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语破春风
“路过啊,我还以为兄台是去考取功名呢。”刘启德目光投去说笑的书生膝盖上压着的一本书册。
“兄台看的什么书?不知可否让我们知晓?”
陆良生动了动,将膝上压着的书拿起亮给众人看,笑道:
“《至德》很普通的书,讲啊,这人要懂礼、知礼,切莫不要太过小人得利之举。”
他话语中正平和,却听得那人微张了张嘴,脸都有些发红,一旁的闵月柔抿唇轻笑一下,又赶紧平复。
‘该,陆公子这张嘴可不是好惹的。’
当然,陆良生也不喜与人说些唇枪舌剑的话,侧身从书架取过一张空白画卷随意挥笔落下青墨,轻轻呢喃出声。
“其实在下并非喜欢读书,更擅长的啊,还是画画,你们看,荒山孤林,磅礴大雨路遇书生......诸位可见过鬼吗?”
轻飘飘语气意有所指,除了闵月柔,剩下四男两女表情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望去草棚外滴滴答答交织的雨帘,外面狂风吹的林野胡乱摇摆,偶尔,好像听到几声狼嚎,颇有些渗人。
六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回过头来,火光摇晃,映着对面嘴角挂着笑容的书生,在他们视线里,总觉得阴森森。
纸张上,挥动的笔墨停下,陆良生抬起脸时,阴风呼啸,吹的篝火明明灭灭,六人“啊!”的大叫,顿时挤在一团,朝门口挤了过去。
“还我头......来!”
众人包括闵月柔在内,耳中叮叮当当好似听到外面有铜铃在响,刘启德本能的侧身,脑袋探出草棚往外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唰’的惨白,整个人抖的跟筛子似得,颤颤兢兢抬起手臂,指去雨中的泥道。
“那.....那那.....有....”
结结巴巴声音里,剩下五人跟着瞪大了眼睛,一匹炭红战马慢走如飘,驮着一个青袍金甲,手握青龙偃月的武将,两肩上却是空荡荡的,没有头颅淋着大雨缓缓朝他们过来。
“头来......头来......”
下一刻,马蹄驻足,铜铃声停下,无头的武将在马背上侧过身子,声音陡然拔高,犹如洪钟金鸣。
“尔等,还我头来——”
“啊!!”
四男两女吓得尖叫连连,一下扑出草棚,飞快奔去马匹、马车,坐在里面躲雨的车夫不明所以的看着两个女子顾不上往日贤淑的模样,屁滚尿流的爬进里面,催促他驾车离开。
就连四位京中向来颇有权势的公子,翻身上马就跑,四马一车,疯狂跑过泥道一段后,车中一名女子忽然发现少了一个人,撩开帘子朝外面骑马奔驰的四人大喊。
“月柔姐不见了!”
外面,四人停下马来,回头看去逃离的方向,心里也颇为着急。
“闵月柔是吏部侍郎的女儿,咱们这样丢下不好吧?”
“可那边有无头鬼,还有个鬼书生,怎么办?”
“要不,一起回去看看?”“是啊,要是闵月柔出了什么事,闵侍郎恐会告到陛下那里,家中大人怕是要揍死我们。”
犹犹豫豫商议一阵,四人先让车夫驾车带另外两女先行离开,重新驱马返回那边,大雨里,草棚还在,那无头鬼却是没见着。
“月柔!”
四人远远喊了一声,见没反应,硬着头皮小心靠近过去,只见草棚里驴子、老头、还有那书生早已不见,只留一堆熄灭的篝火还升着青烟。
成文眼尖,快步过去,从篝火旁取出半截烧毁的画卷,只见上面残存的一半画像,正是之前看见的无头鬼。
“那书生不是鬼,怕是一个得道高人,启德兄,你闯祸了,说不得月柔被那人掳走了。”
另外两个公子抹去脸上雨水,狠狠跺去地上积水,埋怨的看去刘启德。
“都怪你,叫你不要乱说话,这下好了,把高人得罪,还连累我们一起要受罚了,现该如何向闵侍郎交差?!”
“我.....我.....”
刘启德也有些不知所措,毕竟遇上这么一个事,换做其他人来,也难以接受的,张望了草棚四周,缩了缩脖子,碎碎念念道。
“这能怪我?我哪知道他是高人,要是知道,鬼才说那些话,你们也不拉着点,平日还说好兄弟。”
成文狠狠瞪他一眼。
“别说了,先回去如实跟闵侍郎交代吧。”
四人回去翻身上马离开,与他们平行的林野另一边,繁密的林间雨水滴滴答答落在枝叶上,偶尔才有几滴落去厚厚的落叶。
沙沙的脚步声里,几人口中提到的鬼书生,此刻正牵着老驴,带着王半瞎与一旁交织手指头的闵月柔犹如散步走在林子里。
女子交织指头背在身后,一走一踢脚下的落叶,想起刚才的法术,一眨眼就来到林间,感到惊奇,眼下忍不住转过身,面朝拉驴的书生,倒退着边走边说。
“陆公子,刚才你施的就是法术了?叫什么名字?”
