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语破春风
过了正午不久,一马一驴上的两人,到达富水县,还是如之前来过那般人来人往,穿行长街,陆良生还是隐约感觉到有些萧瑟。
“城里和上次过来时,有些不一样?”
同行那名衙役看了看周围过往的人群、摊位,叹了声气:“还不是前阵子,陈员外家闹厉鬼所致,左捕头觉得乃是修道之士所为,清查了附近庙观,盘查过往的出家人,很多不敢过来这边,香客也不敢随意出城。”
陆良生点头:“原来如此。”心里却是警惕,那个左捕头肯定是察觉到了陈尧客非厉鬼所杀。
不久,他在外面寻了摊位吃点饭食,找个地儿对着微斜的日头练那《乾坤正道》法诀,半刻之后,主簿这才有了空闲,着人过来邀他,不过不是去衙门,而是城中置下的小院。
主要是为了考校学问。
…….
下午的阳光倾斜,照去富水县西南五十多里的山麓。
光斑投在地上积厚的落叶,沙沙的脚步声穿行一颗颗树木间,循着熟悉的路径,朝着半山腰的石阶上去。
陆二赖坐下来歇了一阵。
“你们都给我等着…..”
大抵说了一句,又起身朝上面走去,拐过前方的道路,在分叉口选择了一条隐蔽的小道,匆匆跑进能过两三人的山缝,又走了一段,过了一线天,前方宽阔的地形在视野中展开。
那是一排木栏围成山寨,远远还能看见有人在里面走动。
还没过去,就被附近埋藏的暗哨给劫了下来,若非是相熟的人,说不定已经一刀结果了。
陆二赖陪着笑脸,作揖道:“这位大兄弟,麻烦放我过去,二赖这是给二爷送钱财来了。”
那暗哨看他两下,粗布麻衣下,也难藏什么利器,便是退开让他过去,冷道:“进去后,别乱看。”
“知道!知道!”
陪笑了几声,绕开对方白森森的刀口,进了山寨的辕门,这伙山贼人数并不多,三十多人左右,为首的刘二龙,也叫二爷,城里还有家耍钱的场子,偶尔也会带人下山劫个道,虽然此处紧挨富水县,却是实实在在归另一边的铜陵县管辖。
留着络腮大胡子的刘二龙,金刀大马的坐在狼皮大椅上,盯着从门口进来的陆二赖,大口咀嚼着嘴里的肥肉。
“听下面的人说,你给我送钱来了,还以为你这些天准备跑了呢。”
陆二赖搓着手,谄媚的笑两下:“二爷说哪里话,欠您的钱,肯定要还上的……这不,小的就给你送来了。”
侧面有人走过来,伸出手掌,示意他拿出来。
二赖看着伸来的手,颇有尴尬,先作了一个揖,“二爷,这钱太多了,我一个人也揣不了……”
首位上,刘二龙擦了擦嘴上的油腻,在狼上蹭了蹭,不耐烦的挥手:“拖出去,把他舌头割了。”
“二爷,是真的!”
陆二赖被两人架起了起来,在半空瞪着腿,喊道:“那可是几百两白花花的银子,我知道在那里!!”
堂中安静下来,刘二龙盯着他好一阵,端起桌上的酒灌了一口,呯的扔去一边,沾着酒渍的胡须舒张,厚唇里,裂开大黄牙。
“让他带路。”
片刻之后,三十多人加上陆二赖,趁着天还没黑,下山了。
第三十章 夜风微寒
夕阳西下,染出红霞。
飞鸟过去的下方地面,衰草随灰尘飞溅,渐露的秋日萧瑟之中,一道道身影奔跑、或骑马沉默前行。
风吹过田野间的景象,有人远远看见了这拨过去的人影,连忙蹲下藏起,看着对方迅速的从村落西面过去,丢下锄头,往村里跑。
进村就在大喊:“山匪下来了——”
各家各户纷纷出来,归家的农人听到这句也都赶来,脸色全都唰的变得惨白。
“大伙先别慌!”其中名叫陈泰男人走过来,放下锄头,声音也有些颤抖。
“冲我们北村来的?”
