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语破春风
“陆.....”
老妇人迟疑了一下,持着烛台忍不住微微前移了一点,仔细端详门口,穿着颇为威风衣袍的青年。
“陆公子,真的是你?!”
好半响,老妇人这才认出面前的青年,连忙放下烛台迎上去,陆良生自然不会让她行礼的。
“我过来看看周老,大夫怎么说?”陆良生搀起她。
老妇人回头看了眼榻上昏睡的丈夫,摇摇头。
“老爷本就身子虚弱,加上年迈,因为这件事动了肝火,城头上又淋了雨水,受些惊吓后,回来就一直昏睡......”
陆良生从桌边起来,走去床沿坐下,指尖探在老人手腕上,他看过一些医书,当年也受万和县的鬼医李益书指点过医学上的学识,号了一下老人的脉搏,平缓而无力,微开双唇,看了下舌头,证实那大夫所言不假。
“老夫人,你不必担忧,周老不过身子骨弱,受了风寒,不久,就会醒来的。”
说着,号在老人脉搏上的指尖,渡去一些法力灵气,小心翼翼的游过一遍已经衰老的脏器。
被褥下,昏睡的老人呼吸渐渐变得稍微有力起来,一旁的老妇人大抵看得出陆良生在做什么,也不打扰,悄然退了出去,招来丫鬟去给丈夫捡药,又叮嘱了厨房备上酒菜,这才转过身,看着里面坐在床沿的侧影,双手合十,溢出眼泪。
......
房檐滴落的雨点,落下几滴后渐渐停了下来,阴沉的乌云游散,云隙间一缕阳光照下大地。
叽叽叽......
鸟儿飞出树枝落去房顶欢快鸣啭,照来的阳光洒进敞开的窗棂,床榻上的老人平方的手掌,指头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
紧闭的口鼻呻吟了一声,却发现没有什么病痛的感觉,还有些力气能自己坐起来。
寻了靠在床头墙边的拐杖,穿上衣袍,脚步比往日要轻快平稳许多,打开房门,轻轻敲醒坐在栅栏上打起瞌睡的丫鬟听瓶。
“老......老爷?!”听瓶吓了一跳,见到周瑱站在面前,连忙叫了声,就要去叫夫人,却被老人给叫住。
“老夫如何回来的?”
“是郡守大人送老爷回来的......”丫鬟手指放在唇角,想了想,补充道:“听夫人说,家里还来了贵客,可是听瓶就没见到哪里有什么贵客。”
周瑱皱起眉头,随后舒展开,想起之前城楼上的身影,当即明白贵客是谁,自己醒来,身体比以前好上许多。
想罢,不再问这丫鬟了,也不用仆人搀扶,拄着拐杖朝书房过去,微开的窗棂里,书桌袅绕茶香,陆良生坐在桌前翻看书中一卷书本,偶尔取过茶水喝上一口,看到书中内容,嘴角微扬,露出一丝笑。
听到门外脚步,以及推门的声响,陆良生放下茶水起身:“周老,怎的不多休息?”
“本想多睡上一会儿,可又怕‘贵客’跑了。”
老人打趣的说了一句,笑着过来,坐到书生旁边,探长脖子,朝对方看的书瞅了一眼。
“良生这是一直喜欢看这些神神怪怪的书没变啊。”
“打发时间而已。”陆良生拿去桌上茶,往老人那边一挪,好似茶水重叠一般,挪出一杯新的清茶摆在周瑱面前。
“.......何况周老的书房,哪本书没看过?”
清茶热气升腾,传出淡淡茶香,老人早已见怪不怪了,端上茶水抿上一口,“既然看过老夫的书了,那好,老夫就再考考你学识,看你这些年可有懈怠。”
“哈哈,周老尽管出题。”
一老一少亦如从前坐在书房探讨学问,不时发出笑声,偷听的仆人告诉夫人,后者露出笑容,连忙让人端了糕点送去,催促厨房那边快些备好饭菜,也去偷偷跑去书房看上一眼。
阳光穿过庭院老树,摇曳的枝头,鸟儿飞去窗棂跳来跳去,好奇的望着里面一老一少对坐书案,捧书笑谈。
桌上杯盏静谧,清茶升起热气袅袅。
.......
阴云散尽,伏麟州延绵山麓蒙上薄薄的水汽,滴着雨珠的林野间,沙沙的脚步声响起尽头。
“师父......师父你撑住。”
林子里,修长的身影架着一个老人走出树步,老人像是走不动了,从青年肩头软软歪倒,靠去一侧树躯。
两人正是陈辅、陈靖师徒。
“靖儿......”老人靠着树身虚弱的睁开眼睛,脸上已毫无血色,看着忙去解腰间水袋的徒弟,陈辅摆了摆手。
“......不用了,用不上了.......”
