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国师 第206章

作者:一语破春风

  妇人对于外面的动静充耳不闻,坐在床边掉着眼泪,看着丈夫握笔一刻也不停的在纸面上书写,将行医许多年,从学徒到坐诊一方的医术、草药心得完完整整留下来。

  沙沙的脚步声过去,妇人搬了一张凳子坐去旁边,书写的毛笔停了停,李益书干枯的双唇挤出笑容,看去妻子。

  “你该睡了,不用等我。”

  “妾身陪着你,陪着你......”妇人擦了擦眼泪,身子贴的更近一些,心里知道,丈夫在身边的时日只有最后一天了,想到这里,就压抑不住又低声哭了出来。

  “为什么老天爷那么不公,明明你做了那么多好事,为什么要你死。”

  李益书放下笔,伸手拿过擦眼泪的手,放在腿上握紧,抿嘴笑了一下。

  “老天爷要管那么多人,总有疏忽的时候,说不定,之前他打了一个瞌睡呢?青莲,没关系的,最后几个病人也快好了,明日为夫再给他们开几副药调理调理,只是,往后苦了你了,为夫走后,你就另嫁了吧。”

  感受丈夫手上传来的冰凉,眼泪从妇人眼角吧嗒吧嗒往下落去腿上,打湿一片,晃着垂散的头发,哽咽的说不出话。

  李益书抽出手,将她揽过来,轻轻拍着妇人瘦弱的脊背,就像当初还活着那般,哄着她。

  “为夫还能多活七日,能陪你,能看完剩下的病人,能见医书写完,就很满足了,天理不可变,既然是鬼了,就是要离开的,青莲,听话,往后为夫不在身边了,你要好好活,别让为夫走也走的不放心。”

  “妾身知道。”

  回应的,只有妇人压抑到极点的声音。

  “嗯,这才是我李益书的好妻子。”李益书摩挲她秀发,深深闻了一下发上的清香,可惜,他是闻不到任何气味的。

  风挤进窗棂缝隙,微微摇晃的灯火照着依偎的夫妻,变得暖黄,泌出温暖。

  穿过这片暖黄的灯火,顺着漆黑的夜空,延绵陡峭的山林犹如雌伏黑暗中的巨兽龇牙咧嘴,偶尔传出夜鸟几声啼鸣,有铜铃声自远而近,向西北过去。

  叮叮当当——

  铜铃在老驴脖下摇晃,陆良生骑在驴背带着王半瞎,已是过了百余里,按着《山海无垠》上的画幅对照,距离名叫青城山的山脉快是不远了。

  不过,在去之前,他要先进一趟堰城办些事,天色放亮,一大早,牵着老驴与王半瞎进了城里,打听府衙所在,径直过去。

第三百一十章 青天白日

  晨阳在城中街巷铺开金色,走街串巷的货郎跳着担子高声叫卖,沾着春露的窗棂推开,二楼上妇人拿出昨夜清洗的被褥挂去外面。

  下方街道上,蒸笼揭开,热气升腾露出码好的糖心白面蒸饼,摊贩吆喝声里,陆良生买了三个,随口问起府衙在何处。

  “从这里过去,左拐另一条大街就到了,这位公子,我觉得你还是绕一绕路,直走过这条街,再左拐,城里来了许多江湖人,气氛怪吓人的。”

  “谢小哥提醒。”

  付了六文,陆良生递给正颔首倾听周围人声的大徒弟,走去书架打开小门,蛤蟆道人盖着被褥小睡,露在外面的脚蹼蹭了蹭,打了一个哈欠,裹着被子坐起来看到放进来的饼子,愣了一下。

  “这又到吃饭时候了?”

  旋即,挥了挥蛙蹼:“快些忙你的事,忙完了去青城山,还要赶着回陆家村!”

  “嗯。”

  给师父关上小门,陆良生咬了一口饼子,牵过老驴沿着摊贩指的那条长街左拐,依旧一片繁荣,两侧房舍高高低低,酒肆、茶肆的旗幡飘荡,里面人声喧闹,不时人声交骂,像是发生争执打了起来,有人扔来外面,翻滚几圈捡起遗落地上的兵器,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凶狠的朝四周看来的行人吼了一声,见到挎刀的差役巡逻走来,骂骂咧咧的朝酒肆吐了一口唾沫的离开。

  牵着老驴的书生走过这片喧闹嘈杂的长街,四处看了看,没见到左正阳的身影,大抵在城中某处喝酒吧,喧嚣渐渐落去身后,按着之前小贩的指引,已是看到白墙黑瓦院墙,几颗樟树伸出树枝垂到街上,绿荫下,府门朱红挂有两盏灯笼,石阶外两侧蹲伏两尊石雕狮子,携带公文、或衙中差役忙碌进出。

  “承恩,等会儿你牵着老驴过去。”陆良生轻声说了一句,缰绳交给身后的老人,身形消失在天光里。

  .......

