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语破春风
“都是无家可归孩子,收下教养,也是一种修行。”陆良生摊手,以待客之礼,先让他进到院里,路过李随安三人勉励一番,随后与杨素一起走进茅庐。
收拾桌上几本书,放去一边,将正盘在窗棂下晒太阳的蛤蟆道人拿过手中,放去书架上。
“这茅庐乃我心血来潮时所建,清河公可不要嫌寒碜。”
杨素从院里那张埋头的少年身影收回视线,随意坐去一张木凳,摆了摆手:“不碍事,修道中人随行洒脱,屋中稍有杂乱也属正常。”
手放去膝盖,目光扫过屋里,那放去书架的蛤蟆,抬起蛙蹼缓缓爬了出来,呯的一下摔在地面,狼狈的爬起,像是在骂骂咧咧,打开一扇小门走了进去,关上时,那蟾眼好像是在瞪他。
“陆道友,你这蛤蟆,倒是有趣,可是到了通灵期?不知是否愿意割爱?”
陆良生愣了愣,倒了一杯清茶过来,递给对方,笑道:“随身之物,养了许久,恐怕不能赠人。”
“那倒是有些遗憾。”
外面朗朗读书声传进窗棂,两人坐在那边慢饮细说了一会儿闲话,陆良生这才接上刚才来时的那句话。
“刚才,我问清河公可会剥离恶魂之术,可否告知?”
“剥离恶魂?”杨素端着茶水想了片刻,“此术倒是没怎么接触,不过我倒是会人傀之术,不知道是否能帮上忙。”
“人傀?”陆良生微蹙眉头。
“呵呵.....此乃阴损小道。”
杨素也不隐瞒,放下茶盏,起身抚须走过窗棂,望去外面:“人无阴阳则为走兽,再无灵台,沦为草木,素非善类,此法用于行兵布阵大有益处,便是研习过一段时间。”
提到阴阳、灵台四字,陆良生顿时明白其中要理,人之阴阳剔除,则不断是非,与疯子无疑,消除灵台,便是抹去人的神智,沦为草木般的傀儡,炼出人傀,用来战事,自然大有好处。
确实如杨素所说,太过阴损。
不过,那是他人行事之法,与陆良生并无关系,沉默了片刻:“不知此法可有触及魂魄一道?”
“颠倒阴阳便是有此道。”
“不伤无辜之人?”
“又非炼人傀,自然不须旁人。”
陆良生松了一口气,只要不像师父那般用人祭,那此法倒是可以一试,当即唤出红怜站到屋中,杨素修为不浅,阴鬼一类也打过不少照面,对一个罗刹女鬼,并不惊讶,不过再看陆良生,眼神露出‘我懂’之类的神色。
“陆道友以元神出窍,与阴魂交合,倒是不错的法子,不过当谨慎,莫要让天地灵风将阳神吹散。”
红怜翻了翻白眼,小声呸了一口。
这令得陆良生哭笑不得,随即找来了正在栖霞山洞窟里翻书的孙迎仙,他降妖除魔一派,对于阴魂一类有独特的法门,接下此事后这两天都在洞里翻他师父留给他那本道书,看是否能找出剥离凶魂的法术。
“没找到,不过咱们三个倒是可以合作。”
道人与杨素见过礼后,一边翻着书,一边从布兜里翻出一张方形的先天八卦图,在外面地上铺开。
“本道布阵,负责牵引魂魄!”
杨素从袖口中,拿出一枚锥子:“那素的人傀之术,倒是可以用来倒逆阴阳,或许能将恶魂分离,不过还需要一件器物来封存恶魂,需这女鬼常用之物。”
“这个如何?”陆良生打着伞从屋里出来,手里提着的,是红怜常用的那张画皮,软软的皮囊,眉目如画,栩栩如生的面容、肤质令趴在篱笆院墙看稀奇的三个少年一阵恶寒。
伞收拢,一缕青烟飞去不远的树荫下化出红怜的魂魄,有些畏惧的盯着地上铺展开的阴阳法阵图。
“别怕。”
陆良生将画皮放去杨素旁边,安慰女鬼一句后,站到阴阳八卦右侧,“我来给红怜固魂,剩下的拜托二位了。”
说完,他朝杨素和孙迎仙拱手谢去一礼。
“你拿本道黄符的时候,也没见你谢过。”道人撇撇嘴,掏出几张符纸在上面画出符咒,一抛,符纸轻飘飘飞去八角。
口中轻喝:“敕!”
所有人视线阴了阴,周围刮起风来,一朵游云将山腰的阳光遮掩下去,道人猛地踏出一步,偏头大喝:
“聂红怜,你飞去阵中!”
