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语破春风
对于师父的话,陆良生没有反驳,面前这位妖王并不吃人,除了没事钻进话里寻蜘蛛精晦气,倒也不会随意惹出乱子来,那边屹立的公孙獠转过身来,与这边师徒俩一起走出洞口。
“本王屠了西北群妖,往后连个说话的妖都没有了,自然要去长安,不过.......”
说到这里,公孙獠微微垂了垂眼帘。
“可能要先去一趟大漠,想静一段时间。”
便朝蛤蟆道人拱了拱手,又转去陆良生,书生还礼时,身形一转,化作一片黄沙飞去天空,向更远的西面而去。
公孙獠离去不久,崖边窸窸窣窣一阵响动,下面攀爬的陆盼八人汗流浃背的扒着崖边露出脑袋,见到站在崖边的陆良生,脸上立刻泛起笑容。
“良生,这崖真够难爬的,好在难不倒我八人。”
“哪个.....盼叔,我们正准备下去了。”
陆盼八人笑容一僵,下意识的偏头朝下面望去一眼,山壁陡峭袅绕云气,树顶大岩犹如豆子点在大地。
‘咕~~’
八人喉结滚动,咽下一口唾沫,正要说话,上面的陆良生笑起来,挥开袍袖拂开,陆盼、陆喜、陆庆八人顿时眼睛一花,远方的山麓、近前的陡壁悬崖都在天旋地转,连忙闭上眼睛,不到半息,脚下踩实,听到‘吖哼儿哼’的驴鸣,才敢睁开眼睛,视线之中,老驴甩着尾巴歪着脖子正看过来。
陆庆抬起脸,看着缭绕云雾的独峰,咂咂嘴:“花了大半夜的时间才爬上去,下来就用了几个呼吸不到.....”
“这么说来,咱们爬了一晚上都白爬了?”
“往后回去,少了一个吹嘘的地方,可惜啊。”
.......
“红怜,你跟师父先下去吧。”
将书架交给清风带去山下,看着女子,还有端着锅的蛤蟆道人飘去山外,降去下方渐渐化为小点,陆良生迎着山风,微微侧过脸:“你还没走?”
破碎堆积的碎石后面,拖着尾巴的红狐小心翼翼的出来,没有任何声息的化作一个端庄的女子,朝对面的书生矮身福了一礼。
正是之前的红娘。
“先生.....”
女子怯生生的开口,看了一眼目光微冷的陆良生,连忙又低下头:“先生莫怪,红娘留在这里,就是想向先生求一件事。”
发丝抚动,陆良生转过身来:“何事?”
红狐双膝忽然一曲,跪去地上,俯身拜伏下去:“红娘跟随骨夫人多年,她虽性子不好,可对婢子多有照顾,不像家姐那般落井下石,如今她已去了,红娘想将她包裹的那具尸骨带回白虎岭入土为安。”
“白骨?”陆良生微蹙眉头。
听到书生质疑的语气,红娘不敢迟疑,赶紧解释道:“当年画红宜带妾身离开栖霞山,来到白虎岭,林中有具遇害的姑娘,死去多年只留一具白骨,夫人便依托白骨让画皮有了附着,才能立地而行,昨日她附着妖王时,在洞室内褪出骸骨,才能用画皮迷惑妖王......”
原来这里面还有这般曲折,想着刚才日出之时,画红宜的表现,陆良生沉默片刻,朝匍匐地上的红狐抬了抬手。
“那你便去吧,寻到画红宜的尸骨,带回白虎岭安葬,往后如我之前所言,好生寻一处山林,安心修炼,若是让本国师知晓你继续为恶,便如你姐姐白狐一般,收入葫中化为浓水,可记下了?”
“红娘记下了。”红狐磕去一头,起身看去前方,山崖边空荡荡的,早已没了陆良生的身影。
“谢先生!”
红娘又道了一声谢,方才走进洞室,循着对画红宜的熟悉,找到了藏在石室当中的一具人的骨骸,蹲下身将它抱在怀里,抚去白骨上的灰尘。
“夫人,红娘来带你回家了。”
横抱着尸骨回到洞口,从另个一方向飞去了山崖外,投进远方山峦间的郁郁葱葱里。
山下。
陆良生脚下一踏最后的山壁,身子轻飘飘落去地上,看到老驴撒欢的跑来,在主人衣袖蹭来蹭去,气得栖幽拿手拍它鼻子。
“那是我的!”
旁边的书生,目光扫过周围,发现陆盼端着锅,不见了蛤蟆道人。
“我师父呢?”
