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语破春风
那看着湖景的书生回过头,也向他们拱手还礼,随后从书架翻出笔墨纸砚,支起画架坐了下来。
微风拂过柳枝,陆良生磨好墨,放去一边,拿过毛笔沾了一下,落去铺好的空白画卷上,一边看着湖景收在眼底,牢记脑海,一边托着宽袖飞快蜿蜒游走,落下一幅秋日萧瑟的金湖风景。
吱嘎~~
书架小门微开,蛤蟆道人搭着两条小短腿悬在外面,脑袋一点一啄,风吹来,猛地摇晃脑袋,努力睁开眼睛,见四下无人过来,顺着绳子下到地面,撒开脚蹼飞奔到徒弟那边。
“良生,怎么在此停下?不进城,住个客栈,点上一桌好酒好菜?”
“先忙完这幅画。”
陆良生顺手将蛤蟆道人捡起,放去肩头,“五通神不过一些小妖罢了,宇文成都携我印令不难对付,真正厉害的还是眼前这湖里的老龙。”
趴在书生肩头的蛤蟆,仔细端详笔下渐渐成型的湖泊美景,发现除了景色外,整幅画画的及其渺小,甚至隐隐将整个金湖都画了进去。
“这是要借助画幅来布阵?”
陆良生手上不停,盯着画出水浪荷叶的画幅,嘴角露出一丝笑,“总是要做些准备,方才能百战不殆,不过也不想伤那老龙性命,还是先将妖星之气从他身上拔出再说。”
书生笑了笑,忽然停下笔,掐出指决点去地面,念头泛起,默念一句:“此间土地,劳烦前来。”
一颗柳树下,升起一团白烟,一道五尺高的身影扇着手,拄着拐杖咳嗦着出来,像是被烟给呛到了,走去那边画画的书生一侧,笑呵呵抚过一嘴白须,拱起手:“这位先生修得神通,老朽恭贺!恭贺!”
“哪里,还劳烦土地前来一趟,多有得罪。”
“无妨无妨,先生温和有礼,难得难得。”土地拄着拐杖就着附近一颗大青石坐下来,懒得有人间修士唤他出来,平日里,也就待在土地庙,苦闷的紧,能有人说话,也是颇为舒坦的。
或许坐的有些不舒服,土地笑呵呵的敲了一下杖头,将身下的石头缩小一些,“先生寻老朽上来,可是有事要问?”
趴在陆良生肩头的蛤蟆,翻了翻眼,吹了一下嘴边的鱼须......唤你上来,不就是问话嘛,说就是了,平白说这么客套话。
书生看了眼师父,没说话,回正脸朝对面的土地公笑道:
“确实是有一件事。”
说着,他指去身后的这片大湖,“不知土地公,可知此湖里的老龙是何来历?”
对面,土地顺着书生指去的湖面看了一阵,点点头,从青石上站起来,脸上带着疑惑,他此方土地许多年了,自然清楚。
“......此湖名金湖,那湖中确实有一头老龙,老朽成土地时就已经在了。”
老者摸着白须,闭上眼睛想了想,似乎神识回到庙里正在翻看土地簿,片刻后,才睁开眼睛。
“那龙在此间大概已修炼一千两百年,号称金龙大王,但其实是一条青鳞白腹的蛟龙得道,并非天上真龙下凡,不过,虽然蛟龙得道,但也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与老朽也算和睦相处,就仍由他去了。”
一千两年?
金龙大王?!
坐在画架前的陆良生,听到老龙修炼的时间愣了一下的同时,肩头的蛤蟆却对这个名字眯起蟾眼。
这时,一道谦和的声音响起:“这位同窗真是一手好书画。”
听到这声,陆良生偏过头,一个穿着绽青袍子的书生,笑眯眯的正盯着他的画,从湖边另一个方向过来,像是看不见石栏那边拄着拐杖的土地,颇有礼貌的拱手。
“小生金淮安,刚才有些孟浪了,还望同窗莫要怪罪。”
那边土地公正在说话行头上被打断,意犹未尽的摇摇头,化作一道白烟降去地下,陆良生见土地离开,只得起身与那书生说话,打量一番,对方身上没有任何法力,就是普普通通的常人。
大抵遇上同好,过来说话,那书生也确实如此,看着已有些许雏形的金湖美景,羡慕的称赞一番,同是读书人,免不了拉着陆良生说一些学问上的事,听得蛤蟆道人差点又睡过去。
好半响,这金淮安才一脸满足的起身告辞。
“陆同窗,若是有空,可来城中私塾来寻我,在下随时都在。”
陆良生笑了笑,送他几步,拱手道:“好,之后在下事情办完,得闲就来坐坐。”
“告辞!”
