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语破春风
“我在此处荒宅久居许多年,修行间也有些宝贝,还望公子莫要嫌弃。”
微微侧过脸,朝着衣衫褴褛的女子,还有化为原形的黄鼠狼顿了顿拐杖,轻声呵斥:“还不回去,将我东西拿来,献给公子。”
一人一兽看去檐下的众人,想起刚才的遭遇,唧唧的叫上两声,其中变成原形的黄鼠狼后肢着地,人立而起,朝陆良生学着人那般,前肢搭起来弯腰作揖叩拜。
陆良生盯着不停作揖的两妖,观它俩妖气只在‘灵台’徘徊,不过灵识期的小妖,就如当初的胭脂,会些障眼法,吓唬人罢了,实恶该是没有做下。
书生缓下了语气,宽袖一拂。
“不用拜了,日后莫要再做吓人之举。”
收去那只黄鼠狼身上的灾火,看着对方哀鸣几声,跟身边的女子惊慌的跑去黑暗里,陆良生才偏转视线落去老妇人身上。
“你说你在此府住了许久,可此处乃人宅,当是先有人住,才有尔等窃居,人、妖共住同一屋檐,也不是不可,但施法驱赶他人,实则已是有错。”
“公子满腹经纶,说的是。”
低头的老妪看去对面的书生,慢吞吞的转过身子,目光有些浑浊扫过周围。
“可.....可老身.....住在这里,是看着这宅子一天天修起来的。”
缓缓转回来的身子,颈脖有根红绳,系着一块木牌摇晃,照出的烛火光里,陆良生隐约看到上面刻着秦字,不由蹙眉。
“你姓秦?”
老妪摇了摇头,似乎察觉到书生的视线,她抬手将脖子上的那木牌举起来,木质有些年月了,应该是被妖力护着,才没有腐朽,尽管如此,上面刻的字迹也有些模糊。
“这宅子原本的人家,姓秦,想想也有一百来年了。”
一百年?
陆良生翻阅许多书籍,也看过不少志怪小说,对于这般说辞,加上这老妪颈脖上的木牌,隐隐猜出一点东西。
“你是在此处等人?”
听到这句话,原本没打算再说的老妪表情愣了一下,目光垂去了地上,这时,之前离开的两妖回来,手里各捧了一个木盒。
“公子.....”
被陆盼八人抓着的那小妖,不敢抬头,扣着嵌片,将盒子打开,细绸重叠,包裹着几枚淡黄的丹丸,一股异香从上面飘了出来。
“这是什么味?”
陆良生闻不出这是什么味道,一旁无聊的道人,忽然将降妖镜一收,跳到下面,直接从里面拿过一颗塞进了嘴里。
“果然是‘狐养丹’!”
所谓‘狐养丹’陆良生知道一些,并非只有成妖的狐狸能养出,凡精怪妖气所浸染之周围杂质也能在毛发间结出,吃下能养血补神,提精定魂。
人也是可以做到,只是谁会吃这种皮肤长年累月用气养出的污垢,虽说是精华.....可真要吃下去,怪恶心的。
想到此处,陆良生正要拒绝,一直沉默的老妪走上前,忽然跪了下来。
“这位公子是修道中人,老身有个不情之请。”
原本还得了丹药而高兴的道人,连忙将手里的东西放回盒子里关上,跑到书生旁边。
“看看,又跪下了,没事别答应人啊,咱们还要赶路呢。”
檐下另一边的陆盼八人曾经远远看见过一头大蜈蚣跪过侄子,这回可是真真切切看到一个老妖婆跪下来,目光顿时望去正中的陆良生。
书生紧抿双唇,脸上没什么表情盯着老妇人,他做不到镇海老和尚那般见妖就除,片刻,还是微微吐出一声。
“起来吧,你在此间住了一百年,身上无凶煞血腥之气,想来也是潜心修行,可为什么,如今你妖气也似有似无?若有隐瞒,你之事,在下问也不问。”
老妪被身边两妖搀扶起来,沉默了一阵,缓缓开口。
“老身一百年前,不过一只刚出窝的小兽,跑到一个秦姓人家里偷吃了后院养的小鸡,原本是要被打死的,结果被秦家的儿子所救,恳求了他爹娘养了下来,或许少有玩伴,小公子天天带着我玩,还给脖子上系了牌子......
后来啊,小公子长大了,老身也沾了许多烟火气,渐渐有了灵识,又有了道行,心想是要走的,回到山林里面继续修炼,可舍不得公子又留了下来,心想那就做个‘保家仙’佑着这家人。”
老妪像是陷入了回忆里,拄着拐杖坐去不远的老井边。
“一天天的,公子长大,饱读圣人典籍,又好弄武艺,不知道在外面得了什么奇遇,开始修道,也算小有所成,他是知道我的,也不赶我,反而还教老身一些法术,这种宅院,就是秦家兴旺后修建,地还是老身陪着公子挑的......”
