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语破春风
“老妖,小蛤蟆在笑什么?”
叠好被褥的栖幽,一屁股坐到床沿,看着趴在那里的蛤蟆笑的嘴都开到后脑勺,女子歪了歪脑袋颇有些好奇,他做了什么梦。
“可能梦见好吃了的吧。”
陆良生整理几本书册,翻到当初恩师叔骅公留给自己做学问的书时,不由想起恩师投生的崔姓人家,过去这么久也不知过的如何了。
想着,书生笑了一下,栖幽睁大眼睛,从床沿那边探过脸来仔细的端详:“老妖,你也做梦了啊?”
“嗯......做的还是白日梦。”
陆良生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拿过那本《本学》转身走出房门,一路去到外面,轻挥衣袖,厅中一张桌子、椅子跟着书生出去,稳稳落在附近一颗大树下,匍匐树荫的老驴抖动长耳,见是主人拿着书过来,立即扫了扫尾巴,将头又垂回地上阖上眼睛继续瞌睡。
道人靠着门框,‘咔蹦’的吃着炒豆,摇摇头,回去厅里,泡了一盏清茶出来,递给陆良生,随后撑着下巴趴在桌面,看着翻书的书生。
“真靠你这身书生气压制妖星?”
“目前没有最好的办法,只能试一试。”
“那由得你,撑不住了,记得告诉本道一声。”
道人也不打扰,起身双手枕着后脑勺走去外面,“本道出去逛逛街,你慢慢看。”
陆良生抬了抬脸,看着道人转去石阶下去,摇摇头,伸手拿过旁边泡好的清茶,抿上一口,读着曾经读过无数遍的字句。
“立身立言在于心,积怒而迁他人是为心不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心.......”
清茶热气袅袅,风吹来林间,投下的树荫微微摇晃,清朗的读书声里,还有这树枝沙沙的抚响。
飞过天空的鸟儿落下枝头,清脆鸣啭着,看着下方捧书的身影,好像看到一轮淡淡的金光笼罩,不惧的飞下枝头落到桌上,树荫带着光斑摇晃,鸟儿安静的立在桌面,闭上鸟眸安静的听着书生清澈的嗓音。
沉浸书海,陆良生感受到浩然之气包裹全身,将体内蠢蠢欲动的那股妖星凶煞以一种柔和的方式压了下去。
‘果然有效......’
嗯?陆良生忽然蹙眉,清澈的读书声也随之停下,那边安静倾听的鸟儿,回过神来,连忙扇动翅膀飞离了这边回到树上。
树荫里的书生皱着眉,摊出手掌,他元婴境居然这个时候开始松动了。
‘妖星.....不仅能增强妖物道行.....也能增强修道中人的修为?’
尽管将妖星煞气压制,但明显能感觉到对方沉寂下去后,不停的试图延伸,撬动他修为,时日一长,根本不用陆良生亲自修炼,恐怕也能顺利进入下个境界。
怪不得当日陈辅被附体后,道行增强的那般恐怖,抛开妖星凶煞之气不说,本身当真是修行中人难得至宝。
‘......可惜,这种东西只会让人越陷越深,直到难以自拔。’
想着时,原本沉寂的煞气,洪水冲堤般涌了上来,陆良生双眼瞬间泛红,急忙运起法力点在额头,将这股煞气压制一点,拿起书本继续诵读,牵引出浩然之气,这才将它重新压了回去。
‘不行.....留在长安,若是突然压制不住,势必会惹出麻烦......’
陆良生稳下气息,口中念着的圣贤语句越来越快,双手枕在的桌面‘哐哐’的摇晃,某一刻,整张桌子‘轰啪’巨响,四分五裂的炸开,木屑残骸向四周飞溅出去。
“......回栖霞山.....借助聚灵阵,将这股妖星凶煞压下去才行,或许能冲击到下一个大境界。”
秋风吹来,垂下的枝头轻摇慢晃,老驴疑惑的睁着眼,百般无聊的打了一个哈欠,看着不远的主人坐在椅子上,悬着的双手下,桌子碎裂一地。
老驴抖动耳朵,忽然偏过视线,看去的方向,一道着甲的身影挎着佩剑从下方山门上来,一见到树荫下选手端坐的书生,拱起手。
“李渊拜见国师。”
“不用多礼,直起身说话吧。”陆良生有些疲倦的挥挥手,“叔德过来,有何事?”