那人气喘吁吁的摇了摇头,指去南面的村口:“北面鸦嘴岭的山匪下来了,我看见他们直接去了陆家村。”
北村的众人一个个松了口气,但随后喧闹起来。
“陆家村的人这下要遭殃了。”
“…..今天还让媒婆过去帮忙说媒,被撵了回来,这下有好戏看。”
“那是你家闺女长的就不怎么样……”
七嘴八舌的说话里,陈泰把锄头陡然砸响,“别说了!!!”
周围人安静下来,纷纷看向这汉子。
“老陈,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人问道。
那陈泰捏紧锄头,目光扫过一张张脸孔,压低了声音:“在这里幸灾乐祸,要是下一个轮咱们村怎么办?”
“应该不会吧……等那些山匪抢够了,自然就上山了。”
“尽说些吓人的话,不安好心!”
陈泰想的却比他们多,也有些紧张,说出自己的想法,都有些发抖。
“上山了是不假,万一明年怎么办?再说喝水不忘挖井人,前些日子,陆家村的人还将自家口粮匀一半给我们过冬,咱们不能见死不救。”
北村的人虽然刁蛮,不识字,但道理还是都懂的,随即沉默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也有人担心:“就算过去,咱们也没武器……”
“锄头、扁担不也一样,咱们村里人多,再加上陆家村的人,怎么也能吓唬住他们。”
随后那里正也过来,大伙只得看着他拿主意,片刻后,里正点头:“老陈说的有道理,陆良生跟主簿有师生情谊,帮衬也是应该的。”
“既然里正都这么说了,大伙儿回去拿上家伙!”
“……样子做凶点,好歹把这伙山贼唬住!”
“走啊!”
事情定下来,村里四十多户人家,男女老少将近百人,三五成群的从自家拿着锄头、扁担、柴刀出来,在村口集结后,叫嚣着,汹涌过去。
距离北村人过去的五六里路,是三十多人的山匪队伍,刘二龙骑在他的马匹上,看着河对岸,浸在霞光中的山村。
俯下身抚了抚马鬃,偏头看向陆二赖:“就是这里?”
他低声的话语里,那边的二赖连忙点头,谄媚的凑上去牵缰绳,指着村子的方向。
“回禀二爷,就是这里,那几百两银子都在陆良生家里,其他人家中也有一两。”
刘二龙挥了挥鞭子,将这赖子的手从缰绳上打开,咧开络腮大胡子,笑的狰狞。
“陆家村有你这么一号人,真是祖宗八辈儿都倒霉。”他抬起手臂,拔出腰间的钢刀,声音陡然一厉。
刀尖指去山村。
“收刮全村,粮食、值钱都拿走,不给!就杀——”
三十多名山匪飞快跳过河,带着杀气汹涌过去,摆在前方的一堆石头,被蔓延而去的身影,踩在脚下,松散开。
肉眼无法见到的法力陡然断开……
远方的县城里,坐落城边的别致小院,有人眼皮跳了一下,望向南面。
“.…..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庭院樟树下,朴素青袍的老人单手握着书卷,嗓音苍劲有力,晚风拂来,吹落的叶子飘在书页上,打断了他的声音。
老人抬起目光,看去对面石凳上的少年,拿书在对方头顶轻敲了一下,陆良生转回头,连忙起身拱手。
“恩师…..”
对面,王叔骅神色严肃,负过手。
“听圣贤教导之言,不可二心,今日天色已晚,就留在这小院一夜,明日再一早回去。”
陆良生绕出石凳,后退一步:“恩师,良生家中有事,等会儿就要赶回去,就不在恩师这里叨扰。”
“这般晚了……”老人本就是严肃端正,看了看天色,点点头:“也罢,既然你归心似箭,趁天色还未黑尽,赶紧出城吧,不过回去之后,多读书,若有不解的地方,随时来城中寻我,明年童试,为师就给你报名了。”
“是。”
陆良生恭谨的拱了拱手,拿上书本这才离开小院,一出院门脸上的神色变得冷漠,骑上老驴,将驴背侧的布袋里的蛤蟆翻出来。
“师父,刚刚我感觉到陆家村那边的法阵忽然断了。”
熟睡中的蛤蟆道人被他拿在手中翻醒过来,挥了挥蛙蹼,“可能是小孩子玩耍……先回去看看就知晓了。”
陆良生心中不安,但眼下相隔太远,也只能这般了,一出城门,找了偏僻的地方,画了符箓,贴在老驴下腹,掐起指决,御使了缩地成寸的方术。
城门口的兵卒以为眼花,揉了揉眼睛,前方骑驴的身影,眨眼间,已经去了十多丈之外,顷刻就消失在彤红的晚霞尽头。
“这是……高人啊……”
“不对,县衙的左捕头好像就在搜寻会法术的道人,赶紧去通报!!”