“斗转星移之中的一个小法术。”
陆良生解释了一句,不过倒是好奇,她怎么会来这般,这里距离长安的路程,可不是郊游那般简单。
倒着走的女子也没隐瞒,嘴角泌出一丝笑。
“北边打仗,父亲很忙,我一个人又在府里很闷,趁机溜出来的,其实原本是去郊游的,可他们听人说,商雍这般有个兰若寺,里面的佛陀、神女壁画诡异非常,看久了,好像能把魂给吸进去,就好奇跟着一起来了。”
兰若寺?
陆良生听到这处缘由,笑了起来,里面院墙一圈的佛陀、神女壁画,皆出自他手,应该是当初应劫时,在上面残存了法力。
根本不可能将人魂儿给吸进去,不过有人看过以讹传讹,夸大其词罢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走过一阵,雨势渐渐小了,走出这片林子,陆良生看了看天色,阴云游动将要离散,看去一旁女子说道:
“正好,我要路过长安,就送你回去吧,那边没什么好去的,鬼怪没了,狼倒是特别多。”
“哦。”
闵月柔低了低头,摆弄袖口,忽然抬起头,问了一个问题。
“陆公子,修道中人,能成婚吗?”
走在后面的王半瞎嘭的一下,被石头绊倒在地,连忙爬起来,拍了拍落叶,摆手后退:“师父,你们聊.....”
赶忙捂着耳朵躲去一旁树后。
第三百二十五章 留步
雨势渐渐收住,水珠滑过叶尖,落在杂草间,随后被步履踩在脚下,陆良生缓缓走下山坡,偏过脸看去身旁跟着的女子,他表情有些微微愕然。
修道中人自然能婚配,只在个人意愿罢了,不过从一个姑娘口中问出来,就大有所指了。
陆良生心理有些为难,可面上不敢随意做出表情,怕让对方会错意,不管会错的是好还是坏,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闵小姐,修道中人可以婚配,只不过道途漫漫,寿数相比寻常人要高出许多,无法做到白头偕老,到头来,总会有一人银发白头,先走一步。
留下之人,心里只会痛苦,所以许多修道之人,要么独自深山隐居修炼得道,要么寻同样修道之人做道侣,长相厮守寻觅仙缘,纵然如此,也少有长久的,面对同一个男人或女人,终究会有腻时。”
两句话说的委婉,将寿命长短做为修道之人婚配的门槛,陆良生相信闵月柔是能听出来的,跟在身后的老驴瞪着大眼眨了眨,臀上挂着的书架里,蛤蟆道人点上烟杆,理所应当的点了点头。
想到当初那个女人,也觉得若是还活着,难免最后还是要埋进土里.....
闵月柔低着头眨动睫毛,看着脚下一晃就过去的坡道不知想什么,听完书生的话,忽然抬起手,拉开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伸过去。
“陆公子,你看我能修道?”
“观一人能否修道,不是郎中那般望闻问切。”
抬起的手背陆良生隔空虚按回去,看着女子眼中透着一股倔强,叹口气手指亮起法光,轻轻在她眉心一触,随即摇摇头。
“怕是不能。”
闵月柔放下袖口,也不再说话了,沉默的跟着书生继续前行,三人一驴的身影一步两丈,下到山脚,转到去了官道,道路平缓许多,脚程也渐渐加快。
不久,阳光破开云层,从西边照了过来,道路行人、远方田野、延绵城墙沐在这片彤红里。
夕阳西下,匆忙的道路间,三人一驴缓缓走进长安城,湿漉的街道夹杂积水、淤泥的污垢,积攒雨珠的房檐滴答滴答落下过往百姓的肩头,重新繁华喧闹起来的长街上,闵月柔掉到老驴后面,盯着甩来甩去的驴尾,噘起嘴走的极慢。
过去这段繁华热闹长街,喧嚣渐渐在百官居住的府舍附近停下,古朴的灰石地砖铺砌前行,高高的白底黑瓦的院墙内,松柏伸出枝头悬在墙外,残阳红光里,趴在枝头的蝉虫,发出恼人的嘶鸣。
陆良生牵着老驴在古朴的漆红大门前停下,看着‘闵’字牌匾的府门,回头朝慢吞吞跟上来的女子点点头。
“闵小姐,到了。”
“哦。”
像是生闷气的月柔走上石阶,按着铜扣敲响院门,开门的门房老头看了眼,哎呦一声喊叫,连忙将院门全完打开,回头朝里大喊起来。
“快去通报夫人,小姐回来了!”
