺着大肚皮坐的笔直。
“确如良生所言,想想为师从一只无灵识的蛤蟆,爬出烂泥潭到如今,也是一步步走过来,否则岂会有今日这般修为,当有善心才有善果,得成大德,方才立于天地间,而不折腰,就算老天见你都得礼让三分!!”
说完,颔首叹了口气,神色肃穆。
陆良生搅了搅锅底,偏过头:“对了,师父,你怎么不放佐料?”
“哼!”
火光摇晃,照在蛤蟆道人脸上,他哼了哼,眯起蟾眼:“那日说的不过托词,可不是什么佐料,真以为为师好吃……”
就在那句:“.…..为师好吃。”落下,那边陆良生忙着舀起一碗粥递给红怜,第二碗端在碗里:“师父,饭好了,你要不要吃?”
蛤蟆道人刹住话语,连忙从地上站起来,伸开双蹼飞快小跑过来。
“要吃!要吃!呱!”
捧过属于他的那只精致红公鸡小碗,朝里深吸了一口气,舌头都垂在嘴边,令得一旁陆良生和红怜对视一眼,嘴角微勾偷笑。
“蛤蟆师父的样子,永远都那么好好笑。”
捧着碗坐去一边的蛤蟆道人拿蟾眼瞪去:“你个小女鬼懂什么,老夫这是善待食物!”
就在一鬼一蛤蟆说话的时候,陆良生倒了清水洗锅,手陡然停了停,耳中隐隐约约听到有声音,在庙外响起。
…….
荒林夜风,偶尔有野狐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