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语破春风
“老孙,你先回栖霞山,我要去一趟长安。”
伸手在老驴鬃毛上抚了抚,回头看着微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表情的道人,笑了笑。
“放心,我没事,只是被皇帝封了一个荡妖灵显真人,岂能不过去道谢一番?”
荡妖灵显真人.....荡妖?
书架隔间里的蛤蟆道人,两颊鼓了起来,彼其娘之.....取个荡妖二字,荡老夫吗?呱!
“那行,本道先回栖霞山,那什么皇宫,本道也不喜。”
道人取过书架上的干粮挂上肩头,也不啰嗦,大抵心里急着回去,腿上打了两张神行符,身子一弓,唰的激起一抹烟尘,眨眼奔去了远方。
看着烟尘弥漫远去,陆良生打了一个响指,提醒啃草的老驴调转方向,老驴扇着长耳,嚼着草叶慢悠悠的跟在后面,一人一驴走过城外官道,身形渐渐模糊,一晃便是十多丈的距离。
叮铃铃的铜铃声漫过山道,曾经与名叫李渊的少年相遇的凉亭外,陆良生牵过老驴驻足停下,目光望去山道外,彤红的日头悬在远方的城头,夕阳犹如潮汐般笼罩古老而巨大的城池。
‘也不知宇文拓和屈元凤在此间过得可好。’
来到长安,除了要见那位皇帝外,想到自己两个徒弟也在这里。
‘见了皇帝后,打听二人在干些什么,过去偷偷看看。’
天色渐暗沉下来。
通红的灯笼挂上熙熙攘攘的长安大街,灯火通明的城池里,陆良生带着老驴走在人群来往的夜市之中。
纵然是第二次过来,仍旧对这里的繁华充满赞叹。
觥筹交错的酒楼,胡姬妖娆,充满节拍的胡音声里扭动纤腰,抛去媚眼。买醉的酒客悬着坛子放声高歌,惹得行人拍掌叫好。结伴出行的女子面纱遮掩,看到好看的男子时,也变得大胆,顾盼流连与对方对视,随后与女伴吃吃轻笑,低头穿过人群离开。
陆良生收回视线,摸了摸脸,好笑的跟着笑了一下。
‘有什么好笑的。’
有懂行的行人在旁解释一句,笑着指去三个女子消失的方向。
“这位公子,你有戏了,还不赶紧追过去,说不得就是一场姻缘。”
听到这里,陆良生顿时恍然大悟,啼笑皆非的摇摇手,向那人谢过,这种事他还是算了,只是到的城中,这么女子变得豪放了。
来到第一次来长安进的酒楼,那次匆匆过来,身上也没几个闲钱,点的也是白乳拌饭,难以下口,这次正好手中银两还算足,将老驴交给小二带去后院照看。
将师父装进袖口里,走上二楼靠栏栅的座位坐下,不多时,报菜的小二过来,还未开口,陆良生先一步说道:
“来一份羊炮肉、葱腊鸡,两份奶酪,两杯乌梅浆。”
袖口里,蛤蟆道人展开小册子,圆圆的蹼头划过上面一个个菜名,法音传了出去。
“良生,再要一碗团油饭!”
打发走了伙计,陆良生好奇的问道:“师父怎么知道团油饭的?”
“为师吃食方面是行家,你是知晓的。”
说起吃的方面,蛤蟆道人拨开哗啦响动的碎银,盘坐起来微微颔首:“这饭可大有内容,煎虾、烤鱼、鸡肉、鹅肉、猪肉、羊肉、灌肠、鸡蛋羹、姜、桂皮、盐、豉,极尽丰盛,不吃上一口,岂不是白来一趟?”
“所以师父,你当初到底是怎么被几个宗门追杀的?”
光吃这一项上,师父就不该是那种惹是生非的妖修才对,陆良生怎么也想不通,一个爱吃的妖怪,到底发了什么事,会被追着跑。
“唔.....当年为师吃的太多,忘记吃过什么了,可能不小心,把他们家里宝贵仙药也一起吃了吧。”
“呵呵.....师父真会说笑。”
酒楼喧哗热闹,悬空的二楼中间,观赏的大台上,舞娘踏着裸足敲击腰鼓,振奋的声乐响彻上下,传菜的伙计满头大汗端着菜肴楼上楼下穿行,不多时,师徒俩吃饱肚子,结了账这才满足的下楼,到门口接过伙计牵来的老驴。
夜色深邃,街上行人渐少,远远能听到临街更夫敲响梆子的声音。
“秋夜凉爽,莫要开窗,小心盗贼入内,丢了婆娘.....”
