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国师 第234章

作者:一语破春风

  “可还是因为为师让你失去修为,你心里,真的不怪我?”

  “人哪有没做错过事的?”

  陆良生伸手将师父揽过来,贴的更近一些,“当年初会法术的时候,就乱用过几回,有一次随父亲进城买笔墨,就给用法术强买了一回,师父当年从一只蟾修炼成妖,没人指引,才做了许多错事,至少,现在的师父,不是当初那个紫星妖道,而是一个讲究吃食、衣裳的人!”

  “你心里不怨为师就好。”

  蛤蟆轻轻吐出一口气,双蹼撑去身后,挺着肚子,与徒弟并坐看去外面晨阳。

  不多时,陆良生忽然开口:“师父,我们回栖霞山吧。”

  “现在?你的伤.....”

  “已经没事了。”

  陆良生从床沿站起来,在屋里找出笔墨,铺开纸张写下书信,留给宇文拓。

  ‘......为师修为全失,但心里并无失落,你无须担忧,为师已经没有什么可教导你的了,唯有的,望你好好照顾师弟,待他醒来,不用告诉他昨日发生一切,好生休养身体,将来再找机会为国出力。

  临走,为师最担心的,其实是你,一身神力不可乱用,也勿要因为昨日之事,记恨那些宗门大派。’

  洋洋洒洒写好每一字,吹了吹上面墨迹,这才叫起猪妖,带着蛤蟆道人,走出房门,看到长廊无人,转去侧院驴棚,书架还挂在驴臀上。

  看到主人过来,老驴兴奋的扬了扬脑袋,踢踏着蹄子小跑靠近,亲昵的蹭着书生衣袍。

  陆良生笑了笑,却是将套在它口鼻、颈脖的缰绳取了下来,丢到地上,伸手在它脑袋上轻轻拍了拍。

  “你走吧,我已经法力全无,没资格做你主人了。”

  过去将书架取下来,背去后背,陡然老驴伸过脑袋,张嘴将书架拉住,使劲的摆动脑袋,甩着鬃毛。

  儿啊哼啊~~

  兜转身子,将后背对着陆良生,示意将书架放回来。

  看着老驴的举动,陆良生笑起来,伸手在它鬃毛轻抚:“做一个凡人的坐骑,委屈也愿意?”

  老驴低头将缰绳咬住,伸头交给书生手里,朝蛤蟆道人轻声哼叫,让他赶紧爬上书架。

  “这畜生.....”

  蛤蟆湿红着眼,骂骂咧咧的顺着书架隔间垂下的绳子攀爬上去,系好后,那边的陆良生牵过缰绳,从后门离开,遇到府中仆人也只是随口敷衍两句,径直走上长街,等到宇文拓、燕赤霞、左正阳知晓赶来,一人一驴沐着晨阳,与旁边的黑汉穿行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已经去往东门。

  “师父.....”

  宇文拓看着手中的纸条,有着说不出的难受,左正阳、燕赤霞从他手中接过来看了看,也是叹了口气,便是拱手朝青年告辞离去。

  “既然你师父如此说,想来也是看的开,你就照信里所讲,莫要担忧,也不要去寻那些宗门的麻烦,谨用神力。”

  左正阳点点头:“.....你师父那边,正好我也有些想念富水县了,回去看看。”

  “多谢二位。”

  宇文拓拱手道谢一番,一路送两人出府,正巧碰上乔庄出宫的杨坚、杨素,带着百余侍卫过来,知道陆良生离开。

  “走了?”

  杨坚忽然一转马头,扬起鞭子抽取马臀,暴喝:“驾!”朝着东面快马追了出去,杨素等人急忙跟上,纵马飞奔冲过闹市,惊得人群避让,推着小车的汉子歪斜倒去路边摊位,端着汤水的伙计被撞了一下,歪歪斜斜扑去街沿,刚出店门的客人顿时被淋了一身。

  百余匹战马一路飞奔引得接连几条街鸡飞狗跳,冲过城门,远远看到官道上,一袭白袍的身影牵着老驴缓缓在走。

  唏律律——

  杨坚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望去远方的背影,大声呐喊。

  “陆先生——”

  声音远远传来,阳光里,拉着驴缓缓前行的身影停下脚步,转过身,阳只见杨坚带人骑马赶来。

  陆良生潇洒抖开双袖,拱起手,亦如当初那个书生。

  “见过陛下。”

  靠近的战马缓下速度,不等驻足,杨坚翻身下来,牵着缰绳走到书生一侧。

  “陆先生,我们一起走走吧。”

  “请。”

  陆良生拉着缰绳,笑着摊手做了一个请,与他走在一起,朝前边走边聊。

第三百五十八章 还是当初那个少年

  阳光升上云端,巨大的城池远去身后,行人商旅来往的官道上,陆良生拉着老驴回头看了眼跟着的一大帮人,笑着回转过来,与杨坚继续慢行。

  “陛下追来,是何事?”

