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国师 第335章

作者:一语破春风

  长安数里之外,杨素纵马扬鞭穿过山野密林,陡然‘吁’的一声,勒紧缰绳,驻马渭水边上,抬头望去漫天星斗,一颗硕亮的星辰黯淡下去,拖着长长的尾巴,落去夜空。

  “陛.....陛下......”

  杨素双唇发抖,双目泛起一层泪水,跳下马背,朝着星辰坠下的方向,跪去地上,额头呯的磕了下去,哽咽的声音,放声哭喊出来。

  “弟杨素......送兄长!!”

  男人歇斯底里的哭喊久久回荡在夜里。

  ........

  长安皇城。

  安静的寝殿内,陆良生能看到对面的老人,生机一点一点的消失,这是他第一次直面一个老人离世,当初恩师去世,他人还在北周,所感受到的,远没有现在这般强烈。

  片刻,书生站起来,挥开双袖拱起手,朝端坐龙椅的老人,躬身一拜。

  “臣,送陛下。”

  下一秒。

  坐在椅上的杨坚,忽然睁开眼睛,看到对面躬身拜下的书生,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国师!朕不是......”

  伸手去扶陆良生,然而手从对方手臂径直穿了过去,神色顿时呆了一下,回头望去刚才坐过的龙椅。

  他的身子依旧坐在那里,阖目气绝。

  “朕.....朕.....真的死了?”

  老人低头看去手掌,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就在这时,耳边响起陆良生的话语。

  “陛下,确实已亡了。”

  陆良生站在那边,自然看到了化作魂魄的皇帝,但在已死的皇帝眼中,对面的国师,与往日肉眼所看到的模样又是不一样的。

  周身散发一圈淡蓝法光,眉头正中,好似人眼的一竖光眼,背后隐隐约约还有许多星辰闪烁,排列出大大小小不同的星宿。

  “国师,你的样子......”

  “这是陛下刚亡,夹杂生魂与亡魂之间,才能看到臣这番模样,修道中人叫它身外相。”

  陆良生解释一句,或许刚才老人离世的一番话,让他心中有感,伸出手牵去皇帝。

  “陛下,城隍还未来接你,臣最后带你看看长安繁华夜景吧。”

第五百三十四章 我们没有悲伤

  “陛下,随臣来。”

  柔和的烛光照在俊朗的侧脸上,陆良生握住只有魂魄的老人,朝四周垂首躬立的宫女、宦官一拂袖子,身形一阵模糊,泛起法光包裹皇帝升了起来,眨眼没入穹顶。

  顷刻间,站在四周的宫女、宦官动了动,余光里见到陛下端正坐在龙椅上,面面相觑,贴身服侍的宦官,小心靠近过去唤了声:“陛下。”

  见没反应,硬着头皮探手去鼻下,脸色刷的一下惨白,猛地收回手,跌跌撞撞的跑去殿门。

  外面正等候的一众大臣埋头低声说着话,宫檐下的杨广、独孤伽罗相互安慰,听到殿门打开,无数视线齐刷刷的看去门口。

  见宦官脸上表情,独孤伽罗手中捏紧的绢帕飘去了地上,身子颤颤兢兢的站起来。

  “陛......陛下......”

  妇人顿时慌了神,不顾身旁杨广搀扶,发疯似得跑去殿门,看到安详坐在龙椅上的丈夫一动不动,努力的压抑情绪,眼泪却是不争气的滑过已有皱纹的眼角,一滴一滴的淌过脸颊。

  她身后,杨广紧抿双唇进来,看着安详离去的父亲,嘭的一声跪去地上,门外,等候多时的文武大臣,齐齐跪去地上。

  “臣等.....”

  人群里,忽然有声音喊道:“快看,天上,哎哟......那不是国师.....还有陛下——”

  后面‘还有陛下’四个字,顿时刺激到了在场文武百官,下意识的抬起头望去那人指去的夜空上,一道绽放淡蓝光芒的人影,牵着一个老人飘升去了夜空。

  “真的是陛下——”

  “皇后,太子,快出来看陛下,在天上啊!”

  “......老臣也看到了,确实是陛下!”

  甚至有人不顾礼仪,激动的站起来,朝天上大喊,寝殿里哭泣的母子相互搀扶着,也跑了出来,独孤伽罗跑出宫檐,站在石阶前,望着夜空飞去皇城外的光芒,情绪再也压抑不住,朝着越来越远的光芒,歇斯底里的呐喊。

  “陛——下——”

  女子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宫宇上空,远去的淡蓝法光里,月胧在书生脚下颤出轻吟,陆良生牵着皇帝正俯瞰着下方犹如星河铺砌的万家灯火,一览无遗的在老人眸底延绵展开。

  “这......就是朕守护的长安?朕从未想过,她会如此的美丽......”

  杨坚此刻站在常人无法站到的高处,看着下方一片片亮有灯火的房舍楼宇,嘴角有了笑容。

  “往日,朕也喜欢站在宫里高楼上俯瞰整座长安,还没有如此之高见她最里面的容貌.......”