不远,倩影飞舞长袖,飘入黄绸八卦阵里,杏黄光芒顿时从八角升起,犹如牢笼般将她围困在里面,这本来就是用来捉鬼,此处阴气触发,红怜只感一阵灼烧般的难受,魂魄在里面都有些不稳起来。
“撑住!”
陆良生掐出指决,指尖朝半空一伸,法力绽开,只听山间轰隆隆一阵雷音,常人无法看见的灵气,从云海中翻滚流淌。
“去!”
并直的剑指一招,指去红怜,翻涌的灵气直扑八卦阵里,如水泼油般,瞬间沸腾起来,水雾弥漫,朝四周扩散的同时,也将身形变得模糊动摇的红怜包裹起来,以灵气反哺滋养,稳固她的魂魄不被八卦阵冲的魂飞魄散。
“公子.....我好难受!”
就算被灵气滋养保护,红怜环抱双臂,身形不断的发出嗤嗤声响,浑身都在往外泄出黑色的阴气,整张脸变得如漆白粉刷一般。
“清河公!”
陆良生法力加大灵气灌入,脸上渐渐有了汗珠,他朝另一侧的杨素大喊出来,后者一声不吭,盯着阵中红怜背影,双脚猛地左右推挪开,扎起马步。
双掌手指夹着那枚铁锥横在颔下,双唇念念有词飞快嚅动,袍摆、须发在风里飘动。
听到陆良生呼喊,陡然睁开眼睛,绽出电光般,铁锥在手中一转,指尖抹去上面,显出一道道法纹。
“阴阳倒逆!”
铁锥悬空,他手掌一推,唰的一道黑影直冲红怜后背,锥尖抵在女鬼后背的瞬间,杨素陡然跃了起来,双手握住铁锥尾端,念着咒词,彷如有千斤重,一点一点往下挪动。
划出一道黑色法纹从红怜后脑延伸而下。
第两百三十一章
呼——
狂风吹拂林野胡乱摇摆,茅庐上绿叶也在哗哗拂响,蛤蟆道人捏着一块碎饼,绷直两条小短腿,垫着脚蹼趴在窗棂望去外面,两腮鼓胀,细嚼饼屑。
“老夫人祭之术,有何不好,非要欠别人情,这般大费周章。”
篱笆院墙内,宇文拓、李随安、屈元凤三个少年鬓发散在风里,抬起手臂、袖口遮住脸颊,全都下意识的缩到墙角下避风。
透过篱笆摇摆的缝隙,外面空地数道灵气拖着长尾绕着法阵徘徊游移,陆良生指决一翻上翘,游动的灵气再次冲入阴阳法阵滋养红怜,减轻她灼痛,抵消部分道人专门克鬼的道法。
《青怀补梦》:以灵蕴养草木生灵,阻其衰竭,续命以其反天意而再生。
此法用在人、家畜身上也有部分效果,做不到草木那般全功,眼下滋养阴体一类,同样如此,但也是陆良生目前唯一觉得合适的。
“红怜,撑住!”
他咬牙挤出一声,法阵内,承受法阵灼烧的红怜,发髻散乱,显出荧绿阴森的脸孔,呈出她当初屈死时的状态,眼眸死死盯着陆良生,以及前面维持法阵的道人。
“恶魂出来了!”孙迎仙与罗刹恶魂对视一眼,忍不住打了寒战。
法阵另一边,听到这声,杨素双手紧握的法锥,一道道法纹绽亮,抵在阴森鬼气已拉到后背。
袍摆踢开,向前一步,将法锥尖锐抵进去的瞬间,大喊:
“孙道友,震慑她魂魄,越乱越好!”
三魂七魄混乱,方才从中锁定恶魂,他人傀术法中倒逆阴阳就如浑水摸鱼,趁这片刻的混乱间隙,将红怜的罗刹恶魂单独剥离出来。
那边,孙迎仙掐着指决的双臂绷紧,瞪大着眼睛,细密的血丝蔓延出来,紧咬的牙关猛地牵出口水丝大张开。
指决一转,地上八角安放的符纸唰的飘了起来,道人咬破食指,将血珠弹去法阵,接触杏黄光膜的一瞬。
八张符箓‘轰’的爆开火焰。
“呃啊啊——”
阵中,红怜魂魄震荡,凄厉至极的嘶吼,空气仿佛在天光里都扭曲了一下,荡出涟漪,躲在篱笆院墙后面的三个少年捂住了耳朵,震的耳膜嗡嗡直响。
三魂七魄都此刻变得模糊朝四面八方扩散,杨素手中那件法器幽光亮起,在他掌心一推,直接没入一道模糊里,握紧往后一拖,锥尖拉着一道人形从里面倒飞分离出来,拖在半空挣扎,凄厉惨叫。
“进去!”
