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语破春风
书生看了一眼那边上了饭菜没走的妇人,笑着点点头,斯文的夹了一筷鱼肉放去嘴里咀嚼,肉质鲜嫩异常,舌头轻轻一蹭就化开,确实难得手艺,味道也不错。
“好厨艺。”
陆良生忍不住赞了一声,他是南方人,较为喜欢吃鱼,想来随安他婶子知道这层特意做的,难怪能教出李随安那种性格。
“陆师父也觉得不错吧?我也是按平时做的。”
妇人也不离开,撑着托盘坐到老孙对面,看着两人吃得香,脸上泛起笑容。
“......随安前年回来过一趟,还在我面前耍了几手从陆师父那里学来的武.....不对,应该说是仙法,好家伙,一把剑自个儿在天上飞,吓得我都多畜生棚子里不敢出来,生怕落下来扎到人......不过那小畜生在家里白吃白喝了几天就跑了,也不知道向家里捎个信儿。”
妇人特地做了这一桌菜,想来也是为了询问随安近况,陆良生也不点破,毕竟说多了让人难堪。
便放下筷子笑起来:“随安前些日子跟我在长安住了些日子,还交了几个同道好友,半个月前又去了西南苗疆一带,他婶放心,随安一手驭剑之术,只要不与修为比他高的人比斗,不会吃亏的,加上他那股机灵劲儿,想吃亏都难。”
这话,妇人是赞同的,松开紧捏的衣角,放心的笑了起来。
“陆师父说得对,那小畜生要让他吃亏难的很,有陆师父这番话,我这个做婶娘的,也放心不少。”
既然妇人关心,陆良生边吃也边将李随安这一两年的事讲给对方听听,自然会说到与舍龙打斗一番,千里传讯让陆良生支招的事,后来又跑去无尽的汪洋之上漂泊,还杀了一头快有小山大小的鱼,可惜太大拿不回来,否则这客栈都装不下。
说到趣处,妇人捂着嘴,也跟着笑起来,“这小畜生,就跟他爹娘一样,就喜欢到处惹祸,多亏有陆师父在,不然,都不晓得吃多少亏。”
陆良生倒是第一次听起随安的父母,曾经在栖霞山时也问过李随安,后者却并不清楚,问婶子,妇人却不告诉他。
眼下说到这里,又见陆良生,还有那边的道长投来目光,妇人叹口气,也说起过往。
“随安打小就没了爹娘,他父母啊,就是一对江湖儿女,动不动就打打杀杀,还说什么自己夫妻俩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黑白双侠,结果如何?两人都死在了外面,还要我去给他夫妻俩收尸,就给老娘留下一个还在襁褓的小畜生,拖累的我一辈子都没机会嫁人。”
妇人嘴里说的凶狠,但仍谁都看得出来,也只是嘴上凶凶而已,抚养一个孩子,就再未嫁人,那得需要多大的担当......
陆良生忽然放下筷子,伸手抓去妇人手腕,吓得孙迎仙筷子都差点掉到桌下,“喂喂,老陆,你不能对......”
“闭嘴!”
真怕老孙崩出个什么词汇出来,陆良生瞪了他一眼,指尖搭去妇人脉搏,用法力检查了一遍身子,发现些许虚弱的地方,替妇人蕴养一番,半响方才收回手。
“他婶,你身子骨还算硬朗,往后还有的是时间跟随安团聚,之后,我也说说他,常回来陪陪你。”
“好的好的。”
妇人欣喜的连连点头,抬起袖子擦了一下满是尾纹的眼角,“随安真是拜好师父了,他父母在下面要是知道了,不知道该多高兴,对了......”