“师父,你别说话,你修为高深,会没事的。”
陈靖解下水袋,拧开木塞,将袋口递到老人嘴边“师父,你快喝一口,解解渴,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不了......靖儿,你听为师说。”
那边,陈辅偏开脸,拒绝了嘴边的水袋,他眼底已呈出了灰白,无神的看着一个方向。
虚弱的说道:“......陈朝要复.....它不能在你手里丢掉,一定要‘捡’回来。”
话语停顿了一下,虚弱的接着说下去。
“靖儿,记住,为王者不能有仁慈,你父皇就是最好的例子,莫要重蹈覆辙......”
陈靖跪在地上,听着老人虚弱的开口,眼泪流了出来,挂在脸颊,老人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抹去他脸上的泪痕,花白的须髯间,挤出一点笑容。
“往后,为师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一切都要靠你自己,要勇敢点.....去吧,先回一趟伏魔山,为师有些东西放在洞府,拿上它们......”
抹去徒弟脸上的泪渍,老人的手渐渐支撑不住了,垂了下来,无神的眸底还向着陈靖,双唇嚅出的话语声,越来越小了。
“.......以后,你要一个人走了。”
手重重垂落地上,望着徒弟的双目,随着这最后一句说完,慢慢阖上了。
“师父!!!”
“师父,你醒醒啊——”
“不要不理靖儿.....师父!”
小声抽泣的青年哭了出来,抱着地上的老人使劲的哭喊,可终究没人答应他了。
不久之后,延绵山麓上,能俯瞰群山的断崖山壁上,多了一座土坟,几块石头堆砌的石碑,没有名字。
陈靖双眼通红布满血丝,跪在墓碑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慢慢站起身望了一眼南方,沐着西面照来的霞光,独自一人远去。
哇哇——
夕阳西下,连绵的细雨过后,空气清新,静谧的山崖上,孤零零矗立的坟堆,陡然有土块滑落。
“靖儿,希望你能明白为师的苦心。”
隐隐约约有声音在那坟里响起,顷刻,嘭的一声,一块大石从上面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滚,弹去悬崖外面。
隆起的坟堆上,破开了一条豁口,原本死去的老人,躺在里面一动不动,却有声音在响。
“老夫苦练五十年的道法,岂会没有留后路?待老夫服下紫光金灵丹,寻到破除陆良生的幻术再回来......再回来......”
重复了一声时,躺在里面的陈辅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急忙去唤藏在身上的灵丹,传来的,是袋子里空荡荡的一片。
......糟了,难道金丹被徒弟给收走了?
这这.....这,他娘的怎么办啊——
第四百六十九章 短短百年,有人豪迈,有人成长
呃.......
......紫光金灵丹一定是被靖儿拿走了.......老夫岂能坐以待毙。
......五十年的修行,怎能没有后路。
破开的坟堆,山风哗的吹来掀起漫天沙粒,安静躺着的尸首,衣袍在风里抚动,四周地面一股股阴气溢出,翻腾牵引着飞去坟中的老人,转眼钻入七窍。
片刻间,僵硬的手掌一曲,指甲咔咔的疯涨,身子直挺挺的从坟中立起,尸气蔓延沙土,染出一片漆黑。
某一刻,双目猛地睁开,眸子灰白无神,却有一种骇人的感觉,紧闭的双唇间,有着话语声凭空在响。
“没了金丹恢复身躯,只能先将自己转化尸魔,暗中助靖儿扫清障碍.......呃啊啊.......”
话语陡然一转,变做歇斯底里的惨叫,霞光里,老人双臂遮掩面目,跌跌撞撞摔在坟堆,一身嗤嗤作响,冒着白烟连滚带爬的跑去前方树后,躲在树荫下,双目无神的望着山崖外,一只老鸦飞过。
哇哇——
晚风拂过树梢,一片叶子脱离枝头,打着旋儿从老人面前飘过,安静飘到地上。
花白头发散乱,披在肩头,陈辅缩拢身子蹲在树荫之中,盯着飘去霞光里的那片树叶,终于忍不住骂上一句。
‘......娘的。’
终于捱到西面山头,夕阳落下最后一抹光芒,黑色笼罩山麓,老人这才走出树后,双脚僵硬的迈开,拖着血迹斑斑的里衣,一摇一晃狼狈的离开山崖。
老人远去的后背,漆黑夜色里,河谷郡万家灯火犹如繁星,长街上一片热闹,城外的叛军投降,家家户户不少人纷纷出门,看到有城外回来的将士,拍手喝彩,文人雅客包下茶楼,写出一副豪迈的诗句,引来一片赞赏,喧哗的二楼下方,追逐打闹的孩童,蹦蹦跳跳的跟着入城的兵将侧面,拍起小手,唱起不知谁编的童谣。
“夏炎炎,瘟狗吠,城中儿郎真英勇,打的恶人抱头跑......”