杨素怒吼,手上一拉一推,锥尖指去地上铺好的画皮,法力鼓动,催使拖出的红怜恶魂逼去里面。
地上扁瘪的画皮在人形挣扎进入之中,好似充气般,渐渐鼓胀起来。
“还想反抗?!”
杨素法力下沉压向画皮,余光却是瞟向那边正收敛法力回气的陆良生,目光凝了起来。
.......宇文拓原来是被你抢走,不管是不是无心之举,害得让我在兄长面前出丑。
念头一闪而过,法力封去恶魂时,稍稍收去了两层。
风声渐渐平息,四周狂摇的枝叶静止下来,道人急忙收了道法,阴阳八卦法阵中模糊的鬼影重新凝聚,陡然虚弱跪坐到地上。
“红怜!”
陆良生跑来,看着周身淡淡阴气的女子,揽去的手掌,径直从她身上穿了过去。
“公子.....我没事.....”
减去一魂,红怜虚弱到根本无法凝聚出往日的阴体,跪坐在那儿,青丝滑开,露出俏脸抬起来看去面前的男子,露出一抹微笑。
“我感觉.....心里好似再也没有任何作恶的念头了。”
“你别动。”
陆良生走去一旁,将伞捡起来,在她头顶撑开,红怜化作一股青烟飞进里面,片刻,遮掩阳光的游云四散,灿烂的光芒又在这处断崖投出树枝的斑驳在地上晃动。
“陆道友!”杨素将那张画皮折叠,递过来:“记得妥善保管,剩下的立庙祭祀,就不用我帮了吧?”
“陆良生谢过清河公援手之恩。”
说完,朝对方行了一礼,陆良生将那张画皮放回屋里,将伞打开,用法力牵引红怜回到画里,点燃一柱檀香插去香炉摆在画卷下面。
“呐呐,本道也是帮了大忙,某些人怕是忘了。”
道人一边折起阴阳阵图,一边颠着脚尖朝屋里瞄,惹得院里三个少年偷笑,李随安见到师父从里面出来,连忙拉了一下另外两人,回坐到书案继续默咏典籍。
陆良生从他三个身边走过去,笑着朝孙迎仙也拱手行了一礼。
卷好法阵塞入布袋的道人,嘿笑起来,连连摆手。
“算了算了,咱俩太熟,受你一礼,怪不自在的。”
两人打趣一阵,陆良生邀了一旁干看着的杨素,阳光倾洒云雾,三人走到老松下,幻出石凳石桌、酒水,以山间云海、延绵山脊为伴,坐下喝酒谈笑。
趴在窗前的蛤蟆道人哼了哼,负着双蹼跳下书桌。
“这般怡景,也不说带上为师。”
嘀咕着,蹬着小短腿翻爬上床榻,又是重重哼了一声,揭开小被子钻了进去,盖在身上,不久打起轻微的鼾声。
阳光渐渐倾斜,还与陆良生、道人说笑论道的杨素,忽然放下酒杯起身。
“与两位道友说得来,差点忘记晋王还在村中,此时天色不早,还要赶回富水县,今日怕是要告辞了!”
“有殿下,那我就不挽留了,我送清河公!”
“本道再坐会儿,就不送你了。”
留下孙迎仙,陆良生与杨素结伴走过茅庐,见那三个少年坐在座位,屁股扭来扭去,今日耐心便是磨没了,挥手让他们三个下山。
“快走快走!下山我给你们耍一套飞剑。”
李随安催促宇文拓和屈元凤,朝这边慢行的师父和杨素行了一礼,三人飞快跑去山道。
“这三个少年中,有两个是贺凉州那场大旱时所收。”
两人往下山的道路慢走,陆良生也说起这三个徒弟的来历,他为人坦荡,自然也将其中曲折以说笑的方式讲出。
“那双眼有褐蓝双色的少年,叫宇文拓,心气高,被一个大和尚捡到送去万佛寺,嫌弃别家庙小容不下,这才辗转送到我这里,到了这边同样如此,还在稍惩戒了一番,才收敛许多,跑在前面那个叫李随安......”
书生的话语里,杨素表情愣住,后面的话听到耳中已是嗡嗡的嘈杂。
莽撞了,莽撞了。
这下如何是好,之前还在想这陆良生是如何知晓他计划的,却不想是另有原因。
......这下错怪人了。
要不要说刚刚的事?
杨素手一紧,掐在大腿上。
‘不行,不能说,说了,且不是显得老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就丢脸丢大了。’
‘嗯,本就想戏耍他一番,也不算手脚,以陆道友的修为,也难不到他.....嗯,那就暂时不说.......’
“清河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