  “听说你走了,过来找你聊聊。”

  “正好,我也有事想跟陛下说。如今我已没有修为了,算不上修道中人,陛下还是将敕封的‘真人’封号去了吧。”

  “真没可能恢复?”

  “这我也不知道,不过修为法力没有了,反倒全身轻松了。”

  “没有了修为,就没有担子?”

  “可能是吧,要说没肩上没担子,怕也不可能的,看不惯的事,还是要管上一管,只是没了法力,要多费一番手脚。”

  “哈哈,这才是朕认识的那个陆先生!”

  笑声里,杨坚倒是满脸欣慰,望去四周绿叶延绵,指着它们偏过头看去一旁的陆良生。

  “看这些景色多美,外面有比这更好的,可朕却是少有机会出来看上一看。”

  书生顺着他手指去的景色,看上一眼,笑道:

  “陛下说笑了,天下都是你的。”

  杨坚摆了摆手,满脸不以为意:“是朕的又如何,天下九州,朕没机会看上一遍啊,当中藏了多少污垢,有多少妖邪作乱,也不可知,陆先生......”

  说到这里,这位皇帝似乎并没有因为年龄的差距而怠慢,放开战马的缰绳,站在路边凉亭,朝书生拱起手。

  “先生游历山水,如今也过了这么多年,南陈之事也该放下了,随朕入朝为官吧。”

  保持拱手微躬还礼的陆良生,垂着脸沉默下来,随后,笑了笑,摊手朝凉亭一伸,请了杨坚进去小坐。

  “陛下,南陈旧事,陆良生心里并不挂怀,只是眼下我已没有修为法力,没有能力再帮陛下,昨夜城门外各个宗门,陛下也是看到了,修道中人比我厉害的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若找了我入朝为官,岂不让人笑话。”

  亭外,老驴甩着尾巴张头望来,杨素也在亭口石阶看着陆良生,周围跟随而来的侍卫一个个沉默,他们当中有人见过亭中那位书生,甚至还知道那边悠闲啃草散步的秃毛驴子,可是一头祥瑞之兽,此时再见,下意识的兜起袍摆,想要再接一下‘雨露’。

  此刻,亭中的皇帝起身,紧抿着双唇,忽然抬手躬身拜了下去。

  “陆先生,他人如何,朕不知,而先生德性却是知之甚详,朕是皇帝,是天子,接纳有能力无德之人,乃是为君者大忌,唯有先生有德有才,朕就算三顾茅庐,也不怨矣,还请先生出山,与我一起让九州万千黎民百姓,安居乐业。”

  一众侍卫见到皇帝躬身,一一将视线偏转开,陆良生脸上有些动容,上前将杨坚搀扶起身,望着对方斑白的两鬓,面容老态,心里也是万分复杂。

  ......有法力时,对方求贤,倒是能理解,可如今已失去修为,沦为平凡人,还能做到这样,陆良生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了。

  将对方搀扶起,向后退了一步,书生拱手还去一揖。

  “陛下诚心,陆良生感受到了......”

  缓缓直起身,偏头看去亭口的杨素,外面一排排站立拱卫的侍卫,以及远方万千生命作息的城池。

  目光偏转,看去对面的杨坚,抿了抿嘴,犹豫了许久。

  躬身一拜。

  “陆良生,愿与陛下一起看盛世之景!”

  “陆道友!”终于见到陆良生点头,杨素同样欣喜万分,颇为激动的冲进来,拍去书生肩头。

  “纵然没有法力,以陆道友之能,也比那些只知山中修道之人强上百倍!”

  这话一出,惹得旁边杨坚大笑起来,兄弟俩对视一眼,笑得更大声,陆良生勾起唇角跟着微笑了一下。

  “陛下,越国公,我虽然答应,但并不是现在。”

  对面两人顿时停下笑容,杨素有些急了:“陆道友,这是何故?”

  陆良生保持笑容,摆了摆手示意皇帝还有杨素不用多心,朝亭外吹了声口哨,远处埋头啃草的老驴撒欢跑来、

  书生牵过缰绳,走出凉亭,朝二人笑道:

  “出来日久,颇有想家了,回去住上一段时日。”

  毕竟答应过猪刚鬣,带他去一趟栖霞山看看,顺道还要给他作画,不能失信的,如今法力已无,陆家村也要重新规划一遍,他方才能心安。

  “陛下,告辞了。”

  说完,翻身上了老驴背上,轻拍一下驴臀,书架吱嘎吱嘎的摇晃声里,沿着道路渐渐慢行而去。

  杨坚追出凉亭,站到路中大喊:“陆先生,那你何时回来?朕将国师之位给你留着!”