说到这里,老妇人陷在回忆里轻声的笑了出来,“原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哪里知道忽然有天,他跟老身说,要出去除一个水里吃人无数的大妖,让我好好守着这个家......老身守着了,守了一百年,让这宅院不受岁月侵蚀倒塌。
可.....公子他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过。”
风吹过院中,枯树轻摇。
第四百一十二章 三卷怪书
风吹来,尽是院外的竹林沙沙声
陆良生深吸了一口气,紧抿的双唇微微张启:“那为何让我帮你。”
“因为公子也是读书人,修道的读书人心里有正气。”
老妇声音有些哽咽,从那边起来,走到这边,拄着拐杖低下头:“老身不敢提过分要求,只求公子世间游历时,若是碰上一个叫秦续家的人,让他回来看看。”
这个并不算过分要求,人海茫茫,若是遇上了,也不过动动口的事,何况这老妇人能守那份承诺从未离开半步,怎么叫陆良生拒绝,便是点头,应下来。
“此事我记下了,将来若有遇上了,定让他回来。”
“老身谢过公子!谢过诸位!”老妇朝着檐下众人都谢去一礼,搀扶两侧的二妖,也跟着行礼。
这让陆盼、道人他们颇有些难为情。
“老人家,你放心!我家良生那可非同一般,遇上了,他要是不回来,咱们几个也帮你把他弄回来!”
见众人答复,老妪脸上笑了起来,语气也轻快了许多。
“老身原本还想将这两后辈送于公子使唤一晚,可公子堂堂正气,寻常女子怕是难入眼中,正好我栖身之处,还藏有当年我家公子的一些书籍,不妨拿去吧。”
目光越过了不停指着自己的小道士,看去陆良生作揖一番,说完带着身边两个女妖离去。
“喂喂喂.....不要走啊!”
道人追下台阶几步,看着消失的烟雾,手还不停的点着自己。
“......你们看看我啊,本道寻人的本事很厉害的,也能帮忙的啊!!一个也可以啊。”
伸长脖子喊了一通,烟雾消散在了长廊尽头,惺惺的拂了一袖子,转身回走。
“狐狸精就罢了,黄鼠狼都看不上本道?!岂有此理——”
转过身来,才发现檐下八人已经回到屋里响起了鼾声,门口的书生也早就回到房里,还将门扇呯的一声关上。
陆良生不理会一遇上女妖精就脑袋不清醒的道人,回去案桌坐下,想起刚才那老妪的话,手指捅了捅烛台下四仰八叉呼呼大睡的师父。
感受到肚皮被捅了两下,蛤蟆道人睁开眼睛坐起来,揉起眼睛:“什么事?妖怪处理完了?”
“嗯,不过没有收她们。”
陆良生将之前那老妪的话重复一遍,讲给了蛤蟆听,随后问道:“师父,你曾经有没有吃过一个秦续家的修道者?”
“为师吃过的人当中......”蛤蟆道人停了停话语,猛地跳起来,蟾眼瞪圆:“你觉得是为师干的?这世道吃人无数的妖多得很,例如.....例如.....西北那头白狼妖!”
“师父上次不是说他是狼魂寄居神龛而得道的吗?”
蛤蟆道人收住话语,狠狠瞪去一眼:“你记性要不要这么好?为师都记不住你记得住?”
迈开脚蹼围着烛台吧唧吧唧走着圈,口中哼了几声,挥了挥蛙蹼。
“想当初,为师那是何等妖力通天,何等的腥风血雨,多少修道之人围困为师于山巅......真要吃那么多人,为师哪里能记不住名字啊。”
说着,顺手拨开嘴巴荡来荡去的两条鱼须:“再说了,为师也不会下水,那老妪说的是水下吃人无数大妖,又不是陆地上.....夜深了,赶紧睡觉。”
“那个.....师父......”
陆良生还想问,就见蛤蟆道人顺着桌角滑到地上,一溜烟儿的跑进书架隔间,钻进被窝,甩出舌头呯的一声小门关上,传出呼噜声。
‘唉.....算了。’
本还想问的话,吞回肚里,陆良生重新拿过书本趁着瞌睡还没袭来,再翻看一会儿。
不久,门外响起沙沙的脚步声,清丽的女声在外面说道:
“公子,婆婆让奴婢送来书籍。”
“就放门外吧。”
打发走了门外的小妖,陆良生取过烛台过去将门打开,门槛外,留着一口大木箱,桃木打的,缝隙处用了银线做了密封,从这细节就可看出那位叫秦续家的人是真正的读书人。
‘让我看看,藏的些什么书。’
将那木箱搬进屋里,脚向后一抬一撇,将门扇勾去阖上。
嘭!
