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语破春风
“别叫陆郎,听着有些别扭。”
聂红怜挥袖捂嘴轻笑,飘的近一些:“那叫你公子吧,想不到你年纪才这般大,之前还一直叫你先生…..”
“我比你小一岁…..随你吧。”
老驴下了山道,终于平稳了一下,阴云浮走,露出清冷的月牙,杂草丛生、乱世埋土的地面犹如扑上了银霜。
陆良生试着调动法力,传来的是如同力竭般经络拉扯的疼痛,感受不到体内法力的存在,就像整个空下来的陶瓮。
放弃催动老驴身上贴的缩地成寸符箓,妥协的继续趴着,大抵还是要不了多久,就能回到陆家村了。
月光映照周围,陆良生盯着清丽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之前听我师父说,你…..再杀人,就会变成罗刹鬼…..现在你……真的会永不超生?”
聂红怜垂下脸,沉默了片刻,低低的说了声:“没事……”
又抬起脸来,像是吸了吸鼻子,笑出好看的笑容。
“.…..说不定老天爷觉得奴家做得对呢?”
“希望是这样……我只是觉得…..若不能转世重新为人,老天爷对你真的不公……”陆良生硬撑着,摇晃的支起身子,意识又变得黯淡,趴回到驴背,看着红怜:“.……我看不下去……”
聂红怜飘过来,素白的手臂伸去,在他后背轻抚。
“看不下去…..那就让奴家留下,附在画上,也很不错…..要是你再在上面添一些鸟啊、树啊,那就更好了。”
陆良生笑起来,点头:“好,回去就给你画。”
“呐,你答应了啊。”红怜身形降了一点,与少年平齐,小拇指翘了起来:“拉钩,以后怎么样,都不许赶我走!”
那边,陆良生伸出手,小拇指与她勾上,是冰冰凉凉的柔软。
“一言为定。”
这时,聂红怜收回手,望去前方,开口说了一句:“有人过来了。”
陆良生转过头,视线前方,远远的,黑暗之中有十多道火把光芒零零落落的朝这边赶,人声在里间说话。
“有我父亲的声音……还有盼叔他们……”
果然,两边挨近时,那边跑来的一众身影有二十多人,还有北村的人在里面,见到了老驴和驴背上的陆良生时,也看到漂浮的女鬼,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不敢靠近过去,陆老石放下锄头,小声唤道:“良生?”
“爹…..还有诸位,不用怕,这是红怜,盼叔应该是见过的…..”
人群中,包扎一条手臂的陆盼一个劲儿的点头,他可不仅见过一次,就算眼前再见,鬼这东西,对普通人来讲,都是太过骇人的,更何况其他村民。
少年大概明白,他们一帮人赶来,估计是听说他去了山贼那里,不放心,所以才拿着锄头、柴刀寻过来。
想了想,陆良生挣扎直起身,想要下来,但终究身体虚弱,一个不稳栽了下去,几步远的陆老石哪里还管面前的女鬼吓不吓人,一把儿子抱住。
“到爹背上来,爹带你回去。”
陆良生靠着宽厚的后背,让陆老石别慌离开,他看去陆盼等人,虚弱的开口:“盼叔…..山贼那边已经空了,我们的东西都在里面……你带人去拿….回来…..应该还有其他的…..都拿回来…..”
“哎!”陆盼点下头,巴不得快点离开,走了几步,又跌回来:“那个……良生呐,盼叔没去过…..不认识路。”
“我带你们去。”
漂浮的聂红怜见少年已经安全,有人背回去,自然也放心,偏头对了陆盼等人说了一句,长袖一拂,转身朝来时的路呼啸而去。
在父亲背上的陆良生交代完回去,意识一松,渐渐沉了下去,陆盼、陆庆等人对视一眼,与陆老石作别,跺了一下脚,咬牙跟上。
昏暗的林间,偶尔传来野狐悲鸣,十来人的脚步声沙沙沙的走在山道,对林间阴森的气氛倒是不觉得怕,毕竟头上还有一只真鬼,而且还给他们带路,这怕是说出去,够吹嘘一辈子了。
不久,沿着山道的岔路,拐进了一线天,进入到了那山谷当中,看到一地的尸体,还是被吓了一跳。
山贼的死状没有那么血腥,几乎都是被抽光了阳气,面目扭曲,四肢怪异,可看上去依旧让陆盼等人浑身发凉。
这女鬼好生厉害…..幸亏良生压得住啊。
可进了寨楼,那地上刘二龙等几个山贼头目的死状,那才叫他们倒吸了一口凉气,几具尸体都被挂在房梁上,折的像麻花,摇摇晃晃的荡着。
“别看了,进去搜!”
