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语破春风
那边,陆良生摆好笔墨纸砚,出来与有些糊涂的陆太公说了些话,霞光散满山麓,李金花去了灶房做饭。
围满院子的一众村人看了看时辰,这才陆陆续续离开,陆老石送到院门口,满脸通红的朝离开的人挥着手。
“得闲再来家里坐啊。”
待人走完,这才心满意足的走回来,家里出了个能人,老实交巴了一辈子的陆老石像是把这辈子能说的话都在今天全给说了,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回到院里,就剩孙迎仙、女儿,还有那个叫老朱的黑汉帮忙搬凳。
“小纤,你哥呢?”
少女抱着长凳放去檐下,朝灶房挪了挪嘴:“去里面跟娘说话去了,爹有什么事要做的?叫我就行!”
一旁,道人连忙举起手:“本道也成!”
“没事没事,就问问。”
陆老石朝灶房张望一眼,见到妻子拿着锅铲炒菜,儿子在对面灶口烧火,嘿嘿憨笑了几声,朝道人和小纤摆了摆手,走去驴棚拉出好久没做的车架,挪了挪屁股,坐到老驴旁边的稻草上,继续乒乒乓乓的敲起来,惹得良生那头老驴嫌吵,探去长嘴扯下缰绳,叫上里面还有一头青驴,晃晃悠悠的出院门溜达去了。
嘭嘭嘭.....
菜刀飞快剁在案板,灶房里,火焰添出灶口,照亮书生面容,传进几根枯枝,陆良生拍了拍手上灰尘,抬起目光看去对面的妇人。
用着玩笑般的语气,开口问道:“娘,我小时候你们取的什么名儿?怎么后来改了?”
“就你爹那样温温吞吞的,还能取什么名儿。”
李金花铲了几铲,将锅里的肉盛去盘里,一边舀了水洗刷灶锅,嘴角泌着笑,一边说道:“你那八个叔伯名字就好,连起来就是盼、喜、庆、速、来、栖、霞、山,你爹就不行,非给你取个二石头......”
陆良生嘴角抽了抽。
“陆二石头?”
“可不是,他说他是老石头,你就是第二个石头.......”想起这件事,李金花就来气,叉着腰,手里锅铲在锅边呯呯敲了两下。
“老娘要不是当时刚生你,身子虚弱,非把你爹揍一顿不可,等你足月,我就抱着你回了娘家,你爹就在后面追......”
妇人说到这里,她怒气不见了,嘴边却是含着笑,继续洗锅、掺水,下菜:“.......急的他满头大汗,嘴又笨,老娘都给他台阶下了,还不知道怎么说,恁是到了山下集子.......说来也巧,那时候就碰到一个游方的老道士,当时就把我和爹叫住。”
灶口,火焰燃烧,弹起火星飘出来,陆良生手里拿着烧火棍,仔细听着母亲所讲的从前事,这些他都不曾知晓,想来父母也没觉得什么,或者后来忘了,就没说给他听。
眼下听来虽然有些奇趣,可里面陆良生总觉得有问题,见母亲搅动汤锅,没继续说下去,催促了一句。
“娘,后面呢?”
“后面?后面那老道士就给你取了现在这个名字。”李金花放下锅铲靠着灶头歪头仔细回想了一阵。
“太久了,有一些,娘可不记得了,只知道那老道士说你乃天兴地旺之相,名里带天,容易被老天爷给收走,带地容易被后土娘娘唤去,所以就取了中间什么......娘不记得,只记得老道士说什么,命贵名不可显,就取了良生,当时我跟你爹觉得好记又顺口,其他都没多想,就同意了,啧啧......”
李金花叹了两声,重新拿起锅铲舀起煮好的菜。
“没想到,还真让他说中了,我儿子果然是当大官的料。”
灶头对面,陆良生没在意母亲一种‘料事如神’的陶醉,微蹙的眉头更紧了,听来的话里,那道士明显特意而来的,可自己父母双亲,甚至陆家村世世代代不是猎户就是穷苦农人,更没有什么传世之宝,凭什么专门过来一趟给他取名?
想着时,外面院子里,篱笆外面一道窈窕的身影走了进来,道人停下与小纤嬉闹,颇为猥琐的笑起来,朝灶房那边喊了声。
“陆大书生,你媳妇找你。”
惹得走进檐下的聂红怜,偏过俏脸,恶狠狠挖他一眼,嘴角却是抿起笑容,想来这话听来也颇为顺耳的。
转过身,走去灶房,就见陆良生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看着快要熄的灶口,愣愣的出神。
“公子?”
嗯?
听到轻柔的声音,陆良生从思绪里回过神来,那边一袭云边荷纹白裙的女子走来,蹲在一旁,脸颊绽出梨涡,甜甜笑起来,又在他身边唤了声。
“公子!”