  悬有‘堰城府衙’门匾下方。

  挎刀持棍而立的两个差役听到一阵铜铃声过来,目光微斜,看去的是一个灰扑扑的老者牵着老驴,手中还有杆旗幡,一对苍目微抬,看去天空慢慢悠悠的走过这边,以为只是一个算卦的老头儿,两人说了会儿话,再瞧时,不远的街边,竟摆出了一个算命摊位。

  “这老头儿,哪里拿出的摊位椅子?”

  “过去瞧瞧?”“嗯,赶走赶走,此处怎能摆摊,府尊回来,岂不是要责难?”

  “我看还是算了,寻常人都知道此处不能摆摊位,这老头怎么看都有些古怪,还是等府尊回来再说。”

  “.....这么说,这老头儿好像是有些古怪,那还是等府尊回来,再做定夺。”

  差役说话的当口,踏踏的马蹄声、车辕声过来,两个个差役互相使了一个眼神,连忙挺直腰板站好,片刻,一辆马车缓缓在府门停下,车帘掀开,着绿色官服的身影,踩着乌皂翘头履,头戴官帽下来车撵,面相宽厚,圆润的下巴一撮胡须,和善又不失威严。

  “府尊!”

  门口一个衙役朝抬脚跨入府门的知府开口,待对方侧过脸,问了句:“何事?”

  差役连忙指去外面不远的街边,回禀道:“刚才来了一个古怪老头儿,在那方摆摊算命,我等见他年事已高,不好动粗,所以......”

  顺着差役指去的方向,那边一杆旗幡立着,知府皱起眉头,府衙重地,四周均不会有人摆摊,为何有人明知故犯?

  而且他心头有件事压着,颇为多疑,招来两个心腹一个幕僚便走过去,看着飘展的旗幡上,写着‘人道至公,命理万福’八字,不知为何眼皮跳了一下。

  那摊位后面,一个灰扑扑的老头,发髻花白,眼睛应该是瞎了,像是听到有人来,笑眯眯的微微抬了抬脸。

  “一身官气盈于表,该是知府当面。”

  明明眼睛看不见,却是一语说破了来人身份,跟在知府身后两个心腹忍不住开口出声。

  “这老头儿还有点神,这都能被他瞧出来?”

  “我看是听到刚刚门口两个兄弟喊的吧。”

  摊位前的知府仔细端详老头儿,抬起手让身后两人安静,抿着唇看了片刻,缓缓开口。

  “既然先生神算,那可算今日本府站在此处要干什么?”

  “呵呵。”

  王半瞎只是轻笑,他习得师父传授的观气之术,尤其观人之一项上,可谓造诣深厚,眼睛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不详气息缠绕。

  不过还是接上对方的话,回道:“为的事老朽私自府衙重地摆摊算卦。”

  “哼,既然知晓,那为何明知故犯。”

  来了来了,就等着你这句话呢。

  王半瞎最擅长引人进到求卦的套路,听到对方问出这番话,脸上笑吟吟抬起,手轻抚颔下花白长须。

  “明知故犯,也是只为救知府一命。”

  这下让后面两个差役把住刀柄叫嚷起来,就连一旁不怎么说话的幕僚皱起眉头。

  “你这老头说什么话?!”“我家知府爱民如子,今日一早还下乡体察民情!”

  “再说一句,信不信把你关入大老!”

  王半瞎不与他们争论,只是笑着,等到三人话语少了,半阖无神的双眸这才偏去知府的方向。

  “就是因为府尊爱民如子,老朽才不愿见到一个好官殒命。”

  说着,他陡然一伸手,抓住知府手腕,身子前倾贴近过去:“府尊近日可染了血腥。”

  这话一出,明显感觉到捏住的手腕微微抖了一下。

  那边,知府眯起眼睛盯着面前的算卦老头好一阵,额角明显有青筋鼓涨,好半响,他挣脱老头的手,一拂袍袖,朝身后两个差役挥手。

  “这老头占用府衙街道,大放厥词,你们把他带回府里,本府亲自审问!”

  “是!”

  两个差役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的架起卦摊后面的老头,跟在府尊身后一路进了府衙,就连外面那头老驴也一起牵了进去。

  院墙外林荫斑驳随着日头在地上轻晃,沿着白色院墙过去府衙背后,便是大牢,亮有昏黄油灯的阴森牢房间,不时有惨叫在远处的黑暗里响起。

  此时,大牢十多个狱卒靠着监牢木柱、或趴在桌上昏昏欲睡,昏暗里一盏挂在墙上的油灯忽地摇晃了一下,有人嘭的贴在墙壁上,看着灯火范围之中,着白色云纹衣袍的书生,头系纶巾,侧容俊朗看着一处监牢栏栅。

  “李益书魂魄能回家中,便是你传的血遁之法?”

  “是.....我见他为人正直,心系病人,牢中数日都哀求我将看病药方托人带去万和县,便告诉血遁之法。”

  “那你又处学来?”