梆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梆梆.....
*****
挑着灯笼的更夫走过少人的街巷,偶尔犬吠声里,陆良生牵着老驴靠近皇城,径直穿过厚实的墙壁,走去宫舍楼宇之间,籍着龙气的方向,走过有些阴森的宫道,大兴宫外,巡逻过来的宫中侍卫听到铜铃声,偏头望来,手中兵器下压,厉声暴喝。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皇城。”
“还请通报,就说栖霞山陆良生拜见陛下。”
陆良生?
那方一队士卒互相看了看,今日值夜时,上面有说过,若是有名叫陆良生的书生来见,不可阻拦,想来眼前这位就是了。
何况众人又不是傻子,牵着一头老驴能进来皇城,一般人可做不到。
当即,有人收起长矛,说了句:“这位先生稍待。”将兵器交给同伴,拖着一身甲胄哗的摩擦声,跑去大兴宫传讯,不多时,有宦官小跑来在士卒耳边低语,后者回来,见到陆良生还在,神色恭谨许多。
“陆真人,陛下还有越国公在宣政殿等你。”
看来这两人早就想到用这种方法,让自己来见他们了,不过能让当今皇帝和越国公做到如此这般。
陆良生心里终究还是有种虚荣的满足。
人无完人嘛。
“前面带路!”
牵过缰绳,陆良生伸了伸手,让那个士卒前面领路,带自己过去,之后,又由等候的宦官接替士兵的位置,一路迈着小碎步,谄笑的慢出半步走在后面。
“真人慢点,奴婢都跟不上你了。”
有过陈朝进宫殿试时碰上宦官的恶寒,陆良生只是笑笑,不敢多说,来到宣政殿外,让老驴就在殿外等候。
便是走上石阶,朝着那方宫殿施礼拱手。
“栖霞山陆良生,见过陛下!”
声音清澈中正,宫舍大殿之间徘徊,令得原本精神有些萎靡的侍卫,陡然一个激灵,只感一股温热平和的气息传遍全身。
一个个变得精神抖擞,反应过来,纷纷望去那边拱手的书生,眼中充满感激。
第两百七十八章 应下
“栖霞山陆良生,见过陛下!”
清澈的话音回荡,灯火通明的宣政殿内,正与越国公杨素谈话的皇帝停下声音,两人相视一笑。
“此计果然有效。”
杨坚挥了挥袍袖,着人将殿门打开,下了御阶与族弟杨素一起,迎了过去,见到门外十余步之遥的书生,顿时大笑出声,伸开双臂上前迎接。
“先生不必多礼,快请入殿!”
对面,陆良生知道被施计骗来,不过也没蕴出愤意,与杨素拱了拱手,后者还礼,两人同是修道中人的关系,杨素抚须颔首,笑着说了句:“陆道友!”
随即,也做了‘请’的手势,邀了陆良生一起步入宣政殿。
殿内,几盏青铜灯座灯火摇晃,陆良生入殿在右侧席位落座不久,端着酒水菜肴的宫女穿行过灯光,将酒水满上。
看着荡起涟漪的杯面,陆良生视线转去御阶之上,笑着举起酒杯,敬了过去。
“陆良生深夜来访皇宫,乃是为感谢陛下敕封之恩,原以为唐突,想不到却是‘请君入瓮’之计。”
御阶之上,杨坚举杯与对方虚碰一下,饮过一口,也跟着笑起来。
“要是先生好请,朕也不会出此下策。”
说着,放下杯盏,起身抖了抖袍袖,拱手朝陆良生一拜。
“朕贵为天子,但先生为民除妖,剪去一方祸害,造福大隋,朕代那方百姓谢过先生大恩。”
见族兄起身,杨素也赶忙起来,拱起手。
“我也一样!”