  “明年秋叶飘零之时!”

  声音远远传来,凉亭外,一道道挎刀的侍卫上前,站到杨坚身后,随后,一一抬起手,齐齐躬下身子。

  “我等恭送国师!”

  “我等恭送国师!”

  百余人声音响起周围,震的林中鸟雀乱飞,那方远去的老驴背上书生,沐着这片阳光,微侧过脸来,笑着挥了挥手。

  铜铃轻摇,叮铃咣当,在这片晨阳里渐行渐远。

  “纵然没了法力,陆道友这脱尘的性子,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了。”

  杨素望着那片已经远去的书生,摇摇头苦笑了一下,“兄长莫要恼他。”

  “朕恼什么?高兴还来不及。”

  侍卫牵来马匹,杨坚转身过去,翻身而上,兜转过马头,大笑道:“走,回宫,今日朕心情大好,随我喝酒!”

  一甩鞭子抽响,喝了声:“驾!!”纵马狂奔起来,杨素、一众侍卫纷纷上马勒转缰绳,狂奔跟上。

  马蹄轰隆隆飞奔,消失在城门。

  ......

  天光蔓延,蝉鸣此起彼伏在山间嘶鸣,窄长崎岖的山道上,没了法力无法驱使法术赶路的书生,走过一会儿后,下驴牵着缰绳,穿过树荫下一道道斑驳。

  山中寂静,铜铃声里,书架小门打开,蛤蟆道人探出脑袋,然后蹬了几下腿,慢吞吞爬去驴背上。

  “良生,你要去当那什么国师?”

  前方拖着缰绳走动的书生,望去茂密的树笼,缝隙间阳光正烈,他眯起眼睛看了一阵,点了下头。

  “不当国师,我怕养不起师父啊。”

  陆良生笑吟吟的开起玩笑话,回头看去驴背上趴着的师父,像是已经不是太在意修为上的得失。

  蛤蟆道人抽了抽嘴角,慢慢爬过驴背到老驴颈脖,听到这句话玩笑,差点掉下来。

  抓着一撮鬃毛,悬在外面,蹬了几下没有上去,气馁的吐出一口气。

  “良生.....那你可有过后悔?”

  “不曾.....”

  陆良生低声说了句,缓下速度,望去山外远方延绵起伏的山峦,还有依稀可见的城池轮廓。

  写有‘宇文’的府邸里,某处房间的门扇推开,宇文拓进去,坐到床边,看着上面依旧昏睡的师弟,替他盖好被子。

  想起师父被围困的夜晚,捏紧的拳头都在发抖。

  时间流逝,阳光渐渐倾斜,西北风沙越发大了,四个满脸风霜的书生,裹着面纱对着田地兴奋的指手画脚,指挥着附近老农如何如何开垦,然而,没人理会他们,不久,四人垂头丧气的坐在田埂,与往日想的做官,怎么就不一样了。

  西北苍凉的山脊上,干瘦祥和的老僧,走过当初大妖盘踞的洞府,来到某处孤零零的坟墓,亲手剥去上面的藤茎,闭目小坐像是在陪伴坟中的女子,有时会轻声说着话。

  山外还未落下的夕阳照去远方,渐渐青翠的山麓,猪刚鬣满面红光跟在老驴后面,翻着手中画卷,某一刻,脚下踩空,皮球般翻滚下了山坡,满身草屑,又狼狈的爬回来,看着望来的书生,嘿笑着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画扬了扬。

  鸟儿轻鸣,划过彤红的残阳,收拢羽翅落在悠哉慢走的老驴头上,旁边望去天色的书生,脸上泛起微笑。

  “.......这一路走来,我以为告别了稚嫩天真,因为陈朝的事不肯回头,后来,游历了许多地方,觉得成熟了,长大了,其实说到底,是我渐渐忘记了,当初那个饱读书籍,还有理想的自己罢了。”

  “修行之路悠长,人生路何尝不是,从头再来就是。”

  陆良生转过身,看着歪着头一脸发懵的蛤蟆,牵来老驴信庭漫步走过山麓,一路游山玩水,有时遇上风景别致,美不胜收的地方,支起画架,铺开画卷,落下笔墨记下这份山水。

  渴了,溪水边洗去污垢,困了就着石洞、树下心安睡去,蛤蟆道人裹着被子,翻看食谱,想到山间野味,吞了吞口水......

  夏去秋来,满山青翠被风吹的枯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