“听到了......”陆良生跟着笑起来,伸手握住女子的手,放在膝盖上,“什么时候过来的?”
感受到大手传来的温润,红怜低了低头,向书生靠过去一点,轻声道:
“早过来了,公子一直呆呆坐在这儿,在想什么?”
“想你啊。”
陆良生顺口说道,令红怜抬起脸愣了愣,颇为羞涩的将脸偏去一边,红唇间,话语细如蚊声。
“公子什么会说这些话了......”
咳咳!
灶门口,道人不知何时靠在门边,陆小纤躲在一旁,露出一张笑嘻嘻的露出一张脸来。
“哥.....你还会说这些啊,不过,你看没看娘的脸色?你火都烧没了。”
呃......
灶口里,之前传进去的火早就烧殆尽了,对面的妇人捏着锅铲眯起眼睛正盯来,敲了敲锅边。
“带着红怜到外面去,那个小孙,你过来烧火!”
看着陆良生拉着红怜走去外面,道人硬着头皮坐去小凳上,看去里面亮起的火星,下意识的掏出一张火符,被李金花瞪来,悻悻的揣回怀里。
哈哈大笑的陆小纤回去房里,拿了一双不久前纳好的鞋底出来,一脚踢飞跟前跟后的母鸡,咯咯的乱叫里,扇着翅膀落到水缸边,正趴在缸边喝水的一坨蛤蟆道人,被突然的动静吓了一跳,差点栽进缸里,条件反射的跳起,转过身来,单脚站立,双蹼平举。
豆大的蟾眼飞快左右看了看,就见下方,花白母鸡单脚站立,张开双翅,羽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
咯咯.....
鸡鸣两声,唰的冲过去,与这只大蟾展开一场旷日之战。
夕阳西下,延绵起伏的山峦浸在彤红霞光里。
陆良生牵着红怜,走在村外的田间小路,看着不远老驴甩着秃尾巴,悠闲的带着一头青驴溜达,轻柔的说起话。
第四百七十二章 聪明的红怜
“这次回来,待不了几日,可能明天就会走。”
落去山头的最后一抹霞光里,走在田埂的陆良生收回看去老驴的目光,感受到握着的小手,紧了一下,他回过头,看去身后的女子。
“回来这趟,本就是受皇帝相请,驱除伏麟州作乱的修道之人,你也认识的。”
聂红怜跟在后面,抬起另只手,手指指去自己,有些疑惑。
“妾身也认识?”
呵呵。
陆良生轻笑两声,点了点头,走过前面,拐去村子的方向,想起陈靖、陈辅师徒两人,叹了口气。
边走边跟红怜讲起两人所做之事。
“其实说起来,陈辅、陈靖师徒想要复国,无可厚非,可天下经历三百多年战乱,重新一统,百姓好不容易才得以安宁,到时候战事再起,这南方百姓又要苦了,税负、劳力,哪一个都不轻......”
听着公子说的轻松,只‘陈靖’两个字,红怜心里就知道他的难处。
“公子,那后来呢?”
“我把他师父打伤了,非死即伤.....这辈子的修为估计难有成就。”
陆良生语气平静,看到红怜有些担忧的看着他,笑了笑,握住女子的手,更紧了紧,又松开,负去背后,目光变得沉稳,望着霞光里一片片渐黄的农田,远山摇曳的青绿。
“......陈靖与我相识很早,那时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好动、爱玩闹,但人其实并不坏,过来时,我也想过如何面对,但真对上了,也只能兵戎相见。红怜,你看这一亩亩良田、走过无数旅人、商贩的道路,若是战事一起,就没有了,粮秣进不了农人的粮仓,家中轻壮背上兵器,会踏上这条曾经繁忙的山路,原本这里的许多人,可能克死异乡,连尸身都回不来。”
“这条小路,当年恩师叔骅公就与我一同走过,他跟我讲修道成仙和为官福泽乡邻的对比,我和他都没有说服对方,不过现在细细回想起,其实都是相同的路......”
田野上虫鸣一阵接着一阵,走上通往村口的泥路后,红怜靠着陆良生的手臂安静的倾听,陆良生也好像很久没有说这般多了,大抵还是觉得在她面前,才能放得开一些,心里什么话都能出口。
“对了,公子。”
快进到村里,红怜忽然想起之前谈话里简约提到过的红芒,“你说拖着尾巴的红芒是什么?”