说到此处,妇人忽然起身,跑去楼梯附近一间房里,翻箱倒柜一通,从床底暗格下拖出一条长形的布条,吹了吹上面灰尘,揭开包裹的布,露出的是一对黑白长剑。
“陆师父,这是随安他父母的,回来的时候,就转交给他。”
妇人捧着剑从房里出来,将那对剑递给了陆良生,剑鞘一白一黑,剑柄前端系有半对鸳鸯,合在一起就完整的一只玉佩,看得出随安父母生前应该恩爱得很。
‘锵’的一声轻吟。
陆良生轻轻拔出黑剑,剑面已经锈迹斑斑,没有残余的法力,看来李随安的父母,不过就是普通的绿林江湖人。
指尖点去剑身,法力一荡,上面斑驳的锈屑簌簌的掉去地上,剑面重新露出森寒,倒映出一旁妇人惊骇的表情,抬起手指着重新焕发寒光的宝剑,结结巴巴的开口。
“陆师父......你这是.....这剑......怎么......”
另一边,端着碗的老孙‘嗨’了一声,搁下碗筷:“小把戏,来来,看看本道施展一番,给它俩开开光,保证斩妖除魔无往不.......”
锵的一声,陆良生持剑归鞘,走去按下道人肩膀。
“吃饭,我去把剑挂去书架。”
孙迎仙重新端起碗,看着走出去的书生背影,撇了撇嘴:“你都装了,凭什么不让本道装.....难得有机会。”
轻声嘀咕,眸子瞟向妇人,捏着筷子干脆的坐去那边,拉着对方坐下来。
“他婶,来来,本道告诉你一些降妖驱邪的一些技巧,很实用的,家里有没有黑狗,没有的话建议养一只,方便取血......”
陆良生从外面回来,就见道人挥手舞足的,朝妇人胡侃,还从黄布袋里掏出几张朱砂画好的符,塞给对方。
“拿好了,家里常备,要是遇上什么邪门事儿,一张贴上去保管天下太平,裹起来当吊坠挂在床头就更好了,天天都能做好梦,想梦什么就梦什么。”
一通吹天吹地下来,妇人迷迷糊糊的拿着那几张符纸,将告辞离开的陆良生、道人送到门口,回转客栈时,歪着脑袋口中都还在模糊的念叨。
‘养黑狗,取狗血’‘挂桃木’‘
门前不能栽槐、柳’
‘遇到不对的事,一张符就贴过去......’
......
远方的天光渐渐往西倾斜,枯黄的山林间,老鸦哇的飞过枝头,树荫摇晃的山道上,陆良生回头看了一眼山腰外远方那座山村。
“你说什么话,看把别人诓的迷糊。”
“那是诓吗?本道可是行善积德,那可是有法力的符箓,你以为随便画的啊?”
道人随手摘了一根野草,抹去叶子,将根茎叼在唇边,双手枕在头后面,悠哉悠哉的迈着步子。
“你陆大书生不懂的,像她们这种妇道人家,最喜欢这种直接实用的东西,比你替人家看病还来得有效,说不得还记你好......”
咕~~~
这时,道人肚子陡然响起声音,低头看了看肚子,皱起眉头:“咦,怎么感觉饿了,本道可是吃了三大碗啊。”
孙迎仙摸了摸瘦瘪的肚皮,疑惑的抬起脸,眸子陡然缩紧,正欲说话的嘴唇大张,歇斯底里的吼了出来。
“啊啊啊~~陆~~良~~生!!你拿幻术骗我?!”
他视野对面,陆良生正站在书架前,将小门打开,从袖里端出两盘菜,其中一盘还有半只鱼.....