那边着甲挎剑的男子,正是李渊,他看了眼一地的碎木,吞了吞口水,垂下视线,赶紧开口回答。
“启禀国师,是太子殿下让臣告知国师明日五更天,就是登基大典的日子。”
登基大典?
陆良生愣了一下,细细盘算时间,可不正是明日,当即点了点头,起身将李渊搀直了身子。
“回去禀报太子,明日陆良生定会来观礼。”
第五百四十四章 了结非斩断,一去山河路远不知期
皇帝大行、小殓、发丧再到葬入皇陵在第三日便是要做完,剩下就是新皇登基,尽快掌握权柄,行天子之力,布施天下九州,城中文武百官便是早早起来,已经在皇城外云集。
四更天时,远方的曲池坊已响起鸡鸣,青冥的天色里,烛光照亮窗棂,微开的缝隙里,陆良生握着毛笔在画纸上勾勒出人的轮廓。
蛤蟆道人也是早早起床,撑着平平的下巴,挤了挤还未睡醒的眼睛,无神的看着伏案的徒弟:“良生啊,你这是画什么,画了这么久?”
说着,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画我自己。”
挤进窗隙的风里,微摇的火光照着俊朗的面容,陆良生停了一下手中毛笔,伸去墨砚沾了沾,落去画卷上顺着刚才勾勒的地方,隐隐间,笔尖画开的墨汁绽放出淡蓝光芒。
“妖星的凶煞,比我之前预想的要凶戾许多,既然准备回去栖霞山,也不知需要多久,这里有些事,总要安排妥当......还有一段因果,也该了结。”
“什么因果?”
顺着桌脚费力攀爬上来的蛤蟆,负起蛙蹼挺着白花花的肚皮走到画卷一侧,探去身子瞅了一眼画上的人物,发髻梳拢双目含星,两缕青丝垂去额角,一身青袍白衣,腰悬鱼纹青玉佩,与陆良生模样一般无二,不过多了许多人间烟火气。
“你这画功,为师纵横天地,驰骋睥睨山川大河,也未曾见过哪个修道中人有你这般将画绘的如此逼真,良生啊,你看什么时候也给为师画上一幅,挂去墙上那可就是脸面,唔.....老夫还要挂在正中,别人一进门就能看到!”
青墨勾勒出画幅细节,点缀出玉佩纹理,陆良生笑了笑:“等回去后,就给师父画一幅就是。”
边说着手下的笔尖继续游走,勾出袍摆抚动,十指握轴走过街头,张目四盼,像是在人群中寻找什么。
那边,蛤蟆道人看了会儿,坐去旁边两本书上,架起一条小短腿。
“你还没说跟谁的因果。”
“其实师父应该能猜到的,你也认识。”陆良生看着已经差不多的画幅,顺手添了周围街景几笔,交错的街道远景,相邻的一条街上,隐约能看到一座府邸,门匾上写着‘闵’字。
“她跟我相识其实也算很早,长大的过程之中,我们又没有太多的交集,却因为普渡慈航而熟悉,可是我与那位姑娘,终究不能太多的缘分,一来我可能会深陷囫囵,二来,更无法一起白头......”