红怜抿嘴轻笑,指尖在袖里悄悄指去驴臀一侧的书架,微开的小门里,蛤蟆道人懒洋洋的侧躺里面,拿着烟杆嗒了一口,口中哼了哼。
“你小女鬼要笑就笑,别拿手指着老夫。”说着,打了一个哈欠,咂咂嘴:“还是这般舒服,良生啊,趁为师没饿,要去哪儿,赶紧走。”
“好的。”
陆良生笑着回应一声,牵过缰绳,便叫了声:“走了。”
“是!”红怜笑嘻嘻的应道,化作一股青烟钻去书架挂着的画里,陆盼看着怀里抱着的铁锅,迷糊的叫上其余七人跟上。
唳——
清风化作的苍鹰飞在天空长鸣,老驴不甘的仰起驴头‘吖哼儿哼’发出难听的嘶鸣,跟着天空翱翔的身影,去往无疆山。
天光划过云间落去下方颠乱的山麓,高耸的山峰像是被削平了一截,光秃秃的没有林野,飞过天空的鸟儿俯瞰山下一处矗立的道观,有着擎天大树,枝繁叶茂洒下斑斑点点的光斑在地上晃动。
叮叮叮~~
道观檐下的风铃轻摇,一片宁静当中有三道身影跌跌撞撞狼狈的从外面回来,也不进屋,就那么坐在檐下,擦去脸上的汗渍。
“就说那妖王平白召集群妖没好事......竟要杀我等取丹。”
“......唉,要不是我三个有点本事,怕尸体都没留下。”
“哼,待我们恢复法力,再——”
檐下三道身影之中,魁梧彪壮的大汉豪迈的挥开手,忽然想起公孙獠的道行、紫星道人的修为、还有那个身披金甲的猴子,以及风度翩翩的书生,语气顿时一转,挥开的手指去四周建筑。
“恢复法力,再在此处安家,好生修行,不过问外面的事,我三妖出世第一遭,虽然遇上倒霉事,但有了此处,也算有福了,哈哈!”
二妖对视一眼,齐齐点头,抱拳:“大哥说的有理!”
叮呤咣啷——
夹杂风铃轻响之中,还有一道铜铃晃荡的声音远远的从山脚传来。
第五百九十四章 抚去不平事
叮叮当当——
铜铃声回荡山间日暮,渐红的霞光照在残缺山峰,陆良生牵着老驴抬起头,望去远方被削平的山头。
那是两年前来无疆山与陆元斗法,一剑削掉的,数丈之间已爬上了斑斑点点的苔藓,听着红怜与栖幽喋喋不休在书架里说话,陆良生唤下头顶飞过的苍鹰,后者拍着翅膀降下,化作一个童子晃着宽宽的袖口欢快跑来。
“师尊,你叫清风做什么?”
陆良生在他头顶抚了抚发髻,一边继续前行,一边问道:
“占无色庄的是何种妖怪?”
“是三个怪家伙,道行不低。”清风仰起小脸,掰起手指头数落起来:“一个身材又壮又高,满脸络腮胡子,像头老虎,另外两个高高瘦瘦,一个长须、一个山羊胡......”
听着小童子描述,陆良生侧过脸,眼里有着疑惑,怎么听起描述,这三个妖怪怎么那么熟悉?
看过身边的童子,目光不由望去前方隐约能见的建筑,不久,一条苔藓的青石阶蜿蜒而下,这边下过一场的缘故,踩上去湿漉漉的,随着靠近山门,通神境的感知下,道观之中,三道妖气熟悉的传来,以及还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大哥说的是,我兄弟三人在此安家,待修为上来,何处还去不得!”
“就是不知,当初那个小娃娃去搬何处救兵,万一是修为高深之人,我兄弟三人岂不是”
“修为高深,能有昨夜那书生高?”
一圈浓须的壮汉歇好了身子,起来豪迈的挥了一下粗糙大手,双目威凛看去两个兄弟。
“......其实我兄弟三人齐心,也不是斗不过公孙獠,要是修为不损,还是能与那书生一战......”
叮铃咣当~~~
说话间,一阵铜铃轻摇声从不远的山门外面响起,坐在檐下的二妖转过头时,还在说话的大汉在说到‘战’字停下,朝对面声音拔高,挥舞了下手掌:“看我啊,话还没说完,你们看那边作甚!”
见二妖没反应,顺着他们视线慢慢偏过脸,脸上表情顿时僵住,山门外走上石阶的,是一个牵着头老驴的书生,青衫白袍,笑吟吟的站在那。
身旁还有一个扎着小髻的童子,指过来:“师尊,就是他们三个欺负我,还抢了五色庄!”
小人儿话语刚落,就听嘭嘭嘭.....接连三声膝盖触地的声响。
站在檐下的三妖,身形一个接着一个的矮下去,跪到了地上,双手熟练的举起放到头顶,为首的壮汉,一改凶神恶煞的表情,挤出笑容。
“大仙!”
鹿妖连忙小声接上两字:“饶命......”
还真是他们三个......变化了人形,语气都未改。
陆良生一路上过来,还想着强占五色庄的妖怪怎么那么耳熟,眼下见到这三妖,脸上表情也不知该是笑还是继续冰冷下去。
那边虎、鹿、羊三妖低着头好像感受到什么,微微抬起脸,夕阳映着人的影子蔓延过来,遮掩视野,阴影下看不清对方表情,羊吓得不敢说话,拿手肘捅去中间的虎妖,后者向来胆气足,小声开口询问。
“大仙怎的在此处?”