说着,抬起脸疑惑的望去天上,彤红与昏黄相间的天色里,看不出有东西在云外。
一旁,陆良生望了望天色红色尾巴的东西,揽过红怜的肩头,闻着青丝上令人安宁的淡淡香味,唇角勾勒,露出一抹浅笑。
“你们看不到......可能成为大隋国师之后,我与王朝气运相连,才见到那家伙,就是不知,到时候飞来这片天地后,其他修道中人能否看见,万一若是都看不见。”
“呵呵......”轻笑出声,他才说道:
“......怕只能独自一人探个究竟了。”
走进村口,纳鞋织麻衣的村妇、放学的孩童纷纷朝这边打招呼,仅仅小半个时辰里,陆良生当了国师的消息早就在两村之间传开,恐怕要不了多久,借着商贩的口,传去城里,到时候富水县里的县令都要跑来。
那可是非常长脸的事,见良生和庙里的红怜神走在一起,自然不会上前打扰,这些事儿村里人早就知道了,只是没往外说。
不然还不得把那些人给惊的合不拢嘴。
.......
从晒坝穿行而过,红怜一路上都在沉默倾听,快要拐去篱笆小院的巷口,忽然停下来,猛地从书生手里挣脱,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陆良生,后者回过头。
“怎么了?”
“公子,刚刚你说与王朝气运相连,就能看见......”红怜想到一个可能帮助书生的办法,兴奋的挥舞了下素白的小手,“那可否试过给孙道长,还有蛤蟆师父他们敕封?就算蛤蟆师父不行,可公子还有那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到时候不就都能看见云后那东西了吗?”
陆良生站在原地愣住,这方法怎么的没想到,虽然不知道是否有用,倒是可以一试。
‘百密一疏啊......’
“公子?”
红怜素白的小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陆良生回过神来,一下搂过女子,将她抱起,红怜并无肉身,身子轻盈如烟被举起,转了两圈。
放到地上后,陆良生在她鼻子上轻柔刮了一下。
“红怜,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女子背起双手,微微仰起俏脸,鼻梁向他皱了皱,口中轻哼了一声。
“妾身一直都很聪明,公子才发现啊,”眼睛转了转,两颊泛起梨涡,俯身过去,趴在书生肩头,双眸轻眨睫毛,嗓音轻柔。
“哪.....公子有什么奖赏呢?”
陆良生想着这个方法,听到‘奖赏’两个字,点了点头。
“赏!一定要赏!明日就给你多上几炷香!”
看到笑呵呵转身走去院门的公子,聂红怜两腮都鼓了起来,气的跺了几下脚,见书生进了院子,拂过长袖,飞快迈开莲步跟了上去。
夜色降下,李金花站在檐下吼了一嗓子。
亦如往昔,道人、猪刚鬣偷偷摸摸从阁楼下来,看到陆小纤时,面色正经严肃的走进灶房帮忙,陆老石被妻子拉着耳朵,只得丢下歪歪斜斜的车架子,跟着进去。
灶房油灯点亮,栖幽盛饭,红怜端碗在半空飘来飘去,蛤蟆道人盘在油灯下,盯着桌上摆上的菜肴,嘴角吐去一片鸡毛,豆大的蟾眼望去灶头下方,缩拢翅膀的母鸡正恶狠狠的望来。
风挤进门隙,昏黄的灯火之中,一群人将灶房挤的满满当当,红怜嘤嘤呀呀的为陆良生唱了一段曲,引得李金花、陆老石拍手叫好,道人捧着碗趁着众人听曲儿,筷子唰唰的几个起落,疯狂的夹菜。
等陆良生他们听完,端起碗拿起筷子,盘子里就剩一些残羹剩菜了。
“孙迎仙!”
老猪重重放下碗筷,挽起袖口,干嚎了一声,就扑了过去,老孙连忙端着高高垒起菜的瓷碗,飞快往嘴里刨,夺门而出。
“良生!打死这小道士!!老夫的饭啊啊啊......”
蛤蟆道人放下红公鸡小碗,站在陆良生肩头怒吼,就连李金花、陆小纤拿过门后的扫帚、烧火棍也跟着追了出去,挥舞扫帚头追着道人满院跑。
一时间,小院热闹喧哗,全村的狗都被惊的狂吠。
不久之后,道人举着扫帚蹲在灶头前,瘪着嘴低下脑袋,一动不敢动,李金花重新简单的烧了几道菜,才将这晚饭算是吃完了。
陆良生回到房里,一抹灯芯,点燃火光照亮房间,红怜笑嘻嘻的跟进来,不打算回庙里了,裙摆洒开,身子一转,钻去了画里,随后又探出脑袋。
“公子,早些休息。”
“等会儿就睡。”
陆良生铺好床被,将抱着双蹼,气鼓鼓的师父放去枕头旁,一边脱去外衣挂到床尾,一边说起今日红怜说的那个方法。
“若是可行,集众人之力,说不得也可知晓那红芒到底是什么东西,如何来的这里。”
蛤蟆抱着他的小枕头哼了声,转过去放好,蛙蹼在上面揉了揉。
“有什么好怕的,到时等为师吃一口,不就知道来历了吗?费这个神做什么,睡觉睡觉。”
揭开被褥钻去里面,坐在床沿正脱下鞋子的陆良生,已经能听到师父传来的鼾声了。
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