  “以前砍过一个会些小道法的妖邪,他死前传我的。”

  陆良生缓下语气,松开法力,让牢头落到地上,其实他担心李益书一事还有另有反转,才让王半瞎去试探知府,自己则来牢里问清秘法的由来。

  之后,他询问了李益书为何获罪,那牢头也如实回答,毕竟只是一个狱中头目,连官儿都算不上,不敢在这会法术的书生面前作假。

  此中原委,与李益书当日所说并无出处,知府还未做官时,已是有发妻,官运亨通一路青云坐到知府,不过三十有二,治理地方能力也是有的,颇受刺史赏识,得知刺史家中还有一女未嫁,便有了心思,可休妻有损名声,一日见老妻往年操持旧病发作,想出一计,着人招来远县的郎中,假借对方医死妻子,怒发冲冠之下,又将郎中打入大牢,斩首菜市口。

  于情于理,让不知真相的城中百姓拍手叫好,一时间整个堰城都为中年丧妻的知府叫屈,名气自然也大涨,很快传入刺史耳中......

  “好计啊。”

  陆良生走出大牢,负手站在街上,街道对面的树下泥土破开,蝉虫缓缓爬上树躯,沐进阳光里,飞鸟划过房檐,落下来将它叼走,飞去青天白云。

  两条人命,就没有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比斗

  正午的阳光宜人,透过树隙的斑驳间,陆良生看着蝉虫破土而出爬上树躯的同时,府衙侧院,处理公务的一排厢房,差役往来过去,一间阖上的房间里,身形微胖的知府亲手斟上茶水,小心捧着端去对面桌上。

  “老先生,请用茶。”

  “嗯,放那里吧。”王半瞎抚了抚须髯,笑道:“府尊无需多礼,救人一途,本就是我等修道中人之事,那恶鬼怀怨而亡,可惜不能当即斩他,拖的日久,必然道行大涨,府尊也有性命之忧。”

  “老先生,本府也是最近才知晓。”

  那知府放下茶盏,望了眼紧闭的门窗,一改之前神色,有些着急的按着案桌。

  “前两日,还找了一个游方道人,会些捉鬼除妖的道法,他说是轻而易举之......”

  “哦?”

  王半瞎心里咯噔猛跳了一下,不过脸上表情未变,伸手掐指盘算,心里却是道:娘耶,这么还有这一处,那李益书岂不是要被游方道人给收了?

  .....得告知师父才行。

  惺惺作态之人,他在富水县也算阅人无数,这知府作态,就算不说出来,几乎已经承认杀人之事。

  半瞎想了想,停下掐算的指头,呵呵轻笑两声。

  “轻而易举?老朽夜观天象,昨日这堰城上方,有星辰摇摇欲坠,那鬼岂能代星辰乎?必是总要之人,那么,知府觉得摇摇欲坠之星辰所代何人?”

  这.....

  知府捏紧手,死死压着桌面,牙关紧咬,忽然,走到桌外,朝着老头儿就是躬身一拜。

  “还请老先生救我。”

  “呵呵,好说好说,拿笔墨来。”

  王半瞎接过笔墨,眼睛直直看着墙壁,手握着毛笔在纸张上随意图图画画一个看不出什么来的敕字。

  “你将它揣身上,老朽晚些时候再过来。”

  说完,起身就朝外走,那知府看了看手中鬼画符般的纸张,连忙追上去:“老先生,这东西管用吗?不如你留在府中如何,要准备什么法事的东西,本府着人去张罗。”

  “哼哼。”

  王半瞎拉开门扇,走到外头,苍目半阖微微侧过脸:“老朽所用之物,尔等寻不得。”

  拄着拐杖,脚步轻快好似不是老人一般,眨眼拐过侧院的拱门,一颗樟树晃了一下,便听不到声响了。

  知府捧着那张‘符纸’叹了声:“高人啊。”便收敛神色,挺直脊梁负手回到房里,远去的背后,樟树还在摇晃。

  拐过拱门往左,王半瞎蹲在地上揉着额头,不敢发出声音,感觉到周围没人,才挤出丁点‘嘶’的痛呼,一边揉着,一边出了院门,从衙役手里接过缰绳,牵着老驴循着师父的气机,来到街口,感觉到街边负手而立的身影。

  连忙上前,拱手:“师父。”

  “怎么样了?”

  “那知府做贼心虚,表里不一。”

  陆良生抿了抿嘴唇,不再说话,从半瞎手里接过缰绳,像是漫无目的走在街上,看着周围扰扰嚷嚷来往的行人。

  “陆公子!”

  一声熟悉的声音在街侧酒肆上方传来,王半瞎轻声唤道:“师父,有人叫你。”

  走在前面想事情的书生,停下脚步,抬头望去那方,酒肆二楼栅栏边,左正阳靠坐那里,提着一个酒壶,朝他挥了挥。

  酒肆门边的伙计连忙迎上过来的书生,娴熟的接过对方手中缰绳,朝里吆喝。

  “两位客官里面请,要喝点什么?”

  “有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