道人嘶喊惊起枯黄的林子间一片鸟雀黑压压的窜去天空,举着拳头就冲了上去。
叮铃咣当~~
铜铃声蔓延过片片垂下的枯黄枝头下方,老驴嚼干草慢悠悠的甩着尾巴在走,轻摇的书架里,蛤蟆道人端着小巧精致的红公鸡瓷碗捧在胸口,感受饭粒飘起的温热,看了眼摆在身侧两边的菜肴,抹了一下嘴边鱼须。
望着外面用法术你追我躲的书生、道人,以及满山的风景在面前一一过去,不由深吸了口气,发出满足的一声长叹。
“这才是活在人世间啊。”
不久,栖幽也从书架里出来,加入进去,出了这片山麓,阳光重新落在众人身上,还有道人鼻青脸肿的面容上,一路往南翻过山岭,渡过江河,热闹的紧。
第五百四十八章 人树,从青到枯叶
秋风吹黄了山麓。
皇帝殡天的消息也已经在这些天随着县衙差役传开,来往道路的商旅,渡口路边摆设摊位讨活的人来说,多少有些惋惜,能遇上一个好皇帝,可谓太难了。
歇脚的路边茶肆有人解读差役发下的公文,周围喝茶等着渡河或者北上的商旅纷纷低声交谈。
“皇帝死了啊?”
“上面不是写了嘛,还问!就是有些可惜,好不容易遇上一个皇帝,天下才太平多久啊。”
“新皇听说二皇子,不是原来的太子了。”
“唉,原来的太子,在下听闻过一些风评,太过喜爱诗词书画,经常跟文人喝的伶仃大醉,换做我,我也让晋王来当!”
“......莫要乱说话,就你那鳖样还说什么‘换做你’。”
......
这年头消息传播全靠走南闯北的商旅行人,或者官府公文张贴,传到南方已经秋末的事了,茶肆间热闹说起的时候,里面一桌两人付了茶水钱,出门取了寄放门口的老驴,走去渡口。
跟在一旁道人摸了摸嘴上的八字胡,背着大包袱使劲向前张望了一下渡口上的船只。
“老陆,杨坚还真得人心。”
“自古贤君都会流传千古,读书人也好,百姓也好,心里都记得。”
陆良生看了看北方,笑着说了这句,便牵着老驴过去那边渡口,这次倒是没遇上几年前那对船家父子,而是上了另外一条渡河的小船,给老驴施了一个山石之术,便卷袖走去船舷一侧,迎着河风,青丝在耳边轻轻抚动,望着江面船只来去的繁荣好一阵,嘴角不由笑了起来。
“杨坚确实是一个好皇帝,希望杨广能继续这样下去。”
不久,渡过江面,陆良生拉着老驴与道人一起踏上故土,途中也没遇上什么意外,一路往南过了天治,途中拜会了城隍周瑜说了关于妖星之气的事,让对方提防一二,若是遇上了帮忙擒获。
“长安城隍纪信也只是如实上报泰山阴府,妖星就算消弭,之后也会慢慢在别处滋生,到时又附着人身上,激发人性黑暗一面,在下便先将它们封印体内,用浩然之气暂时压制,回到栖霞山借助聚灵法阵来稳固......”
陆良生、周瑜走在通往南面伏麟州官道,两人咋看上去,就像结伴出游的书生,不那么引起过往商旅的注意。
“陆国师既然如此说,那天治这边定当配合。”
“良生谢过都督。”
陆良生停下脚步,转身朝站在天治地界范围内的周瑜拱了拱手,这才翻身上了老驴背上,叫上一旁的道人,一拍驴臀:“走了!”
准备爬上驴背的孙迎仙看到老驴刨动的蹄子,手脚都悬停一下,连忙摇头,掏出两张神行符打在双腿上。
“本道还是靠自己吧.....”
“由得你。”
陆良生不管他,翻着那么大个人,不至于跑丢,何况距离栖霞山已经不算远了,又朝身后站在天治地界的周瑜拱了拱手,说了声:“告辞!”也不用缩地成寸,老驴兴奋的刨下蹄子,一蹬,身形瞬间就化作一道残影,风驰电掣般的向南绝尘而去。
沿着这条官道去往河谷郡,途中还有没少行路的百姓,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条长长的烟尘就从路中间唰的一下席卷去天空,刮起的大风吹的拉货的驽马惊慌嘶鸣,不知哪家大户小姐被掀起车帘露出一张大饼子脸,发出惊声尖叫。
踏踏踏~~~
四蹄狂奔迈的看不出残影,陆良生伏在驴背望去的前方,已经能看到河谷郡延绵的城墙轮廓,便拍了下驴头,老驴哼哧嘶鸣两声,慢慢缓下速度,臀上剧烈摇晃的书架,也跟着平稳下来。
“既然路过,顺道看望一下周老。”
陆良生下来驴背,见老驴还有些躁动的踏着蹄子,伸手在它头上拍打两下。
“还来驴劲了等回栖霞山,满山遍野随你跑,但这里快到城池,莫要伤到行人,听话!”