对面那书生舒畅的吐了一口气,又重重拱了下手,方才转身步行离去,或许与上志趣相投之人,回去的路上,脚步都一颠一颠显得愉快。
“看来只是喜欢探讨学问的读书人。”
目送对方离开,陆良生坐回去,可惜土地已回到庙里,再唤出来多少有些堕人脸面,‘明日再唤就是。’
想着,道人举着两支树杈绕着湖岸回来,将树杈丢开挑挑下巴,“阵眼寻好了,等你画的差不多,就可以布阵。”
“嗯。”
眼下陆良生也没了画画的兴致,干脆收了画架,从怀里掏出印玺交给孙迎仙。
“还有龙王庙还没拆,你拿我印玺去城里见那宇文成都,他自然会听你安排,让此人尽快将湖边龙王庙观尽数拆了!”
“跑腿的事尽找本道。”道人喝口水,狠狠将塞子按回去,从书生手里将印玺夺过来,揣进怀里,“等回了栖霞山,本道告诉你妹妹!”
道人离开,陆良生牵过老驴上了官道,慢悠悠的朝前面的淮陵走去,也看去趴在肩头耷拉眼帘的蛤蟆。
“师父,刚才土地说起那金龙大王名号,你似乎认识?”
摇晃的肩头上,蛤蟆道人睁着蟾眼,冷哼。
“手下败将!”
又是这番话,陆良生露出一副苦笑的表情,师父当年这是打过多少妖和人?
夜色降下,城中灯火升起照亮街道,进入城里道人脚步飞快穿梭过长街,忽然下意识的停下,偏头看去城中某处,“妖气?”
随后拍了一下脑袋,“管他什么妖,等陆大书生进城,什么妖都没了,懒得多操一份心。”
......
与道人相邻的几条长街外,一处馆舍还有灯火明亮,剪出窗棂里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捧着书本安静的翻阅。
若是陆良生在这里,便能认出此人正是之前湖畔碰见的书生。
微开的窗棂一阵风吹进来,灯火摇曳间,外面忽然响起轻柔的脚步,金淮安抬了抬头,窗外一道倩影走过,敲响了门扇。
“你来啦。”
书生脸上露出欣喜,连忙将门打开,让女子进来,摇曳的火光照出女子一身杏黄衣裙,发髻玉珠轻摇,扭着细腰,施施然走进门,金淮安刚将房门关上,女子陡然跪了下来。
“公子,妾身今夜过来,就是与公子最后一面了。”
“这.....这.....怎么回事,你先起来。”
书生手脚慌乱的去搀对方,可怎么也扶不起来,记得原地甩着手兜转,“到底出了何事,你我欢好,如鱼得水......”
“不是,妾身想与公子诀别。”
那女子声音凄然,泪水沿着眼角滚落脸颊,低声道:“是我父亲惹来一个仇人,现在已经寻上门来了,我家大祸临头,妾身恐怕也难以幸免。”
“啊?”
金淮安在对面蹲下来,扶起女子俏丽的脸庞,伸手抹去泪渍,语气焦急,“那如何是好,不如报官吧。”
女子摇摇头,玉钗荡着珠子摇动。
“.....报官救不了我们.....”说到此处,话语顿了顿,一下伸手抓住书生手臂:“不过公子能帮忙。”
“我?我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帮得上。”
见女子又要哭,金淮安慌了神,“你说,你说,在下如何帮忙,你先起来。”
女子止住哭声,起身跟着书生坐去凳上,手却是一直抓着对方不放,火光里,挤出一丝笑,金淮安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鼓起勇气,开口问道:
“你说在下该如何做?”
“我家那大仇人,今日已来了淮陵,是一个书生,身边还有一头老驴,他与公子一样是读书人,公子去求他,或许能化解我家这场灾祸......”
第六百一十三章 金湖杨柳下有高人。
“那人是从北过来,身边常有一头老驴,身材挺拔,年轻俊朗,与公子一样是个读书人,身怀浩然之气,我们近不得身,唯有公子可以过去,金湖杨柳下一人,便肯定是他,求他开恩,或许能解救我家灾祸。”
房里灯火暖黄,女子轻言细语里,坐在一旁的书生呆呆的看着摇曳的烛火,听到描述,总觉得哪儿见过。
老驴?
书生.....
这不是今日在金湖畔遇到的那位陆同窗吗?
“公子?”
那边,女子停下话,见到书生怔怔的出神,小声唤了一声,“你怎么了?”
金淮安摇摇头,说了句:“没事,刚刚在想一件事。”说着,握去女子的手,问道:“那书生身边除了老驴,是不是还有一只很大的蟾蜍?”
“这个,妾身也不知,公子又如何知道的?”
“今日我正好遇上一位同窗.....”