木箱落在案桌旁,陆良生随意的坐到旁边,从里面拿出一本本典籍。
“《入楚说》?这本好像从未看过......《抱扑辞令集》这本家中倒是有一本一模一样的。”
翻了翻上面内容,确实一般无二,只不过装订上,有着不小差异,拿出外层的书本,最下面竟有三卷竹简并排压在箱底。
陆良生掐出法决往这些书本竹简轻轻拂去,与空气隔开,这才从里面取出,沉甸甸的捧着双手展开。
看到上书一列字:《万川山河护灵录上卷》
顺着名字往左细细看了下去,上面的内容,让陆良生手都抖了一下,连忙放去案桌上,皱着眉头目光一个字一个字看下去。
“......这不是《山海图志》里的万灵法阵吗?”
轻声呢喃,转身又去箱底将另外两卷一起取出,多是一些零散记载的各种法阵,其中有不少与万灵阵有着极其相似的程度。
难道.....万灵法阵是从这上面汲取来的?
也不对,这三卷竹书,看年月和字体根本不是上古时期的东西,里面东西都是零零散散,更像是东拼西凑来的。
不过既然想不通,陆良生也不急着去研究明白,将这些书本重新装好,施了一个缩小的法术放去书架,躺去旁边铺好的地铺,一挥宽袖,桌上的烛火一歪,房里瞬间陷入黑暗。
黑夜深邃下来,随着时间推移,东方的天云泛起了光亮,阳光照过还有些湿漉的街道,飘着旗幡的客栈后院,几个店家伙计打着哈欠出了房间,胖胖的掌柜抱着一本账簿早早坐在檐下翻看。
听到伙计洗漱的声响,抬起视线,催促他们赶紧去打开门做生意。
“记得揽客的时候,声音大点,一天到晚没吃饭的模样.....”
声音停了停,忽然叫住最后一个离开的伙计,挪了挪嘴,示意他去后面的宅院看看。
“一夜都过去了,看来是没事,去叫他们来吃早点,然后把昨日的账结了。”
“好的。”
伙计将抹布往旁边一扔,脚步飞快的跑去院子,打开门栓,刚把门打开,就见竹林那边,已经有人朝这边过来。
“公.....公子好。”
那几人正是昨晚在那边过夜的,见对方神色根本没有一丝惊惶,连忙见了礼,请了对方进院,然后,跑去掌柜那里附耳低声说了些话,令得掌柜胖胖的圆脸都堆起笑容。
“就说没鬼嘛,你们不信,肯定是之前两个家伙疑神疑鬼罢了,改明着人将那里打扫出来,就搬进去住。”
说着,笑呵呵的挤开伙计,朝过来的书生拱起手:“诸位,昨日住的可好?”
“还好,承蒙款待,这一早,我等也要上路,顺道来结一下账。”
陆良生还了还礼,跟着掌柜进了客栈大厅把账结清,放下沉甸甸的钱袋子,便是挥开双袖,大步走了出去,牵过道人递来的缰绳,走上街道。
陆盼在路边买了十余张饼子过来,分给七人,也递了道人、陆良生一张。
“那家伙心黑的很,良生就这么便宜他了?”
书生笑了笑没有说话,拉着嘶鸣叫喊的老驴,拖着书架走去熙熙攘攘的人潮,沐着天光继续向北。
......
客栈之中,拨弄算盘的掌柜倒出钱袋子,看着哗啦啦堆积起来的一枚枚铜钱,脸都笑开了花。
“钱真是个好东西啊,要攒起来可不容易,饭菜缺斤少两,给客人端上,也看不出毛病,老子才能赚......”
掌柜陡然一下捂住嘴,正进门的几个熟客站在门口愣愣的盯着他,刚才的话自然悉数听了去,顷刻,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哎哎,几位别走啊,刚才我说的玩笑话,怎么可能干那种事,最多往菜里吐些口水,克扣一下伙计们的月钱。”
这下整个客栈都安静了,就连门口路过的行人也都呆住。
“我.....我.....怎么会说出这番话来?”掌柜的艰难的转过身,就见店中那几个伙计一个个挽起了袖子,咬着牙齿朝他了过去。
阳光破开云隙,金光洒在蓝底白边的客栈旗幡,过得一阵,响起了有人挨打的惨叫:“我真的没想过说这些话,你们听我......啊啊.....啊.....”
以及桌椅锅碗摔的稀烂的声音在街上久久回荡。
而此时的陆良生一行人,走出了镇子,翻山越岭去向河州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