快到城墙脚下道路,过往百姓、商旅见书生竟跟牵着的老驴说话,一个个远远的避开,待对方过去,不由叹气。
“这俊书生可惜了,竟是个傻子。”
“别人跟驴说话,关你啥事,走了走了。”
那边,陆良生牵着老驴走进城门,街市之间繁华热闹,行人扰扰嚷嚷,搭着抹布的伙计高声吆喝揽客,长街一侧的楼上,有水泼下来,淋了摊贩一头,叫骂声里一个男人抱着脑袋跑出房门。
阁楼上敞开的窗棂,一个虎背熊腰的妇人探出头,泼辣的街上跑走的男人大吼一声:“就你那样还养外房,先把老娘侍候好了再说!”
长街上顿时一片哄笑。
陆良生感受这片人间独有的热闹,拉着老驴走过拱火看热闹的人群,循着周府的位置过去幽静的街巷,长长的青砖墙爬满了青苔,那几颗老松还在院墙里枝繁叶茂的生长。
走上斑驳苔藓的石阶,敲响院门后,一个陌生的门房老头将门打开,看着面前的书生皱了皱眉头。
“这位公子,你找谁啊?”
“在下陆良生,周老可在?”
陆良生朝他拱了拱手,后者打量了一下门外的书生,还是将他放了进来,带到门房那边等候。
“在的,公子现在这里稍待会儿,我去告诉管事的。”
门房慢吞吞的去了前院,不久回来,身旁多了一个府中的老仆,后者见到檐下站在的书生,还没过去就抬起袖子拱起手来。
“陆公子快快进来,这门房新来的,并不认识您,得罪得罪。”
陆良生在这处府邸住了快有一年,府里原先的丫鬟、仆人哪个不认识,那管事老仆连忙邀了书生走去前院,神色上却是有些焦急。
“公子来的正是时候,老爷前些日子又卧病在榻,已经好三天没吃饭食了,就喝了点汤水下肚。”
“病了?”
过去前院廊檐的书生微微侧脸看了一眼老仆,忽然沉默下来,想起之前老人被叛军攻城惊扰,身子引出了不少毛病,自己给他渡了一些法力滋养五脏六腑,那时候起,老人的身子骨就已经快到尽头了。
廊檐转去水榭,到了后院,还有几个丫鬟守在房门口,其中一道穿着花萼素白衣裙的年青妇人,坐在檐下垂着脸,捏着绢帕擦着眼泪,听到脚步声,回过头,花圃间小道上,一袭青衫白袍的书生正走来。
连忙擦去眼角的泪痕,将脸重新埋下去,等到那书生走近,才缓缓起身微微福了一礼。
“陆公子。”
“周....”陆良生原本想回一句‘周小姐’可想起对方已嫁人,夫家还不知道姓什么,连忙将后面的两个字刹住,一转,问道:“周老如何了?”
周蓉不知怎的,也不敢看他,垂着脸只是摇了摇头。
“爹他还是跟之前一样,什么也吃不下,一天比一天虚弱。”
“我去看看吧。”
陆良生安慰她两句,走去敲响房门,随后被周老夫人请了进去,见到了靠在床头上,骨瘦嶙峋的老人,两颊、眼眶都深陷了下去,见到陆良生进来,周瑱咧开嘴,无声的笑了笑。
沙哑而虚弱的挤出声音。
“良生......你怎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