陆盼忍着不适,招呼同来的村人还有北村的陈泰一拨人,后者反应过来,颤颤兢兢的跑进后堂或楼上翻箱倒柜的搜索。
之后,惧怕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一个一个满脸红光的抱着收刮的东西出来,除去之前被抢走的财物和粮食,山寨中存放的值钱东西都被众人抬到了大厅里。
陆盼撬开三口大木箱,火把的光芒倒映出一片片雪白,大厅里响起“嘶——”的吸气声,那两口大箱内整齐的叠满了三层银元宝,当中还有几块金色颇为显眼,另外一口木箱,俱都是一些上好的绸缎、皮毛,以及一些珠宝首饰。
“这…..这他娘的发达了!”
飘在厅中的聂红怜目光盯过来,众人这才压住狂喜的情绪,纷纷跑出木楼,寻了寨子里的推车,将三口大箱子合力抬上去,北村的人甚至还将那些死去的山贼衣物也俱都扒了,零零碎碎铜钱、银两也都没入自己的口袋。
陆盼拿着刘二龙那把钢刀挥舞两下,有些可惜的看去扭成麻花的尸体,对方身上的大氅和皮甲是穿不了了。
“这什么书?一个个丢三落四的,回去给良生。”陆盼走出寨楼,脚下踩到了一本黄线钉裝的书籍,拍了拍上面的脚印,走到队伍里,随手丢去推车上,与其他财物堆在一起。
随后,他大手一挥:“回去!”
一群人看护这批财物兴冲冲的下山去。
火光遮掩林野之间,再次陷入死寂的寨楼,忽然响起簌簌的声响,漆黑的颜色里,地面凸起一团,朝这边飞速过来,在寨楼前钻出一个人来。
正是离开的小道士孙迎仙,拍了拍头上的灰尘,快步踏入大厅。
“走的急促,忘了清点这些山贼还我的东西…..师父给的那本道术在哪儿呢?”
一边嘀咕着,一边四处翻找,到了楼上这才发现,这里已经被人翻过了,值钱的东西几乎都不见了。
“我曰尔等老母的……这下惨了,不会是被刚才那人一起拿走了吧?”
搜了一圈,匆匆下楼,寨门外陡然响起一连串的马蹄声,孙迎仙脚步停了停,侧脸看去,就听‘吁’的一声。
马背上,背插双刀的身影正好也看过来,与道人视线对上,然后…..是一地的尸首。
“好你个妖道!!”
暴喝声音响起一瞬,有‘锵’的刀身出鞘,那身影直接跃下马背,在孙迎仙视野里拉出一道冷芒。
“不是我杀的!”
道人急忙躲避,檐下的木柱嘭的切开,木屑飞溅,整个檐梁瞬间坍塌下来,瓦片哗哗掉落,扬起一片烟尘。
后方还有更多十余道骑马的身影陆续冲来,举着火把,纷纷拔刀下马。
孙迎仙不断躲避极快的刀锋,连连摆手:“真的不是我啊!!!”
眼见被围上,只得祭出遁术,一头钻进土里,朝远方飞速逃离,围来的一众身影,火光林立,照亮四周,映出胸口的衙衣上大大一个‘捕’字。
这些人正是从富水县马不停蹄赶来的捕快,之前城中守门士兵通报发现有施展术法的人,左正阳便是领了人请示过县令后开始沿路追赶盘查,无果后正要回城,却是碰到急急忙忙去往县城的里正,说是有贼匪袭击了陆家村。
左正阳作为捕头,自然知晓这一带山贼的底细,既然没找到目标,安民的事,还是要做的,便直接杀了过来,正好撞见刚才那一幕。
看着已经消失在黑暗里的道人,左正阳咬牙插回兵器,翻身上马。
“倒是要看他用遁术跑的快,还是我马跑得快!”
一勒缰绳,回头看向上马的一众捕快,挥手暴喝:“跟我继续追!”
纵马当先冲了出去。
“驾!!”
十余名捕快一抖缰绳,紧跟在后。
第三十五章 人居
秋夜的风刮过山麓,远山在天边只有阴森的轮廓,昏暗的林野间,沙沙沙......的落叶抚动的轻响。
一团凸起的小包顶着一地厚厚的落叶飞快的向前绵延,后方马蹄声疾驰,越过两颗树木间隙,上方的身影一跃而起,飞向前方,半空拔刀,步履蹬出,附近一颗大树都被震的摇晃。
“妖道,看你往哪里走!”
暴喝响起在林间的同时,去往前方的身影落下,手中一柄细刀呯的没入地面,左正阳手腕一扭,锋口变向,朝着凸起的地面向上拉出一刀,泥沙细石左右飞溅。
切开的地面,裂纹飞速延伸。
嘭!