......
街上打听消息的周府仆人提着袍摆飞快跑回府里,兴奋的将城中军队大败叛军的消息传开,府中丫鬟、仆人高兴的拍起手来,一扫之前的惊吓。
“想不到咱们河谷郡的将领这般厉害?不知道是哪位将军。”
“怎么心里害喜啊?我告诉你,你别往外往说,下午的时候,那是亲眼看见陆先生来了府里,别人都看不到。”
“陆先生?陆先生是谁?”
“哼,你们就不知道了,想当年,我二狗可是亲眼见过陆先生施法的,当时啊,陆先生还在咱们府上住过一段时间。”
一个年轻仆人站在围来的一群丫鬟当中,面红耳赤的挥手,说起当年陪同陆先生去如厕,见他在墙壁画出一抹黑线飞去府中侧院出去喷水老妇时的情景。
也有仆人穿过廊檐将消息,传去侧院书房,然后被门外的老仆拦了下来打发离开,一旁敞开的窗棂里,一老一少对坐,清茶袅袅,书页翻过墨香。
陆良生笑着放下茶杯,两人从学问一直聊到夜色降临,此时话题才偏转开,说起到今日白天的战事上面。
“周老跑上城楼,当时不怕吗?”
“怕!站上去了才觉得不妥,可不能退啊......不过说起怕。”周瑱手中拐杖在地上顿了一下,想起当时的心情,依旧觉得心潮澎湃。
“......说起怕,老夫更怕城门破了,城中百姓遭殃,呵呵,我这辈子除了做学问,临到快入土了,却是硬气了一回,算是不枉此生了。”
陆良生也跟着笑起来,端起茶水敬过去。
“那良生敬周老。”
一老一少对碰了一下茶杯,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过得一阵,老人看着面前当初的书生一身不同与常服的衣袍。
“今日早上,我儿写了家书,提及良生如今在长安任国师,真有此事?”
“确实如此。”
说起当初入国师的曲折,陆良生倒也没有隐瞒,尤其是隋皇帝杨坚从还未成事前,到后来他法力全失依旧请他出山,令得周瑱一阵唏嘘。
老人点点头,叹了一声。
“要是当初陈叔宝,有这位皇帝折节待士的气魄,也不会落到那般下场。”
原本就是守着老人看他恢复如何,一个下午没有任何症状后,陆良生也准备告辞,周瑱知道修道中人的性子,也就不挽留在府中过夜。
一老一少随即走出书房,沿着屋檐转去长廊。
看着长廊两侧檐下延绵的灯笼,陆良生笑道:“当初之事,周老也就不必感叹了,可能就是天道使然,要陈朝灭亡罢了,对了......”
走到院门,回过头看去一侧的老人。
“那周老又什么感想?”
“感想?哈哈哈,老夫感想个屁。”周瑱抚须大笑起来,拄着拐杖迈过门槛,看着院门灯笼照亮的范围。
“......这辈子短短几个秋,有什么好感叹的,前人不恋后人愁,老夫就是那前人!良生自管去,剩下日子,老夫当个自在仙也不错。”
漫漫红尘路能看淡生死,又有几人。
陆良生走出院门,站在灯笼边沿朝门口的老人拱了拱手,转身一跃,没入黑暗而去。
“良生,保重!”
望着空荡荡的院门前,周瑱拱起手说了句,挺直了背脊回到府里,脚步豪迈而行。
远方巷子墙壁上,陆良生站在黑暗里,看着院门缓缓阖上,这才真正的离去,到了城外看押俘虏的军营,接到通知的那名河谷郡将领,匆匆赶来,恭敬的请了这位看上去颇为,或者看不出年龄的国师进去。
毕竟,修道高人,几十多岁,百来岁的高龄看上去二三十也不在数......唔,这是那将领猜测的。
“国师,您请看,末将都按照白天的吩咐,正在审讯甄别,郡守也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