然后,跨过门槛出来,又是作揖又是弯腰:“小姐啊,你跑哪儿去了,府里上上下下到处都在找你,眼看老爷快从朝里回来,要是知道你跑出去,找不到,可是要发火了啊。”
女子连忙将他搀扶起来。
“陈伯,你看我不是回来了吗,我就出去散散心,等会儿我自会跟母亲解释清楚,你们不会受罚的。”
闵月柔安慰老头一句,回过头看去正牵着老驴离开的陆良生,追上两步,站在檐下将对方叫住。
“陆公子,不进来坐坐吗?我......我爹也快回来了,他许久没见你,经常说起你。”
“不用了,我还有事要忙。”
要去边境照看一下徒弟的事,自然不会跟对方说,陆良生牵着缰绳拱了拱手,又与对方说了两句,便是告辞离开,还没走远,一辆马车从前方驶来,还没到府门这边,车帘已经掀开,有人探出脸,看到牵驴的书生,连忙开口喊道:
“良生!”
陆良生转过脸,正是闵常文,整个人比往昔老了许多,连忙叫了车夫停下,下来就朝书生过来,言语中颇有惊喜。
“良生何时来的长安?”
“刚来。”
陆良生连忙拱手还礼,他与这位老人在富水县相识,自从恩师叔骅公去后,更是将自己当做侄子辈来看待。
“爹!”闵月柔小跑到这边,笑嘻嘻的喊了句,目光却是瞟向还礼的书生,挑了挑眉角,像是在说‘跑不了了吧’。
那边,闵常文轻声呵斥女儿一句:“也不请良生进去,爹怎么教你待客之道的?”说着,邀陆良生一同进府说话。
“侍郎,晚辈还有要事,城中有个徒弟.....我......”
“既然是良生弟子,哪有师父见徒弟的,随我回家中,让他来见你!”
长辈相邀,话又说到这般地步,陆良生不好推辞,只得跟着闵常文回到府里,路过别间小院,看到那小院中,樟树挺立,石桌石凳齐全,一侧还有几间房舍,颇为眼熟。
老人见书生看着别院,笑呵呵轻抚颔下长须笑道:
“那里是老夫仿叔骅公还在时居住的小院改造,进去看看?”
跨过月牙门,走进院内,古樟老树摇曳枝叶,阳光透过缝隙落在石桌,陆良生恍如又看到了当初恩师手捧书卷站在树下的身影。
“想起你恩师了?”
闵常文让仆人端了茶水过来,坐下递给书生,陆良生笑着点点头,从古樟收回视线,在对面坐下来。
“确实是,不过人已离世多年,就不那么想了。”
月牙门俏立的倩影看着书生与父亲相谈甚欢,心里跟着高兴,叮嘱了仆人非传唤,不得进去打扰后,脚步轻快见母亲去了。
小院老树沙沙轻抚,抿过一口茶水的老人,放下茶盏,余光看到女儿离开,对对面书生笑道:“良生既然说这番话,想来叔骅公已经转世重新为人了。”
闵常文知晓陆良生不仅修道,在天治时,从女儿口中也知晓对方还与阴司城隍有些来往,必然会打听其恩师的下落。
一想到多年知交,老人捏紧了茶盏,朝前微微探了探身子,压低了话语。
“现如今,叔骅公转世何处,投在何许人家中?”
对面,陆良生只是笑笑,并没有直接回答。
“侍郎非修道中人,阴司轮回之事,不能随意说,还是说说其他的吧,晚辈路过长安,准备再往北走看看,听说突厥人越过长城南下了,要是进入长安范围,首当其冲怕是高陵县吧,侍郎大人,当做好防范才是。”
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闵常文却是抚须微笑,从书生话里,他已经知晓老友去处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请战
蝉鸣在夕阳彤红光芒里一阵接着一阵,老树摇摆枝叶投下斑驳在两人身上轻轻晃动。
闵常文知晓老友下落后,便不再这件事上纠缠,他放下茶盏,叹了口气。
“良生说起北方战事,老夫亦有同感,想当初南陈之时,家国破灭,令人痛心疾首,非陈靖之过,如今胡人南下,担心再度重演当日悲剧,老夫这几日都在官衙忙碌,看到当今陛下所为,心里多少是舒坦,大隋上下齐心,君令臣动,当真是南陈时所看不到的,呵呵.....”
老人陡然轻笑起来,看着对面书生取过茶壶给自己斟上,点点头继续说道:
“......陛下兵分八路迎击,从幽燕到西北之地,战事胜多败少,胡人四十万,不过尔尔,良生大可不必过去,干脆就住在我府上,等候我大隋三军凯旋!”
陆良生不懂军事,最多也就在野史、演义这等书籍看过一点,真要过去,难不成驱使法术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