这兄弟两人一唱一和,怕是今日铁心要将自己拉进隋朝,陆良生面色镇定,其实心里多少也欣赏这位大隋皇帝。
倒不是因为封的那荡妖灵显真人,而是对方长久来展现出的明主手段。
可自己好不容易归纳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若是接受了这道敕封,借助王朝之气修炼,那往后的道路因果既有助修行,也会变成重重阻碍。
可一旦王朝封正,陆良生就不是一个散修了,有着与那些名门正宗大派相平的身份.......
艰难的选择啊。
陆良生思虑片刻,放下酒杯,看着杨坚、杨素目光诚恳,抿了抿唇。
“非良生矫情,陛下两次相邀,算上二皇子亲来栖霞山,在下心里愧受。”
话语到这里停了一下,繁密如豆的灯火轻轻摇曳,陆良生站起来,朝龙庭上的皇帝,拱手躬身。
“请受陆良生一拜。”
“先生真的不受朕封赏?”
听到陆良生这番委婉谢绝,杨坚看了看左侧端坐的族弟,叹口气放下酒杯,起身下去,将拱手躬身的书生搀扶起来,双目不似平日的威严。
下颔胡须轻抖,语气温和。
“朕不缺文武,不缺治理天下之人,我族弟杨素,论用兵、武艺,天下少有人能及,可这天下心系万千黎民而无私者,朕所见所遇,唯先生一人。”
话语落下,更是当着殿中宫女宦官、侍卫之面,躬身拱起手来。
一旁,杨素嘴角抽了抽,心头差点翻起血来。
‘兄长,你劝归劝,把我带进去做甚?!’
那边,陆良生陷入缄默,直直的看着面前两鬓已染白迹的皇帝,犹如初见时,目光灼灼有神,有着俯瞰江山社稷的豪迈。
“陛下.....”
好半响,陆良生才开口说出这两字,袖中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灯火间,记忆如潮汐般涌上来。
大雨、凉亭,雨中的身影抹去脸上水渍,声音清朗。
“陆先生!你饱读典籍,照拂万千生民之心,就这般抛弃?”
抬手一拱,在雨中拜了下去。
“坚,绝不会让先生失望!”
......
人世如潮水,得一知己而难求。
何况伯乐。
陆良生握紧拳头,手指一根根的曲紧,望着眼前拱手躬身,缓缓阖上眼睛,当初自己求学求官,数年苦读,换来一句“变个戏法来看看。”
若是陈叔宝有杨坚这般礼贤下士,陈朝岂会亡国。
“陛下!”
思绪回定,陆良生也将皇帝搀扶正,语气不轻不重,却是没了脱尘世外的言语。
“陛下好意,陆良生收下了,敕封一事,也一并收下,不过我修为低浅,尚不能当大任,还请陛下准我磨砺修行,再回长安。”
杨坚自然听得出话里,陆良生已经应下了,既然点头,那说明对方就不会反悔,脸上颇有些高兴。
“先生能来我大隋,盛事不远矣!放心,先生想要如何修行,就算想要灵丹妙药,只要先生指出在哪里,朕即可派遣兵马去取来,无论是妖是魔胆敢阻拦,大军到处,一并平之。”
“这倒不必,若有需要,我只会取之,陛下、越国公还是坐下饮酒说话吧。”
既然事已迈出一步,杨坚、杨素自然满意,并不急着一步步紧逼,三人重新落座,让宫女斟了酒水,不知是知晓面前书生乃是得道高人身份,还是刚刚皇帝拱手躬身的画面,让斟酒的宫女有些紧张,扶着酒壶的手微微发抖,酒水都溅了出来。
然而,歪斜偏出杯口的酒渍,像是自个儿知道要回到哪里,杯口边跑了一个来回,又落进杯里,惊得斟酒宫女目瞪口呆。
反应过来后,急忙躬下身子,细如蚊声:“奴婢谢先生。”
“不必,下次斟好一些就是,我又不会吃人。”
“哈哈,陆道友还说修为低浅,这般细微之处,可不是一般修道者可做到。”
这一幕,杨素看得清楚,能让洒出来的点滴酒水,一滴不落的回到杯中,不仅仅是法力,还需细腻的心思。
而杨坚眼里,倒是不在意法力的运用,相反,不让宫女受罚,才是难得可贵。
双手捧起酒杯,抬在胸前:“朕敬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