前方,土包炸开,一道身影破土而出,直接跃去上方的树枝,孙迎仙灰头土脸的吊在下面,看着那捕头。
“穷追不舍了啊.....本道人真没有杀过任何人。”
左正阳手中细刀一摆,微垂地面,话语凌厉:“既然没杀过,那你下来束手就擒,随我回衙门。”
“我曰你.....呸!”道人双手掉着树枝,还摇晃两下:“本道爷没杀过人,为何要跟你去衙门,去了,岂不是真变成杀人凶手了?!”
摇晃的树枝飘下一片渐黄的枯叶,落在地上的瞬间,左正阳的也在响起。
“杀没杀人,自有县尊定夺!”
顷刻,步履迈开,几步之间,整个身影化作一道残影,脚步飞踏,与那树枝下的道人冲撞在一起,孙迎仙松手,身形下坠,一掌陡然推出。
刀锋劈裂树枝,冷芒撕破空气,无数树叶犹如蝴蝶纷飞四溅,但随后道人的一掌推出,那是轰的巨响。
空气中无形的气劲震开,左正阳身上的衣袍都荡出波纹。
然而,道人的掌力印在树躯,直接将自己身躯反推出去,躲开劈下来的刀锋,半空折身回旋两圈,方才落地,回头颇为得意的扬了扬下巴。
“本道人要是凶手,你现在已经死了。”
左正阳后脚落下地面,细长的刀身划过空气,颤出一阵轻吟,“你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边的空气里,传出嘶啦一声,那是布料撕裂的声音。
孙迎仙低头看了眼胸襟,眼皮都跳了跳,胸前是一道半尺长的刀口,若是对方下死手,估计他这会儿也凉了。
连忙抬手摆了一下:“那就当咱两打了一个平手!”
然后一拱:“告辞!”
再次施展遁术钻入地下,拱起泥土和落叶一眨眼消失在林间,去往了远方。
看着对方离开,左正阳却是没有继续追下去,回头看一眼那颗被劈断树梢的大树,道人打出的那掌,五指清晰的印在上面。
“真不是这人……”他微皱浓眉,将刀归鞘,找到马匹翻身上去,看着追上来的麾下一众捕快。
“跟我再去一趟山寨。”
言罢,带着人重新踏上原路,此时东方的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深秋的第一缕晨光投下云隙,远方的村落响起了鸡鸣,以及嘈杂沸腾的人声
金色的晨光照在眼皮,是红红的颜色,从昏睡中慢慢醒过来,陆良生闻到一股药味。
身体传来撕裂的疼痛,让他无法起身,睁开眼睛看着母亲坐门外的檐下,看顾着炉火,陆小纤在旁边拿着蒲扇轻摇,揭开小罐的盖子,里面传出沸腾的煎药声,偏头见到床上同样偏头看来的兄长,惊喜的叫了声:“娘,哥醒了。”
妇人连忙起身,走进屋里。
陆良生还是挣扎起来一点,被母亲搀着靠在床头上,他身上的书生袍已经被换过了。
“别动。”
李金花叮嘱一句,回过头朝门口的小姑娘唤道:“小纤,快给哥倒碗温水来。”
门外的小姑娘点头,飞快的跑去灶房,倒了温水过来时,妇人也将药倒进碗里,端着在手中轻轻摇动,让它凉的更快些。
就那么沉默的坐在床边,没有说话。
陆良生看着母亲,犹豫了一阵,还是开口:“娘,其实我……”
“娘知道。”李金花吹了吹汤药升起的热气,“你是我生的,有什么我还会不知道?从没见你学过字,怎么就突然会了?还有那陆二赖,白天偷咱们家的鸡,第二天就长出鸡毛,要是神灵那么灵,这天下就没有受苦的人了。”
陆良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原来娘早就知道了…..我还以为我藏的很好。”
“好个屁。”
李金花拿手指戳了一下儿子的头,笑道:“也就你老实交巴的爹,才会相信。”
“嘿嘿。”
“还笑,你这模样,怎么笑的出来,听你盼叔他们回来讲,那山贼都死光了?你杀的,还是……”
妇人眸子瞟去墙壁上的画卷,陆良生也跟着望去,那画上美人图,竟朝这边眨了眨眼睛,勾起唇角微笑起来。
李金花再是泼辣、聪明,对于这种事还是颇有忌讳的。
“娘把药给你放这了。”
说完,连忙起身离开房间,但不久,又忽然过来,拿了破旧的香炉,插了三炷香,摆在画卷面前。
看到床上的陆良生不解的目光,李金花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再是鬼,那也要吃饭嘛。”
门口的陆小纤虽然也有些怯生生,但还是进来,朝画上的聂红怜作了一揖。
随后看去陆良生,哼了声,转身朝外走,学着母亲的语气也说道:“鬼姐姐救过我,拜一下,又不少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