  风吹过发丝飘舞,陆良生侧过脸,轻声问道。

  “那陛下觉得值吗?”

  下方璀璨延绵的灯火照在老人眼里,他看着下面一条条街道,逛着夜市的百姓来去,以及延伸更加广阔壮丽的长安,望向黑夜里看不见尽头的山川河流,仿佛都在眼里一一浮现出来。

  “国师......其实朕最初从未想过要当皇帝,安安稳稳的当个随国公,替百姓多做些实事,可却因为朕长相,被皇帝猜忌......后来,率军平齐,也从未想过当皇帝,只是想天下一统,百姓能安居乐业.......可......”

  杨坚无力的举起手,神情恍惚,“可,最后朕还是当了皇帝......”声音停顿,就不再说下去,翻看的手掌轻轻拂过身上这件龙袍,没有实质的感受。

  “国师,隋国的安危往后就交给你了,替朕多多鞭策阿摩,让他像个明君。”

  “陛下不说,臣也会这么做的。”

  陆良生国师之位不掺朝政是事实,可不代表不能鞭策皇帝、给皇帝解惑,但影响一个人容易,影响到一个国家大大小小的个体上面,陆良生其实也没多少把握。

  一旁,杨坚看出他心里的难题,笑道:“国师一人,就算有通天彻地的本事,确实很难维系天下安危,就算身边有许多同道中人相助,也有难以顾全的时候,不如朕给你建议。”

  “陛下请说。”

  “万寿观招收一些适龄孩童,训练他们,专门用来斩出妖邪!”

  陆良生摇摇头,面前这位老人并非修道中人,并不了解当中困难,解释道:“修道之法,非人人都可练。”

  “朕又没说让他们修道,只要学些斩妖除魔的手段就行,将来还可让他们一代传一代,将这些手段传播开来,将来说不得民间,不说力拼道行深厚的妖魔,对付普通鬼怪也有扼制的手段。”

  说到拿手的东西,杨坚顿时抛开了刚才的伤感,一点一点的替陆良生理出关于如何筹建、如何运作的方法,一盏茶的时间不到,连名字都想好了。

  “靖有安定之意,那就叫靖妖司!”

  一人一魂在夜空聊了片刻,也将整个长安逛了一遍,陆良生看到下方街道上,一缕阴气蔓延,朝皇城过去,知道是来接皇帝的,拉过还在朝下瞭望的老人。

  “陛下,纪城隍已经来了,我们回去吧。”

  “就.....就来了?”

  多少还是有些不舍,但终究还是知道魂魄的归处,杨坚又看了一眼繁华的长安夜景,便跟着陆良生飞去皇城。

  皇宫内,此时四处挂起了白幡,皇帝殡天这种事,从来就早有准备,法光远去夜空的时候,宫中就已经忙碌起来,皇帝龙体装入棺椁,殿外摆起了火盆,燃烧的火焰升腾,飘起一缕缕带着火星的灰烬。

  一身素服的独孤伽罗还在哭泣,杨广站在母亲身旁,朝一个个过来祭拜的大臣还礼,当中大多数开国文武祭拜过后也不离开,就站在旁边看着棺椁垂泪。

  “陛下放心,老臣们也没个几日好活了,你在下面等着我们!”韩擒虎扯开嗓门,花白的须髯怒张大吼:“生是你的上柱国,死了也要下去当个阎罗王,把陛下脸面撑起来!!”

  “你他娘的,就能不能少说两句!”

  伍建章悄悄踢他一脚,“什么没几日好活了,万一过了几日,咱们几个都还没死怎么办?”

  就这时,呼的一下,刮起一阵阴风,摆在檐下的火盆卷起火浪,吹的里面燃烧的黄纸四处乱飞,挂着殿门的白幡胡乱的摇摆起来。

  “怎么.....怎么回事?”

  有人惊呼的叫出一声,就见地上渐渐泛起一层薄雾,持着兵器守卫外面广场的士卒此时也大叫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

  然而,暴喝出的话语,下一刻就戛然而止,守卫的士兵一个个面无血色,低下头不敢看。

  就见那薄雾里,一支抬轿的诡异队伍轻飘飘的踩着那层白雾走来,轿子前后走动的人影,身材纤瘦修长,着了一身他们从未见过的官袍,头上戴着斗笠,看不清里面相貌,像是踩着高跷一摇一晃。

  停在文武百官中间的过道上,便一动不动。

  两侧的文武面面相觑,看着这支诡异的队伍,心里多少猜出这是什么队伍,也有不懂的,捏着拳头想要上前,被旁边同僚拉住。

  “上去找死啊,看模样,应该是来接陛下的阴差......”

  果然,话语刚落,众人头顶,一道法光降下,站在那边的杨广看到渐渐消弭的法光里两道熟悉的身影,脸上都愣了一下,呆跪蒲团的独孤伽罗也抬起头来,惊喜的喊出声。

  “陛下!”