问出这句话,余光瞥到那边抱着小手的童子,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连忙抱起拳,中气十足。
“原来这里是大仙府邸,咱们三个见那小童子势单力薄,怕守不了仙府,干脆自告奋勇......大仙不信?你看观内法界,我们都未碰过,只是守在外面呢。”
“你们是碰不了。”清风叉起小腰狠狠瞪他们一眼。
陆良生抬抬手按下清风后面的话语,目光看去周围建筑,起初一战被破坏的道观阁楼几乎已经修缮,眼下看起来多有几番味道,挥了挥袍袖,背着那三妖轻声开口。
“我非大仙,也不是什么高人,乃大隋国师陆良生,尔等未残害过人,我信你们,强占此处乃兽性未改,但并不能就这么简单放你三妖离去......”
虎、鹿、羊三妖听到这话,对视一眼,不等书生说完,连忙磕头:“谢国师开恩,我三兄弟愿意受罚,不如就罚我们离开隋国,远遁他处,永不踏足中土。”
叨叨扰扰说了一通,不管对面书生点没点头,爬起来转身就跑,驴臀一侧书架上,小门打开,蛤蟆道人探出脸来,过来的三妖感受到熟悉的妖气,“啊——”的一声尖叫,跌跌撞撞的冲去山门,沐着夕阳越跑越远。
霞光照过山门拉出影子投在地上,清风垫着脚尖张望了一眼只剩下三个小黑点的身影。
“师尊,就这么放他们离开了啊?”
陆良生负着手过去老驴,将小门口的师父放到地上,转身走去最近一座阁楼,指尖隔空轻点,空气中荡起了一圈涟漪。
“清风,世间不平事,并非一定要手刃劈下,溅出鲜血,记得有一年走过川蜀之地,遇上一位郎中,冤死牢狱,想到的却是先将救治病人。
也比如有一位艄公,与人喝酒落水而亡,不愿迁怒喝酒之人,依旧日复一日渡人过河......”
涟漪扩散,感受到书生身上熟悉的法力,阁楼四周结界退去维持的法力,陆良生放下手负去身后,跨上台阶,对面的房门悄然无声向内打开,露出里面陈设。
清风跟着后面歪起脑袋:“师尊.....那个郎中最后报仇了吗?”
“报了。”
陆良生站在门槛前,仰起脸望去上方的门匾书写的大字,轻声道:“为师替他报了。”
夕阳照出西云一片残红,浸过云端,跨去蜀地交界,某座县城,湿漉的屋檐滴滴答答交织着雨帘。
青石地板的长街上,敞开的房门,屋里灯火轻摇,围着一条毛巾的男子,拒绝了一位老人递来的铜钱,将写好的药方交给身旁的妻子,不久,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在门口朝一对打伞、拖着铁链飘过的阴差拱手施礼,转去后院,笑着与妻子坐到一起,端起饭碗轻吸一口。
灯火暖黄,映出温馨。
.......
“有得便有失,倘若他当日报了仇,平了怨气,就没有另一番的生活。”
陆良生走进阁楼,挥袖扫去桌椅上残留的灰尘,看到满屋的书架,摞列一本本竹简,露出笑容,随意抽出一卷翻看。
口中也继续说道:“.......或许为师说的并不全对,但世间许多事,其实都有不同的‘斩’来解决,道之一途,不能让杀戮复仇蒙蔽了道心道性,可以理斩之,也可以利刃斩之,儒有讲以理服人,但为师的理,可软可硬,对尚有善意的妖类,不必做到斩尽杀绝,天让他们存在,既是有道理。”
卷上竹简,陆良生看到懵懵懂懂站在一旁的小人儿,失笑的拿了竹简在他头上轻敲了一下。
“不同也无妨,往后跟我多到人世间走走,就自然明白了。”
“哦。”
懵懂的童子捂着被敲疼的脑袋应了一声,外面霞光蔓延拉斜了人的影子,八条大汉放下大锅,在叉腰的蛤蟆道人指挥下升起篝火,煮上饭食。
夕阳渐落山头,最后一抹霞光射去白云,这片天空下,有着无数不平的事在人与人之间摩擦生出,田埂上争着沟渠农人大呼小叫的对喷,过得不久,又和好如初坐在村头胡侃外面听来的见闻,远去的城池,追逐打闹的孩童哭喊起来,年大的抱着雕琢的木牛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玩具还给了对方。
远去的山麓泥道,失去臂膀的老僧,虚弱的坐在路边,路过的商队好心带上了他。
沿着这条通往西域的山路过去,白虎岭上,回到山中的红狐抱着一具尸骨,轻轻放去洞中的石椅上,跪下给她可磕下三个响头,还去往日的恩情,转身离开,寻觅往后自己的修行。
开阔无垠的沙海,阳光还未降下,一身大氅的妖王,坐在砂砾中,看着茫茫弥漫沙尘吹拂而过,想起了往昔的主人。
嗷呜——
狼声响起在了荒漠。
往东,离开无疆山的三道身影,回头看去只剩一抹轮廓的山势,以及周围延绵的大山,决意先去西面看看,想起那位高人的话语,觉得‘国师’二字听着威风凛凛,法力不及,大抵也能将人吓住。
......或许,弄一个国师的头衔也是不错的。
隋国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