西面远山的霞光渐渐沉入山峦,黑夜袭来,栖霞山下的陆家村,亦如往常升起了炊烟,鸡鸣犬吠里,陆小纤吆喝着母鸡回笼,李金花没有煮饭,悄悄的暗中观察灶房,见没有动静,一咬牙,跑去儿子的房间。
毕竟那晚,幽绿的脸就是在陆良生的房里看到的,妇人鬼鬼祟祟的推开房门进去,里面陈设并没有任何不同,唯独有些清冷,大抵是屋里没人的缘故。
“没什么不同啊,就算我眼花,那媒人不至于无缘无故吓成那样……”
呢喃里,李金花转身正要离开,忽然身子一停,颤颤兢兢的转过脸,眸子慢慢斜视墙壁,那挂着的画轴,长袖挥舞的美人的面容,和那晚看到的一模一样。
陡然的发现,吓得李金花牙齿都在哒哒的碰响,然后…..那画像上的美人,唇角翘了一下,露出微笑。
妇人两只眼睛瞬间瞪大。
第三十一章 墨鳞画中游
“鬼…..鬼…..”
妇人两只眼睛瞬间瞪大,磕碰的牙齿紧咬起来,就在她发出“啊!”的尖叫同时,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先一步在村里响了起来。
“啊——”
“你们是什么人!”
“强盗来了!”
凄厉的惨叫响起过后,便是一连串的怒吼、喊叫在村中传开,片刻间,不远的一栋茅草房轰的燃起大火,照亮了夜空。
挨家挨户的人冲出,被持刀冲来的山匪堵在门口,威胁蹲去墙角,将家中肉食、米粮,藏起来的银两、铜钱一齐收刮干净,敢有反抗的,便是一刀劈过去。
村子里混乱起来,几栋房屋都被点燃,陆太公捏着拐杖出来,跟他们讲理,被一脚蹬倒,一口气没上来,昏死了过去。
陆盼领着村里的汉子,拿着锄头、镰刀各种农具跟几个山匪打斗,有人被劈了一刀,捂着肩膀惨叫,他同村的汉子趁机一锄头砸在劈出刀口的山匪脑袋上,鲜血喷涌出来。
另一头,陆二赖带着几名山匪冲到陆良生家,陆小纤眼里露出惊恐,转身就朝屋里跑。
“娘,爹!”
李金花回过神来,冲出房间,看着已经跑到院中里的几人,自然也认得带头的陆二赖。
拿起墙壁的木棍将女儿护在背后:“你们敢过来,老娘和你们拼了——”
陆老石也跟着房中冲出,他原本在休息,听到动静后,拿过门后的锄头,照着那边一名山匪就打过去。
噹的一声,被对方刀口架住,被那人直接一脚蹬在肚子,踉跄后退,呯的一下撞在墙上。
二赖在院里又蹦又跳:“那几百两就在那间屋里,还有很多值钱的东西,都一并拿了。”
陆二赖指着母女身后敞开的房门,那四名山匪看也不看倒地的庄稼汉,推开打来的李金花和小姑娘直接冲了进去。
翻箱倒柜的到处搜寻值钱的东西,当中一人看去画轴,伸手去取时,瞳孔忽然收紧,画中人眸子转动,他吓得开口喊:“有……”
一支素白的手臂唰的从画里伸出,五指张开,猩红的指甲捏住那山匪的脸,阴气蔓延。
其余三个山匪搂着银子回头,只见面对画卷的同伴,站在那里摇晃几下,嘭的倒了下来,脸色发青,嘴唇紫乌,七窍丝丝鲜血流出。
瞬间,书桌上的油灯陡然点燃,亮起幽绿的光芒。
画上的美人画像泛起了雾气…..
就这时。
“不许拿我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