青墨点缀,屋檐延绵,粼粼瓦片野猫奔走,喧嚣的长街上,笔尖画出一幅幅世间百态,衬出人群中那身白衣青袍的书生。
落下最后一笔,陆良生放下手中狼毫,朝画上未干的墨汁吹了吹。
“后来,与我交集渐深,也为我遇困之时挺身而出,姻缘难有,可因果太深,总要有个了结才是。”
“你要斩断与那女子的因果?”蛤蟆道人看着对面的徒弟,心里也想起曾经那个坐在花轿中的新娘,点点头:“斩断也对。”
“非斩断,而是了结。”
陆良生看着桌上的自己那幅画像,外面又有几声鸡鸣传来时,忽然伸出食指,另只手,指甲在食指划过,泌出了一滴殷红。
“良生,你这是?”蛤蟆道人看着书生将那滴鲜血牵引到半空,下意识的站起来,随后明白徒弟要做什么,又坐了回去。
“这也不失一个方法。”
火光摇晃,陆良生掐着法决,将悬在半空的血滴慢慢落去画幅,那幅自己的画像上,接触的一瞬,便融入了人像之中。
片刻,画上街道、人物变得鲜活,与往常画的画不同,就像活生生的一个小天世界在画里一样。
“就这样吧......就让他来替我结束这段因果。”
陆良生看去画上的自己,笑了一下,将画卷收起来,推开窗户放去窗框,转身走去盆架洗漱一番,墙角的书架里,麒麟氅无声飘出套去书生身上。
漆黑夜色渐渐化为青冥,不久,陆良生走出万寿观,乘上外面早已等候的马车,驶往皇城,掀开的帘角,冥冥天色中,长街渐渐有了些许喧嚣,讨生活的人此时已经在外面奔波了。
路过百官府舍的街道,那闵府牌匾从他视线里向后而去,陆良生想起刚才的事,叹了口气,将帘子放下来,半柱香后,过了延喜门,并不见百官的踪影,询问了驾车的士卒时辰,才知道过了五更天,登基大典早已开始了。
过了延喜门,抵达大兴宫外的承天门,外面天色已经大亮,驾车的士卒跳下车辇,在外面低声道:
“国师,到了。”
“嗯。”
陆良生掀开车帘走出,望了一眼高耸的宫门,大步过去,两侧把手的宫中侍卫知晓是谁,不用盘查,便直接放行。
“国师,大典已经开始了。”
站在宫门的一个校尉见国师从旁边过去,忍不住小声提醒一句,陆良生侧过脸,对方好心,自然能感受到,笑着点点头,沿着前方长长的红墙宫道,沿途巡逻的士兵,宫墙上守卫的弓手也比平时森严许多,见到下方宫道中前行的国师,迅速将视线偏去别的方向。
对于这些士卒为什么这般做,陆良生大抵明白寻常人要么憧憬会道法修为之人,要么就是忌讳,远远避开,何况他如今一国之师地位,直视就是大不敬,就算陆良生心里没什么感觉,若是被旁人举发,可是要受罚的。
这就是皇宫里的规矩......
过了承天门宫道,视野前方的太极殿外,百官云集,黑压压一片的跪伏高台之下,站在上方的一道身影手捧爵器迎着照下来的晨阳,说着豪迈壮举的话语。
陆良生负着双袖站在远处并没有过去,只是安静的看着杨广祭天祷告,旧皇去,新帝登基,真是铁打的江山,流水的皇帝......
希望将来太子能继先帝之后,另一个开明、大志向的新皇。
第五百四十五章 心系远山自有归处
“天门已开,众文武入殿为新皇贺——”
晨光破开云隙照下的金色沿着祭祀高台推去太极宫,四周林立的旗帜猎猎抚响间,宦官的一声高喧,祭台下方,乌泱泱一片文武百官纷纷起身,分成两列沿着祭台左右依次走上太极宫石阶。
一队巡视的宫中侍卫,领头的将领看到远远站在那边一身黑色衣袍的陆良生,连忙挺直了背脊,挥手让身后的部下原地等着,脚步便飞快的小跑上去,拱起手来。
“宇文化及拜见国师。”
看着带领百官走入太极宫的皇帝,陆良生收回视线,偏头望去拱手躬身拜下的将领,“抬起脸来。”
那人道了声:“是。”垂下手,压着刀柄直起身,那相貌正是杨坚离世那晚见过的宫中侍卫,见到国师开口与他说话,脸上多少有些兴奋,两手搓了搓。
“陛下与众百官进了太极宫,国师不妨也移驾观礼。”
“那是朝中之事,我不便去了。”
陆良生笑了笑,转回头望去那边的太极宫,伸手从袖里摸出一块系着红穗的玉来,递给一旁的宇文化及:“替我交给陛下,做为陛下登基大宝的贺礼。”
后者躬下身,双手小心翼翼的接过递来面前的玉佩,眸子顺着国师望去的太极宫,低声道:“国师,你身份尊崇,陛下平日里都有说起,这个时候若去,说不得还能在朝中听用,比那骄纵的越国公更得重用。”
“平日里越国公就很骄纵?”