  起身迎上去,被看不到的法力挡了下来,陆良生拱手:“皇后,陛下已死,靠近魂魄,对你身体不好。”

  杨坚也点点头,如同还在世的神色,挥了挥手。

  “伽罗,别伤心,你看朕不是好好的嘛,你就安心在人世活着,朕啊就先跟着城隍去阴府看看,置办一些产业,将来你也下来了,还跟朕住一块儿!好不好?”

  看到丈夫不着调的神色,原本还悲伤的妇人,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里却是想起了两人年少时的模样。

  “哪有说让自己妻子下去的,枉费臣妾还哭的伤心。”

  像是挣脱了生死,杨坚跟妻子又说笑几句,叮嘱了杨广一番,随后,颇为洒脱的走下石阶,过去一众文武百官,朝他们一一拱了拱手。

  “诸位,一定要早立新君,你们就不要送朕了,往后下来了,再来拜见。”

  顿时,一堆文武脸都绿了。

  言罢,一掀轿帘坐了进去,撩开窗口的小帘,轿身调转方向时,还是朝宫檐下的妻儿多看了一眼。

  渐渐消失在薄雾里。

第五百三十五章 夜色静谧,窗棂烛火读书人

  皇帝殡天本就是一件大事,与杨坚一起杀上来的一众文武本就有深厚的感情。

  然而,眼下还没来得及悲伤唏嘘,就看到陛下的魂魄,跟所有人有说有笑的打招呼,像是迎来客户般,告诉他们以后下来,到他那里喝茶,之后,便坐城隍的仪仗离开。

  众文武哭也不是,笑又不适宜,都齐齐望向那边宫檐下那道负着双手的身影时,一旁的杨广、独孤伽罗母子被这一打岔,悲痛都冲淡不少。

  “国师,我父皇他......”

  不等杨广说完,被皇后拉扯一下衣角,妇人走到前面,先向陆良生矮身行了一礼,原本皇后向臣子是有失礼仪的,但眼下那边一众文武少见的没有开口说什么,默认的看着妇人行礼道谢。

  仅仅让皇帝与她再见一面不谈,最后的分别就像出门办事一样,让人心头少了许多悲伤,已是世间少有的结局了。

  陆良生自然也不会让堂堂一国之母真拜下来,双手虚托,用法力将她搀扶起身。

  “皇后不必如此,陛下魂去,必然会受到城隍厚待,就算到了阴司,也不会受什么苦楚,陛下杀戮中出来,但造福万民,也是无量功德,说的不往后还能神魂享受香火。”

  这话其实不仅是对皇后、太子杨广说的,也是有意说给在场的文武百官,当中一部分是跟着杨坚起兵,活平齐、南征陈朝,有过许多杀戮,如今天下太平,该是让他们往后积些阴德了。

  就算死后之事不谈,等老了,动不了了,临死的时候,自己也能骄傲的对身边亲人说,曾经也做过不少善事,让多少人过上好日子。

  在场的一干文武哪个不是人精,见到皇帝魂魄被阴司接走,自然是不得不信面前这位国师的说辞。

  众人互相看了看,纷纷拱起手,恭敬的朝敞开的寝殿里,那具棺椁躬下身子,齐声道:

  “臣等定效仿陛下,善待百姓,造万世功业!”

  做为太子,杨广被母亲推到了前面,让他去跟大臣熟悉熟悉,商议之后的事,便回过身走向一旁的国师,陆良生看着飘动的白幡,回头看去殿中昏黄摇曳的烛光,以及安静放在那里的棺椁。

  “皇后,陛下已去,接下来事,臣也帮不上什么忙了,等太子登基大典,臣再过来吧。”

  “国师慢走一步。”

  妇人眼睛还有些红肿,但没有之前那般悲伤,叫住陆良生后,看了看旁人,低声问道:“国师,往后孤还能见到陛下吗?”

  “这不好说,这要看陛下是否想去轮回,若是不想,可能会滞留一段时间,或者因为在世功业,另有其他去处。”

  其实阴司轮回当中细节,陆良生也不是很清楚,不便说的太多,以免误导妇人做出傻事来。

  “皇后不必伤心,臣与此间城隍纪信有些交情,定托他照顾陛下,皇后心里牵挂,臣也可施法,让陛下托梦于皇后梦里,以便相见。”

  “托梦?好好.....”

  独孤伽罗连连点头,她与杨坚自幼成婚,从未分离过,家中更是从未吵闹,相敬如宾,一路走到今日,如今一人先去,心里难免不会悲伤。

  ‘还能跟夫君在梦里相见,已是再好不过了。’

  念及此处,皇后脸上多少有了些许喜气,向着国师又是一拜下去,后者侧步站开,拱手:“皇后,夜已深,还请回宫歇息吧,这里就交给太子让他操持,再有天赋的雏鸟,也要自己丰满羽翼,展翅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