书生将今日下午在金湖畔遇到的一位读书人说给对方听,同样也有一头老驴,言谈都颇有风度,金淮安说起兴处,拉着女子还讲了与那书生年岁相仿,参加过同年的考试,只不过自己落榜,便开馆育人。
“就是不知道这位陆同窗是不是你说的那位,不过你放心,明日一早,我就去寻他,应该会在淮陵逗留几日。”
“妾身也不知是不是此人,公子去试试也无妨,若是不知怎么问,到时就说金湖人家。”
女子见有了眉目,心里也踏实不少,但终究心里有事,今晚不方便留下来,随后,告辞离开,沿着屋檐去往馆舍侧院,走进几颗树木之间,消失不见了。
不久,灯火在房里熄灭,漆黑的夜色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变得青冥,东方天云泛起鱼肚白,洒下阳光延伸去大街小巷。
冷清的长街有了生气,吵吵嚷嚷的街头嘈杂里,陆良生牵着老驴走出一家客栈,在街边揭开蒸笼的小贩手中买了几张饼子,坐去驴背一边吃着,一边悠闲的缓缓走出城门,继续昨日还未完成的画幅。
途中路过被拆除的五通庙,见到还有香客站在废墟里,搬出神像焚香膜拜,看得出五通神在此处设庙许多年,在人生活里根深蒂固了。
陆良生叹口气,拍了拍老驴鬃毛往前过去,来到昨日的湖岸的杨柳下,摆上支架画幅,照上面未完成的墨迹继续勾勒,湖面水波粼粼,荷叶浮水轻摇,笔尖游移,勾出湖岸远景,凉亭飞鸟,也有远方起伏的山势。
从习画至今,画道一途,陆良生不用灌注法力,上面风景栩栩如生,偶尔游览的行人路过这边,看到书生的画,忍不住驻足欣赏。
“这位公子画的妙啊,要是画上一幅美人图,怕不是都可以搂着睡觉。”
“想得美,这位公子的丹青,怕是不便宜,你想也不行。”
“有神有韵,有形有色,妙啊。”
能在金湖畔闲来游览的,多是一些文人雅客才子佳人,琴棋书画均有涉猎,一幅画好坏,自然是能看出的,众人间携的俏丽佳人在男伴说话间,不时偷偷瞧那位与人谈笑风生的书生,咬紧唇两颊粉红,带起羞涩。
呼~~
陡然有冷风吹过湖岸,柳枝都吹拂起来,围观的雅客佳人哆哆嗦嗦打了一个激灵。
“嘶......这风真够冷的。”
“降温了吧,走吧,去那方凉亭坐坐,吟诗作赋一番,喝美酒驱寒意,岂不美哉。”
“理当如此!”
一帮人笑呵呵的互相恭维说笑,又与陆良生拱了拱手,携了女眷走去远处的凉亭,离去几步的女子还频频回头望来,令得老驴背上的书架‘哐哐’摇响。
看着说笑远去的一行人,陆良生笑笑,安慰书架画卷里的红怜,拿过狼毫笔给完成的金湖画幅描上些许点缀、细节。
“陆......陆同窗。”
陆良生听到有些熟悉的说话声,偏过脸望去声音的方向,昨日那个书生神色拘谨,正慢慢走来,“陆同窗是继续昨日的画?”
看他神色紧张,陆良生放下笔墨,拱起手笑起来。
“昨日未画完,心里挂念,今日一早就过来了,倒是你不是该在学堂教书育人,怎的也来了这里?”
说着,请了对方坐去湖岸一张青石凳上,金淮安连连点头,客气了一番,还是坐了下来,看着回去继续画画的陆良生,嘴蠕了蠕,正想说话,忽然有游客走过,顿时将话咽回去,犹犹豫豫的不知如何开口。
过得一阵,四下无人后,他看着目光专注的书生,捏紧了一下拳头,忽然站起来,“陆同窗,在下......有......有一件事问你。”
“哦?”陆良生看他一眼,笑着回了声,停下毛笔饶有兴趣的看去对方,“今日特意过来的吧?你问。”
“陆同窗可是从北面而来?”
“是。”
“那.....陆同窗过来这边是,可是为了他人仇怨?”
仇怨?
陆良生愣了一下,还以为这个教书先生会问出什么大有道理的东西,却是有些莫名其妙,不由失笑出声,摆摆手:“初来贵地,在下与人无仇,”
难道我问错了?
那金淮安心里有些摸不准了,或许霞姑家的仇人,并不是这位陆同窗,看着面前的书生,不安的揉捏手掌,忽然想起昨夜霞姑说的话,一句‘金湖人家’四字脱口而出。
那边,陆良生悬停毛笔,眉头微蹙,刚想说话,对面的金淮安见他沉默,知道找对人了,顿时‘咚’的一声跪去了地上。
画架前的书生连忙放下笔,上去搀扶他起来。
“起来,快起来,为何突然跪下.......”