陆良生没想过入朝担当朝官,做好国师便可,至于宇文化及口中的杨素,他倒是有些好奇起来,往日接触,越国公可不是这人口中这般骄纵。
想来应该是对下面人相对苛刻一些。
想着时,宇文化及转头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这里,身子微微前倾一点,压低嗓音道:
“越国公平日骄纵就算了,今日陛下大典,越国公竟然亲自手捧玉玺递给陛下,这可是福宝郎的差事,还有,他还挥手让百官跪伏,自己才下去站到首位跟着跪下,要不是越国公是两朝从龙臣,又是陛下族叔,说不得那些开国文武大将们要跟他打起来......”
那边,陆良生微微蹙起眉,抬手让这人闭嘴。
“此事,往后你不要在陛下面前提及,越国公如何,陛下心里有数,他功劳甚高,又是两朝元老,开国名将,有点骄纵也算正常,何况还是陛下族叔,为陛下递玉玺,乃是长辈将大权交给后辈,容不得你这般乱猜!”
那宇文化及吓得脸色一白,连忙低下头,拱起手:“是,国师提醒的是,化及胡乱言语,还让国师不要当真。”
“嗯,此事就此打住,将玉佩交给陛下,顺道转告一声,我有事要回栖霞山。”
观礼也看过了,将蕴有法力的玉佩交给杨广,也是为了压制其体中可能存有妖星之气再度复燃的可能,打发走宇文化及,陆良生施出法术,一路缩地成寸回到万寿观,叫上道人、师父准备离开长安,回老家栖霞山。
穿着短卦的蛤蟆道人听闻要走,兴奋的哈哈大笑起来,折好躺椅丢去书架里,一边大笑着,一边跑去小衣柜,翻找起将要出行的衣物,回头看向也在整理行礼的徒弟。
“为师想到栖霞山,就想到你娘.....做的饭菜,哈哈哈......吸溜~~”
师父这是越来越懒散了......
陆良生嘴角抽了两下,脱去身上这件麒麟氅叠好放去另一边的书架,叫上拿着月胧剑拔来拔去的栖幽,“别闹,去看看老孙好了没有,是时候该上路了。”
‘啊.....嗯~~啊......’
月胧低吟嘶吼声里,栖幽‘哦’了一声,啪的将剑身推回鞘里,月胧最后延绵出长吟,软趴趴的被挂去书架,呆滞的在那一抽一抽。
阁楼下面,老驴听到动静,感受到不一样的语气,裂开长口儿哼昂哼的嘶鸣,甩着秃尾巴,冲去檐下一间小房里,叼着缰绳跑到厅门外,扬起蹄子来回蹦跶,看着提着书架下楼的主人,兴奋转来转去。
陆良生拍了拍它脑袋,将书生丢去驴背挂好,上方窗棂传来蛤蟆道人一声:“良生,接好为师!”
一坨黑影拖着小衣柜唰的一下从窗台上一跃而下,陆良生连忙挥出一道淡蓝法光,稳稳将蛤蟆道人连带一起坠下的小衣柜一起接下放去驴背。
“师父,用不着这么激动。”陆良生拿过小衣柜放去隔间上层,站在驴背上的蛤蟆道人摇摇头,跳到月胧剑旁,将一根绳子系去圆鼓鼓的腰身,哼了声。
“为师这是想念你母亲煮的饭食.....小道士的吃腻了。”
“呐呐呐,老蛤蟆,这可是你说的啊,路上可别叫嚷着让本道煮饭!”
道人背了大包东西,跟在栖幽身后出来,抹了一下唇上八字胡,掏出几张赶路的神行符递给陆良生,估计也是归心似箭,毕竟那大包里,多是些送给小纤的礼物,富水县可是买不到的。
一旁的栖幽倒是不想走,犹豫了一下,悄悄盯着陆良生看了一阵,还是卷起黑烟化为一杆毛笔飞去书生手上,被放进袖子里。
收拾妥当,陆良生轻轻一抬袖子,敞开的门扇嘭的一声关上,一个‘敕’字的篆文在半空一闪而过。
做完最后一步,拉着老驴缓缓走去山门,叮嘱了两侧士卒,又去了芙蓉池边,唤来老蛟说了自己的行程,可能会在栖霞山闭关一段时间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